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愛與想象力

愛與想象力

露西亞還是第一次在海邊看日出。可惜的是,伊格內修斯并不允許她離開莊園,只是讓她在塔樓裏窺伺外面的世界——并且,這位煞風景的小少爺并不明白日出究竟有何種魅力。

看着露西亞專注于天邊的景色,伊格內修斯不滿地說:“每天的日出都一樣,有什麽好看的。”

“并不是每天都一樣。”露西亞回過頭,嘴角向上揚起,像一只微笑的白鯨,用那雙在天幕未開時浸透着夜色的眼睛看他。

在他回過神來時,露西亞早已把眼睛投入太陽将要出現時,首先出現在海平面上的光暈中,“晴天、大晴天、陰天,都不一樣。今天我們運氣很好,是個大晴天呢。”

她也不顧他感不感興趣,自顧自探出身子,想要更廣闊的視野,“日落的時候,太陽會像個紅色的火漆印,但日出的時候不應該這樣形容,霞光是一聲號角,待它的音波響徹蒼穹,太陽就會以千軍萬馬之勢淩駕于高空,驅散所有黑暗。”

伊格內修斯冷冷地看着,“你要掉下去了。”

露西亞聞言立即把探出去的身體縮回來,看伊格內修斯不為所動,用近乎埋怨的語氣說:“我說,你應當要有想象力。沒有想象力的話,人就回會變成石頭。”

伊格內修斯嗤笑出聲,“重力系魔法師生來就要變成石頭。”

但露西亞沒有理會這話,着急的指着天邊說:“快看!太陽躍出來了!”

“那是形容魚的。”

“是啊,可是,從海底升起來的太陽,不就和從海中躍上來的魚一樣嗎?”露西亞再次提醒道,“想象力!它不是模棱兩可的永恒天體,不是看不見的神聖天獸。你可以把它看做一頭金色的鯨魚,或者一只飛上天空的雄鷹。”

露西亞說得越來越興奮,讓伊格內修斯無法理解和認同。她幹脆不理這搞不懂世界之偉大燦爛的人了——反正不是在上課。

她的眼睛急匆匆地在高塔內尋找,掃過伊格內修斯時也像想要在他身上發現什麽,但最終,她的目光只是如過客一般匆匆瞥過,停留在他的桌子上,“我要征用你的草稿紙。”

“征用這個詞不應該放在這裏。”伊格內修斯此時倒比她更像老師些。然而露西亞也沒打算辯駁,而是把食指和中指筆直地并攏,放置在唇邊,并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她急匆匆地拿過羽毛筆,擰開墨水瓶,蘸着靈感書寫起來,連伊格內修斯正在背後仔仔細細地看都沒有察覺。

轉瞬即逝的靈感就要跑了,創作者的筆再快些吧,去追逐從頭腦裏浮現的幻夢,用充滿詩意的詞藻與認真嚴謹的工作态度尋覓,把它帶回塵世,帶進世界,成為真正的實相。她無比專注地寫着,因為知道靈感來時如果不認真記敘,就再也無法捕捉到它了。

羽毛在她閃爍的靈感間抖動,在點下句號的瞬間又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但露西亞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她并不給伊格內修斯看,而是仿佛寫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墨水未幹就着急折疊起。

“你在寫什麽?”伊格內修斯皺眉道。

露西亞搖搖頭,“在寫成文章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偷看。”

“這算什麽?我問你是否有作品,你要我自己去找;我問你在寫什麽,你又說不給我看。你在掩蓋自己同樣浮淺的事實嗎?”

露西亞并不生氣,她自信自己的文字一定比伊格內修斯要強,“告訴別人,我就什麽秘密都沒有了。”她的心情可以用愉悅來形容,不免多碎嘴幾句:“果然還是要觀看生活中的一切,真正去生活,才能獲得創造的歡愉啊。”

伊格內修斯一手撐着窗棂看她,詢問道:“剛才那個手勢是什麽?”

“那是‘靜默者之儀’,用法有很多,道歉或者只是讓人閉嘴。”露西亞滿不在乎地說。

伊格內修斯沉默地看着沉浸在喜悅中的露西亞,随口說:“比起寫作,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更讓人感到快樂。創造的歡愉也能在性.愛中找到。”

露西亞并沒有因為他大膽的發言生氣,依舊淡然地說:“那是因為你沒有感受過午夜夢回時靈感席卷而上的美妙。總之,如果你願意學的話,我是會盡量毫無保留地教你的。”

這時,伊格內修斯嘴角微微一挑,“不要說理論了好嗎?你的寫作難道全都是從理論開始的?”

露西亞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是先去真正寫作并因此産生了濃厚興趣,才決定深入學習的。

她點點頭,伊格內修斯又說,“三段式的論證也讓我覺得無聊。辯論倒還不錯。”

“那就好。”

“那麽現在就開始吧。”伊格內修斯迫不及待地收網,就像捕獲美人魚的漁夫,生怕美人魚再次溜進大海。

“什麽?你在開玩笑吧。”露西亞驚慌失措起來,“調整不是現在就能完成的。”

“當時說好了随叫随到,有問題盡管問。”

“但又沒說課要随時上。況且從昨天到今天,我們也算是上過課了吧。”

“是嗎。我什麽也沒學到。”伊格內修斯攤手。顯然,他從中獲得了莫名其妙的樂趣,并主動提出,“你給我講講愛是什麽,能說明白就算結束。”

“這算什麽?你連想象力都還沒有,怎麽去談論愛呢?”

“那你的工作應該是教會我想象力。”

露西亞慶幸自己文學理論搞得不多但實踐還算不錯,于是說:“好吧,我随口說一嘴。你無法理解我用‘躍’來形容太陽,用‘征用’形容你的草稿紙,就是因為你把文字看得太過僵化,你太在意符號本身了。這樣的話,你只能像灘泉水,用百合照映百合,用月光反映月光,無法做到讓它們更深入人心。一件事物需要與自身結合,才能夠變成藝術——也就是想象力。”

“那麽,把黑夜與謀殺聯系在一起也算你說的想象力。”

露西亞沒有注意他的表情,說:“我不評論想象力的好壞,只要能言之有物就算是好的。”

說出這話,她才開始後怕,慶幸自己沒有使用任何與評估有關的詞。

“那麽愛和想象力的關聯呢?我并沒有看出來。我只知道想象力會增長恨意。”

露西亞頓時有心中有百種形容,卻無法表達出口的憋悶,不得不感嘆伊格內修斯真是油鹽不進,“那是因為你用錯了想象力。”

“我完全是按照你給的定義來定義的。”

“不,不是。想象力是一種由愛觸發的直覺。”

“所以愛是什麽呢?”

露西亞發覺,就算她真的想要伊格內修斯成為一個文學家,伊格內修斯也注定和她這種只會寫散文且注重詩意的作家不同,他不會想着去尋求一種詩意的表達或者美妙的靈感,他只會冷靜地用邏輯分析一切。

“愛就是……”露西亞抿抿嘴,一只手抵着自己的下巴,反複斟酌詞句,然後才下定決心說,“愛就是你對世界的愛。”随後她又喃喃着推翻這一觀點,“愛就是一個明确的目标。你願意為了這個目标做任何事。”

“然而恨也一樣。”

“恨只是人類最強烈的情感之一。恨會讓你感受不到愛,我想這就是問題所在。”露西亞終于找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因為你總是強調着恨,所以忽視了真正重要的東西,所以你就感受不到愛了。”

“你還是沒有說明愛的本質。”

“那你能說明恨的本質嗎?”

伊格內修斯的回答同樣審慎而精明,“恨就是一個人被一個人傷害後,想要複仇的急切感、無力感、羞愧感。”

“我也不滿意你的回答,急切感、無力感、羞愧感,這些都是愛可能會有的。”

“那麽,你愛過嗎?和我說說你的感受和經歷。”

露西亞皺眉道:“如果你是說對一個人的,那麽我沒有。我不能粗暴地下定義說自己了解愛,但我知道,因為對愛的感受不同,在初次心動的時候人們往往會發生誤解或者争執。誤解和争執過後,就能抵達愛的海洋。至于對世界的,那是我生來就有的力量,就和你選擇用公式研究世界差不多。”

随後她又看着伊格內修斯補充道:“但我相信我能夠傳達這份力量。”

“但你還是沒有把愛說明白,甚至暴露了你也不懂的事實。”伊格內修斯露出他的尖牙。

“那我們就不提它了。”露西亞幹脆自暴自棄說,“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愛與恨,讀書是為了能夠知道不同時代愛的不同表現形式,而寫作則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總結,證明自己清楚愛究竟是什麽,這樣才不會為沖動感到後悔。如果你想知道愛,就去寫作,去寫身邊的一切。然後你就知道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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