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奇海魚

神奇海魚

“小姐，您為何如此悲傷，連海洋都沒有您的眼淚苦澀。”正當露西亞瘋狂發洩悲痛時，從她背後傳來悠揚的男聲。

那聲音像是精靈劃動過豎琴，空靈輕柔，露西亞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去。

露西亞怔怔地盯着發出聲音的生靈。那是一條潔白的人魚，在昏暗陰沉的天空之下發着柔和的光。他趴在沙地和洶湧的海浪之間，一手撐着下巴，湛藍的眼睛玩味地看她。

她無法用自己的言語形容其美麗，只好殚思竭慮，在腦海裏尋章摘句。

他的美帶着月光的顏色，周身淡然地漂浮一層白光；他的身體潔白無暇，生長在雪山上的百合也不如其美麗；他的頭發潔白無暇，流入山谷的皚皚白雪會被污染，但他垂至腰間的長發永遠不會沾染世俗的顏色；他的面龐潔白無瑕，宛如一座載滿沒藥的純淨花園。

露西亞自行慚穢，轉過去抹一把鼻涕眼淚，收起無意義的尖叫。她還在顫抖，實在不好意思同這位不速之客打交道。

但他不由分說爬到她面前來，溫和地仰視她，“小姐，您遇到什麽事了？要知道，我只是位過客，把那些不便與人說的東西全傾訴給不會再見的生靈，或許比您獨自承受要好太多。”

露西亞本想冷靜下來，一說話又再次抑制不住大哭，“我的手稿被撕掉了。”

她的話被哭腔扭曲得難聽，和人魚的音律形成鮮明對比。

人魚似乎對島上的情況格外了解，問道：“被島上那個陰險的混蛋？”

露西亞放下捂住臉的手，抽噎着看他，遲頓地點頭，然後說：“我明明認真地對待他了。”

“看得出來您很愛他。”人魚說，“我們比森林裏的光精靈更懂愛，因為孕育我們的是海。”

露西亞大喊着承認，“我愛他！他和別人不一樣，因為我愛他！”

“但愛是一種能力，要麽生來就會，要麽一輩子也學不會。”人魚鄙夷地說。

“可是我在教他怎麽愛。”露西亞不願承認人魚的說法，想替伊格內修斯辯白，他是有能力愛的。

人魚可不領情，在愛方面，他确實有比露西亞更成熟的看法。

露西亞淚眼婆娑，透過模糊不清的水珠看見他眼裏的憐憫，“但愛是無法從學校裏習得的。這座島的主人，就是生來便沒有愛的人。”

“他的反應不是這樣的。”露西亞又胡亂地抹眼淚。她想快點恢複理智。

這時，人魚坐起來，把露西亞抱在懷裏，像母親一樣拍打着她的脊背，說道：“您只顧着把愛給他了，但您也需要愛，不是嗎？”

露西亞拼命搖頭，斷斷續續地說：“是我沒有接受他的愛……我有什麽辦法呢，我根本不能接受，我配不上他，地位也好，學識也好……”

她擡頭看人魚，“所以我才想要做出點成就。我想發表論文，擁有真正屬于露西亞·戴維德的成就，也分得那麽一絲光輝，但是我……我的手稿被他撕掉了。”

“願海水能沖刷掉您眼睛上的塵埃，讓您認清事實，他是想要控制您呢，對于您這樣的人來說，失去自由難道不比失去愛情痛苦得多嗎？”人魚修長的手輕輕觸碰她的臉，冰冰涼涼，卻不叫人讨厭。露西亞甚至喜歡這種感覺。

他擦幹她的眼淚，“我知道他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沒想到對親近的人也如此……”

露西亞委屈地說：“他覺得我是在拿他實驗我的理論……他覺得我的愛是假的……”

“放棄他吧，讓您傷心的人，您應該給予三倍懲罰。”

“但我放不下，我知道我放不下。我還希望可以愛他。但他撕碎了我的手稿。”露西亞百般糾結，愛與恨同樣充滿激情，兩種極端的情緒在心中厮殺碰撞，她的心都要碎了。

“他熱衷于猜忌。”

“但他也信任過我……”露西亞低下頭，在人魚懷裏哭泣。

“現在回不去了，我必須要離開他，我知道的……我給他的辭呈裏說了好多過分的話，我已經不敢見他了，我恨不得現在就離開。”

人魚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做出決斷，“如果手稿能回來，你是想要留在他身邊，還是離開呢？”

露西亞被淚水和雨水洗過的眼睛更加明亮，她抓住人魚，急促地問：“您可以做到嗎？”

“對于海孕育的生靈來說，沒有什麽不可能。”

“可是……”露西亞又移開目光，“他們已經變成碎屑了。”

“只要您的意識裏還有內容，我就可以把它複原出來。您看。”

人魚伸出食指按住她眉心的位置。露西亞感覺冰冰涼涼，連思維都像被喚醒似的泛着漣漪，意識表層的浮沫被清除了，她的思維開始運作。

人魚的手移開時，從眉心牽扯出一根閃耀的光線。他的另一只手從光線裏分出點點星芒，最終把它編織成一張張圖畫。

露西亞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書寫的內容和字跡。她伸出手想要把紙實實在在握在手裏，卻穿透它碰到虛空。在衛城，女祭司手裏的卷軸也是這樣穿透她半透明身軀的。

“只需要海草與墨魚的汁液，您的手稿就能回來了。”

露西亞看向大海，但人魚牽扯回她的視線，說道：“其實，聽您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我發覺，是您太克制自己的情感了。我想，您一定沒有對他表達過直白的愛意。”

露西亞不得不點點頭，承認道：“我還說了很多會讓他跟我一樣傷心的話。”

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再次崩潰，趴在人魚肩膀上抽噎，“但是……我也有理由的……我在他身上愛所有的人，愛世界，也愛我自己。”

“你有和他說過嗎？”

“沒有……我好後悔，要是我們都不那麽沖動就好了。明明我比他年長，應該更好引導他，但那是我的手稿，我的心血，我熬了好幾頁寫出的東西。他根本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他和別人都不一樣。”

“這倒是您的不對了。但還有補救的機會，不是嗎？您不要再哭泣了，整片海域都願意與您分擔一同悲傷，不必心急，您完全可以借助海的力量挽救你們任何一個。”

“什麽意思？”露西亞哭得發懵，直勾勾地盯着人魚湛藍的眼睛。

“意思是，作為大海的使者，我願意幫助您，讓他明白您的愛意，在噩夢成真之前，将其變成美夢。請相信，我的确有這個能力。”

那雙眼睛浸透了大海的顏色，顯得真誠又難以捉摸。露西亞實在分不清楚這是命運的恩賜還是陰影的陷阱。

純白人魚和不斷撲過來卻無法接近的海浪本身就如夢似幻，沉醉在海水黏膩的鹹腥味中，露西亞選擇相信：人魚和時水裏的使者一定有深刻的淵源，說不定，人魚也曾朝聖過時鐘神殿，沿着恩澤河翻越光海，最後到達她所在的地方。

露西亞懷着憧憬問：“您是受時鐘神殿使者委托來的嗎？”

人魚溫柔地摸着她的頭發，緩慢地開口回答：“那位使者的目光一直投射在您身上。”

露西亞終于确切得知，自己始終是被上層意志注視着的。無力感慢慢消退，但委屈又随之而來，仿佛孩子見到母親那般，忍不住要把所有煩惱傾吐而出，但只說出一句“我盡力教他了……”又泣不成聲。

人魚耐心地等她冷靜下來，觸摸她的臉說：“可您還沒有愛他。他要的是真實的愛。”

“真……真實的愛？”

人魚再次把她擁入懷中，用鈴铛般的語調娓娓道來，“是的，就像這樣看得見摸得着的愛。不是天邊的月光，不是夜晚的群星，是一睜眼就能看見的，一擡手便能觸摸的。”

“我不明白，我一直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什麽時候需要我，我就會出現在他身邊。”

人魚搖搖頭，無奈地說：“您也不明白何為真實的愛？天上的使者教給人們的愛确實不錯，但地下陰影教給人們的愛何嘗不是必需品呢？讓我來教您真實的愛吧，要知道我生活在大海裏，既接觸過天空，也接觸過大地，我既了解天上純淨無暇的愛，也知道地上甜蜜溫婉的愛，我願把這兩種愛作為粘合，粘合您殘缺的手稿和您破碎的心。但您需要用一個吻和我交換，以保證您真的會照做。”

露西亞被月光裹挾在如夢似幻的故事裏，沒有思考太多。她堅信這條人魚是天空時水派遣人間的使者。在傳說中，時水滿極而溢形成恩澤河，恩澤河彙入大海也帶着魔力，一些水精靈得以通過恩澤河與天上的時水溝通，為有緣者帶來啓示。

或許，這條人魚就是和時水溝通過，給她帶來啓示的。

見露西亞的神色從猶疑變得堅決，人魚欺身而上，把她壓在沙地上，以冰冷的嘴唇觸碰她。

露西亞瞪大眼睛，在她腦海裏閃回過無數畫面，海、風暴、席卷而來的浪花……它們支離破碎，轉瞬即逝。

這個吻可不美好。她嘴裏又苦又鹹，就像被強迫咽下一大口海水，無法呼吸，也無力反抗。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墜落，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她在海底風暴中看上面動蕩不安的世界。

在徹底被洶湧的海水模糊前，露西亞聽見人魚說：“我們把名字刻在海上，海會包容我們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