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羅浮舊事
羅浮舊事
“請問，靈問丹士長在嗎？”
想要找到碧梧，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找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
從綏園附近回到丹鼎司，朱櫻就去了太真丹室詢問。這邊正是忙碌的時候，丹士們給她指了個大概的方向：“丹士長有自己的研究工坊，你往那邊走，海邊路盡頭的小洞天就是。”
謝過這些忙得焦頭爛額的持明丹士，朱櫻沿着九曲浮橋慢慢向西走去。白色的橋欄幾乎貼着波月古海的海面，其下水波蕩漾漣漪陣陣，幾乎透明的水體顯露出藏在深處的絢麗色彩，盯得久了難免讓人産生眩暈感。
向地衡司簡單報案，她放下玉兆看向路盡頭以月亮門做掩飾的洞天入口。
碧梧究竟在不在這裏？
“櫻櫻啊？”玉兆接通後另一端碧梧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聽上去情緒穩定心情愉快，完全沒有異狀。
“阿碧，好幾天也沒見你來上班，我帶了些草藥去看看你，你在家嗎？”朱櫻只覺得意識仿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飄在空中冷冷看着自己給碧梧打玉兆，另一半已經沉到水底喘不過氣。
碧梧答得略有些慌亂：“欸？你，你別來看我，我很好，只是穿太薄不小心着涼有些感冒，啊！”
“千萬不要來找我！”
她匆匆忙忙挂斷電話，朱櫻渾身脫力，靠在洞天的月亮門上捂緊胸口用力調整呼吸。
碧梧就在這裏，她被關了至少一周。
朱櫻咬緊牙，閉上眼睛倒向通往洞天的月亮門。本以為會被拒之門外，不想居然暢通無阻的進入其中。
此地就像個再正常不過的私家園林，亭臺樓閣、奇花異草、茂林修竹、蜿蜒水道，園林正中間環抱着一池清水，荷花、菖蒲、蘆葦層層疊得錯落有致的排鋪出宜人景色。轉過百孔千竅的巨型奇石，行過游魚從容的清池，朱櫻遠遠地看到抄手游廊下似乎有人聚在一處集會。
看衣裝他們不是丹鼎司內的工作人員，看樣子也不像求助的病患，為首之人站在臺階上高舉雙手念念有詞向天祈禱，下面諸人跟着有樣學樣。
“我等了很久，你終于來了。”
背後突然傳來人聲，微涼的氣流吹過耳畔，朱櫻快速轉身，卻被靈問握緊手腕：“丹士長……大人？”
青年笑得極其溫和，可惜笑意未達眼底：“随我來。”
她意識到情況不太對，暫且忍住反抗的動作，随着靈問的腳步被拉到抄手游廊下。
聚在這裏的人千奇百怪，有醫士有丹士，有狐人有持明，有仙舟民有穿着外來服飾的短生種，甚至還夾雜着幾個抱着長槍的雲騎士卒。每個人都癫狂的跟着為首之人高聲頌唱，“藥王慈懷”的口號震得人耳朵發麻。
在仙舟聯盟，人們一般只用“壽瘟禍祖”去稱呼豐饒星神，只有狂熱的豐饒信徒才會反其道而行之，口稱“慈懷藥王”。
“你們，你們瘋了？！”她開始奮力掙紮，想要擺脫桎喾，靈問像是看着個頑皮的孩子那樣微笑着不贊同：“加入他們難道不好嗎？以你的能力，很快就會成為這些人信奉追随的希望。”
朱櫻聽都不要聽，甚至不惜弄傷自己：“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情緒過于激動對你的身體可不大好，休息一下？”他将少女攬入懷中——哪怕職業丹士，持明的力量也不是普通女孩子能抵抗得住的，茂盛的草木氣息環繞着朱櫻，她來不及反應，瞬間軟倒在地。
靈問垂下眼睛細細看着懷中的姑娘，怒意讓她看上去眉眼越加鮮明：“還是安靜下來更乖巧可愛。”
“大人，這就是……？”
領着一群信徒高呼星神的人走臺街上走下來，彎下腰畢恭畢敬站在靈問身側。後者橫抱起似乎對建木氣息過敏以至于陷入昏迷的少女，溫柔的警告：“這就是你們一直在等的，由飲月君親自送入丹鼎司的那個孩子。”
一開始龍師們并不在意這麽個有今天也許就沒明天的短生種，但後續的發展無不說明龍尊隐隐将她劃在保護範圍內……也許她會是一個能夠拿捏飲月的小辮子？至此情況尚且不嚴重，畢竟這一代的持明龍尊積威甚重，如果可以的話龍師們也不敢輕易首開端釁。尤其朱櫻與劍首鏡流之間的關系明明白白在那裏放着，官司就算打到騰骁将軍面前持明們也讨不到好處。
真正讓朱櫻變得重要的，正是她第一次在物料室昏倒時發生的事——那枝建木蘖芽在少女被送去急救病房後突然衰頹死亡化作灰燼，唯一與它互相發生反應的小醫助自然進入到豐饒信徒們的視線中。而那些金色膠丸一般的短生種最多服用兩丸就會進入“羽化”狀态，她都吃下去多少了？真就把丹士長煉出來的藥當做糖丸用，也不知這株名姝究竟要澆灌多少血與淚才會盛開。
她破敗的身體裏蘊藏着不屈的生機，就像蟄伏在冰雪下的嫩筍，只需一個機會就會破土萌發。
龍師們希望持明能在羅浮仙舟上攫取到更多權柄，但以騰骁為首的神策府卻一力維持人類、狐族，以及持明的平衡，根本不肯向貢獻出祖地封印建木的持明傾斜。如果龍尊能在此時和族人站在一起，持明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可問題在于飲月君的胳膊肘從來都只會往人類那邊拐，這一代還特別霸道連提都不許龍師們提類似要求……
——那就不要怪他們對滲透進丹鼎司的豐饒信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是那個很有才能的孩子嗎！我們都知道她。”信徒首領低下頭，用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專注目光仔細打量昏迷中的朱櫻：“多漂亮啊，就像羽毛豔麗叫聲清脆的鳥兒，她同意和我們一起贊美藥王慈懷了？”
“也許，不過沒關系，我會讓她聽話。另外……你們有事沒事可別随便過去吓唬她，這孩子膽子很小，身體也嬌弱，是需要小心翼翼好好照顧的類型，我想你們那位大人一定會對她非常滿意。”
“櫻櫻？你醒了！太好了！櫻櫻……”
碧梧擦着眼淚伸手想要擁抱朱櫻，站在她身後的兩個“人”拽着頭發把她拖開。剛剛睜開眼睛的女孩伸手想去夠自己的朋友，卻因為虛弱以及無力而與之失之交臂:“啊！”
“當心。”守在另一側的侍女把她拉回去，用被子緊緊裹住:“您有些低熱。”
碧梧哭叫着被拖出房間，朱櫻側過去看到她倒在地上，膝蓋以下的小腿枝葉橫生。
“你們，咳咳咳咳咳，你們對碧梧做了什麽？她是狐人，咳咳，她不應該……”她推開被子撐住身體坐起來，光腳着腳追上去，一側的侍女就像尊偃偶般站着，低眉斂目毫無反應。
扶着牆來到房間門口，又被從外面走進來的靈問堵了個正着，兩人錯身而過時持明含笑扶住朱櫻，溫柔的在她後背一邊輕拍一邊道:“怎麽了？一睜眼就不開心，誰惹你生氣了？”
“我要見碧梧，我，咳咳咳咳咳……”女孩執着的看着好友被拖走的方向。靈問無奈的搖搖頭:“哎呀，本來不想讓你看到的，碧梧她似乎與建木相性不是很好呢，還是我帶你去吧。”
建木……
“你給她下藥了！”眼前一片一片的黑翳就像天空墜落一樣壓下來，腦子裏漲漲的，朱櫻由衷希望這一切都是場荒誕不經的噩夢。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在朱櫻并不漫長的一生當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兇狠的對待過任何一個人。雙手抓緊持明青年的前襟，少女纖細的手指勒到發白。丹士長仍舊保持着溫和的态度，就像耐心回答丹士們的疑惑，“意義？意義就是讓你主動走進這處洞天，我等了很久很久，你為什麽不回應我的邀請呢？唉……櫻櫻是個對研究和工作全神貫注的好孩子，可也別忽略了身邊人的心情，得不到回應會很寂寞。”
“你就不怕雲騎和十王司追查！”
朱櫻松開手向後退了一步，“這裏瞞不了多久，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無論碧梧還是她自己，行動路線都簡單且清晰，她們不曾刻意去走人跡罕至的小路，一旦失聯随便問上兩句就能鎖定可疑人物。剛才就在洞天外她也已經向地衡司報案，只要十二時辰內事主失聯，地衡司必然做出反應。
——除非靈問背後還有其他依仗可以讓他有恃無恐，否則他怎麽敢一連私自扣壓兩名醫助，甚至強迫其中之一“令堕魔陰”？
“所以，櫻櫻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哦。我們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如果你能治好阿碧讓她恢複原狀，我就放你們回去，讓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軌道。如果做不到，可憐的碧梧就要變成長滿金色葉片的怪物了。”
而你，也将是龍師送給豐饒的一件小禮物。
“這都要怪你啊櫻櫻，不知道你的那份才能，是否可以戰勝命運呢？”
他用溫柔宛如情人呢喃的低語說出最殘酷可怕的話，朱櫻反手抓在他臉上迫使對方後退：“離我遠一些！”
“嘶……有些疼。”靈問擦掉臉頰上被指甲劃破帶出的血色，冷下表情扣住朱櫻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關押碧梧的觀察室外。隔着厚厚的單向隔音玻璃，他把她摁在觀察窗上讓她親眼看着狐人少女正在經受何種折磨。
“不乖的孩子是要被懲罰的。碧梧不乖，她不肯按照要求回應你打來的玉兆，我實在是拿她沒有辦法，所以只能交給其他人教育。”他露出勝券在握後居高臨下的表情，“櫻櫻，你能做個乖孩子嗎？”
“不要……不要這樣……咳咳咳咳咳，阿碧體重不夠，她沒有那麽多血液可以抽。”朱櫻無聲的抽泣：“咳咳，咳咳，你抽我的血吧，放過阿碧。”
她屈服了，邊咳邊吐，軟弱的哭成一團，看上去又小又可憐。
“乖孩子。”
靈問彎下腰輕吻朱櫻的發頂：“好孩子，那就說好了哦，你有三天時間，與此同時配合醫助們的工作，我會信守諾言讓碧梧過得輕松些。”
他果然曲起手指在玻璃上敲了串有規律的節奏，觀察室裏的人給正在抽搐的狐人少女推了管藥劑，她安靜的躺在床上不再痛苦掙紮，腿上的異變也有了緩解的趨勢。
“看，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他示意觀察室外待命的人将狐人拖到病房去鎖起來，自己抱起朱櫻憐愛的把她放在固定架上：“不要亂動哦，我的醫術雖然很好，但是抽血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浪費。”
粗大的針頭紮入臂彎，朱櫻像是察覺不到疼痛一樣怔怔看着血液流入早已準備好的試管。直到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靈問才停下手，将一排裝滿的試管交給旁邊激動到顫抖的人：“拿去吧，但願結果不要讓我失望。”
“取些食物和飲料給她，好好照顧着小心別給弄死了。能對建木蘖芽造成影響的短生種，尋遍全宇宙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他轉身走出觀察室，惡劣的命人将隔開兩端的擋板去掉。此時碧梧已經醒了，看到被帶走的試管和血液後不停撞在透明玻璃上，似乎想借此喚醒被困的友人。
“要是她撞死在玻璃上怎麽辦？很難打掃啊！”
靈問朝碧梧笑笑，對身後頗有微詞的人道：“這樣可以讓她們精神些，至少支撐到你們那位大人趕來。”
豐饒民會本能的互相吞噬搶奪賜福，朱櫻得到賜福的時候應該還很小，所以沒人知道這件事。不過這樣也好，一個毫無危險的柔弱少女，控制起來總比七尺男兒要容易。
至于說雲騎軍、十王司……又或者地衡司，面對豐饒大軍的正面襲擾，但願他們還能分出精力去關心可憐的小碧梧和小朱櫻。
你們說，你們惹櫻寶幹嘛啊！一不小心就要被可愛本愛給可愛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