第84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丹鼎司的醫助朱櫻在短暫入住急救病房後又一次熬過來,憑借着已經見底的電量再次回到丹房物料室。這人都快成急救病房的一景了,每次進去大家都覺得要完要完,每次又都吊着一口氣顫顫巍巍緩過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自己都随時處于病危狀态了,偏偏還能帶着自行拟定的丹方與丹士們讨論——魔陰身,一個始終困擾着仙舟聯盟的幽靈,長生種們為長生付出的代價。
“【殘傷】、【垢染】、【嗔恚】、【他化】、【無記】,目前觀測到的五種魔陰身狀态,我個人傾向于精神的異變帶來了身體的病變。仙舟人的長生更類似于某種穩态的細胞無限增殖,狐人沒有魔陰身只因為壽命相較其他長生種較短,持明則以輪回抛卻前世的重負……”
“總體而言,他們的共同點在于‘遺忘’。就像太細的枝條無法支撐過于茂盛的果實,摘掉果子就是種保護植株的辦法。你們觀察過魔陰身發作較遲的仙舟民嗎?我收集了不少相關素材,發現他們都是有追求且意志極為堅定之人,或者就是運氣足夠好,一輩子都能心思單純不受外物幹擾。”
在她之前,尚且沒什麽人重視過魔陰身在精神上的作用,研究者們普遍認為是肉體的異變帶來了精神的失常,比如說無法接受醜陋狀态的逃避心理等等,只要延緩肉體異變的趨勢就能減輕精神上的病症,研發的丹藥自然以控制形體“殘傷”與“他化”為主。朱櫻的假想可以說完全颠倒了前人認定的因果,她認為當從情志入手,并重身體異化的現象……這要是放在學宮裏多半會被講師摁着頭罵,丹士們出于“臨終關懷”的心理,更是有聽但沒有聽進去。
“好的好的,辛苦了。要不要吃點零食?喝水嗎?”哪怕持明,也願意在這種時候表現一下:一個漂亮但是快要去見帝弓司命的短生種嘛,想搞點引人注意的動靜出來難道不是很正常麽?
朱櫻并不會因為這種基于憐憫與炫耀而施舍的優待感到開心,她看了眼面前又排起長龍的配料隊伍,收回未盡之語轉身就走。
這些人聽不懂,被剝奪了有尊嚴的死亡的長生種,無法理解通向正常衰老與死亡的道路上應該有何種風景。
“魔陰身”是“疾病”嗎?是。
這種“疾病”能夠被治愈嗎?不能。
——就像衰老,無論如何抗拒,終有一天必然降臨。
少女低低嘆息,也許數百年乃至上千年之後,才能真正有人明白她想說什麽。
物料室沒有後室,但有一處獨立的庭院以供醫助們休息。她帶着書與研究資料走進相連的游廊,不想看到丹士長靈問在和碧梧說話。
嗯?
靈問無由來的示好既讓她感激,又十分困惑,橫豎想不通究竟怎麽回事。考慮到碧梧對這個人較高的好感度朱櫻從不在好友面前說這些,猛然遇到他們站在一處說說笑笑,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躲起來。
看他們聊得那麽投機,外人還是別貿然加入話題比較好。
過了一會兒,碧梧捂着嘴向靈問揮手,青年微笑着走出庭院。朱櫻這才從躲避的角落繞出來。
“你們兩個……有情況?你不是嫌持明麻煩麽?”
她狹促的背着手,側過去看碧梧有沒有臉紅。可惜就這點兒道行根本破不了狐人的防,反被碧梧抓到一頓猛RUA:“好哇,你敢笑話我?”
毛發光滑的小動物誰不喜歡揉捏?朱櫻很快就被她揉得喵喵叫:“救命!”
小小打鬧片刻,物料室的同事也跑過來喊起救命:“櫻寶,救救,謝謝!”
太真丹室這邊雖然還是有許多持明不喜短生種,衆丹士卻絕口不提何時将這批醫助還給醫士那邊。其他人也就算了,要是把朱櫻還回去他們立刻異口同聲不願意。
沒啥特別原因,也就朱櫻醫助抓物料從來不需第二把罷了。配齊一副丹方一般醫助少說花上小半天功夫還得回頭檢查三五遍,找短生種姑娘最多半時辰,對于打破頭搶時間預約丹室使用權的丹士們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的菩薩。除去極端壽命論者誰不愛死她這份專業能力,橫豎人只有命短這一個缺點,又不怪她自己!
以至于常有一些被司鼎允許可以自行展開研究的丹士專門盯着朱櫻的排班表前往物料室堵人。
好處是其他醫助可以借此完美避開自己的知識盲區,壞處是當值時朱櫻哪怕只離開一小會兒也會引發可怕的災難。
“櫻寶,能不能勞煩你幫我看看這份丹方可行不可行?回頭請你去金人巷吃小吃。”
被醫助領到這裏找人的丹士遞了瓶新口味的熱浮羊奶過來,滿臉都是讨好。
總有來央朱櫻配丹方的丹士因為朱櫻年齡小就經常“櫻寶長”“櫻寶短”的,漸漸大家也跟着喊起“櫻寶”。朱櫻越要板着臉假裝不尴尬大家就越愛這麽幹,最後連丹士長靈問偶爾也會如此開玩笑,一群至少兩百歲以上的“老不修”非要逗得小姑娘面紅耳赤才肯罷休。
“櫻寶害羞了,你們不要再喊櫻寶了,是吧櫻寶?”
碧梧笑嘻嘻的替朱櫻接過熱浮羊奶,後者拿起丹方走到旁邊的石凳上坐着細細推敲。不多時她指着其中兩味藥對來求助的丹士道:“劑量是不是不太妥當?而且我看你這像是給年長者延壽用的,大補之物似乎多了點,能不能添一道清熱平衡的佐使?我怕丹方煉出來太燥了,身體略虛一些的不一定能受得住。”
那丹士低頭品味一番,恍然大悟。
“我就說,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她高高興興将丹方揣進口袋,揮手約朱櫻出去玩:“後天金人巷有試吃活動,去不去?”
最近幾天物料室很多人都在讨論這個事兒,據說是金人巷商會依據地衡司人口普查報告結果推出的,旨在給年輕人創造約會的條件——仙舟聯盟連年與豐饒民征戰,人口折損确實是個大問題。
這種活動朱櫻一點也不想參加,去了做什麽?吃狗糧嗎?
再說了,以她剩餘的日子來看,還是不要招惹別人比較好。
時間不多了呀。
“不了,我還有……”
話音未落,隔壁洞天傳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丹鼎司內雖然未見受損,但警報聲響得一點也不慢。近來羅浮各處多有魔陰突然發作的情況,丹鼎司作為一府六司中的重要機構,自然對預防工作非常上心。
“小心!”
碧梧伸出胳膊擋了一下,替朱櫻推開被沖擊震得搖搖欲墜的藥架。大家按照平日演練有序前往太真丹室集合,半路上就遇到丹士長靈問領着丹士們出來。
“并非豐饒民攻入羅浮,也不是大規模魔陰發作,不要恐慌。只不過是工造司銷毀了一臺自動畫起工圖的丹青機而已,你們随我去看看,各自帶上藥箱。”
醫士們得留守丹鼎司以備不時之需,這樣的出診任務就只能由丹士們輪流承擔。朱櫻沒有醫士執業資格證,自然也就沒有藥箱,但丹士長還是命人給她勻了個備用的帶上。
靈問走到少女面前将備用藥箱遞給她,氣息溫和平緩,裹挾着很難描述的草木氣息。她輕輕替朱櫻拂去黏在袖擺上的枯葉,手指幹燥而溫暖:“我知道你幾乎只需一眼便能斷定藥方與病人是否對症,醫術不差。此番只為救急,千萬不要推辭。”
丹士長把話說得這般客氣,朱櫻想拒絕也找不到頭緒,只得提了藥箱跟随大部隊搭乘大型星槎直奔工造司。等藥箱的功夫她去晚了幾步,星槎上已經沒有單獨空餘的位置,船艙裏坐着的丹士又恰巧都是些對短生種比較有成見的人,不管她走到哪裏座位上的丹士都會挪動身體把空隙填滿,試過數次都是如此。
行!吧!
不坐就不坐。
幸好兩處洞天相隔不遠,沒過多時星槎停靠在戰時碼頭,丹士們魚貫而出。站了一路的朱櫻提着藥箱搖搖晃晃剛踩到地面就見工造司洞天濃煙滾滾。不少工匠們都撤出來了,橫七豎八歪倒在通向星槎停靠點的平臺上。
“情況怎麽樣?”
靈問走向距離最近的雲騎守衛詢問,那守衛手持長槍,聽到有人前來轉身回應:“工造司裏一臺丹青機突然自己畫起工圖,有工匠看過後本想保留下它的玉兆核心,奈何那臺丹青機拒不服從自爆了。還好發現得早,同時爆炸的只有幾臺金人,并未影響到造化洪爐。”
“可有具體傷亡人數?”
“不少人都受傷了,目前無人喪生。眼下裏面的爆炸已經停止,我們點了下人數,似乎少了一個短生種,估計需要您派人進去急救。”
“原來是這樣。”靈問回頭看向他帶來此地的丹士,聽說還有個短生種留在裏面這些丹士不約而同搶起傷員好讓自己看上去忙得不可開交——工造司內剛剛發生爆炸本就危險,又是進去找短生種,誰都不願意。
只有朱櫻一個人提着藥箱孤零零站着,她嘆了口氣,費力走了兩步主動道:“我去吧,我……嗯,比較有急救的經驗。”
她确實很有經驗,被急救的經驗。
哪怕只剩一格電,櫻寶也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