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前世
寒冬,北風凜冽,大雪紛飛,冷宮內覆了厚厚一層雪,烏鴉“嗚哇嗚哇”叫着,詭異無比,宮門破敗不堪,看着凄涼蕭條,陰森恐怖。
一個衣着單薄的女子,骨瘦如柴,面容蒼白,病殃殃躺在冷宮病榻上,聽着冷風刮過窗棂,寒風止不住灌入室內,“嗚嗚嗚”地叫着,好似從地獄來的小鬼,來索她的命。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似聽到了兵器碰撞的聲音,雖然很遠,但那個聲音,好像越來越近。
此時門被推開,一個小宮女手腳并用慌亂地跑了進來,看着她,急得都快哭了,“小主,叛軍來了!他們攻入皇宮,如今在宮裏燒殺搶掠,正往冷宮的方向而來!”
女子聞言,眼睛轉了轉,看來她并未聽錯,她微微一笑,“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在這裏應付就是。”
“小主,這怎麽行!”宮女面露難色,平常小主對她不薄,她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女子看出她的猶豫,長舒一口氣,安慰道:“去吧,別管我,我活到頭了,不想活下去了。”
她如今半癱在榻,連死的能力都沒有,若有人能夠殺了她,也算是了她一樁夙願。
明明她曾是護國将軍府的千金小姐,受萬千寵愛,為何如今,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
女子看向門口,外頭的宮門好像被撞擊着,發出悶重的聲音,該來的,總會來的。
她艱難擡起手,指着後門,費力道:“趕緊去,別管我!”
宮女流着淚,跺了跺腳,轉身就跑了出去,她看着宮女的背影,終于松了一口氣,蜷縮在榻上,等着死亡的到來。
緊閉的宮門被撞擊着,一聲一聲,終于“轟隆”地倒塌了,女子閉上眼,聽着那腳步聲由遠及近,心中反而無比安然。
不過半刻,就聽到一個聲音道:“将軍,這裏有人!”
她猛然睜開眼,就看到有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手中提着滴血的長刀,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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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她微微擡起頭,看向來人的臉,男人帶着面具,只露出堅毅的輪廓線,下巴也染了血,真像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
男人走到距離她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靜靜盯着她,雖然隔了一些距離,但她還是聞到一股血腥氣。
這平靜如水的宮城,如今竟然也有如此殘酷的時候,不知為何,她心裏卻覺得開心。
“你是誰?”她微微撐起身,笑着開口,并不懼怕,準确來說,也許知道結局如何,所以想有體面死去。
男人薄唇微啓,取下臉上面具,淡淡道:“裴晝。”
裴晝?她心裏一驚,對上男人銳利的目光,瞳孔微縮,記憶一下子回到十六年前,她記得裴晝那時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郎。
是他,真的是他。
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少年,如今已經蛻變為成熟的男人,獨當一面,出現在她眼前。
“娘娘忘了麽?護國将軍府千金小姐,盛夢瓊,為了榮華富貴,同在下解除婚約。”男人将長刀扔在一旁,刀刃震動着,發出嗡嗡的聲響,刺激着她的耳膜。
裴晝,盛夢瓊,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盛家嫡女了。
怎麽能忘?如何能忘?
她自進宮來日日夜夜都想着重逢,明知不可能,卻也想着。
她自嘲地笑了笑,看着男人冰冷的目光,不由眸中凝了一股水汽,心髒驟痛,痛得她緊緊捂着胸口,喘不過氣來。
她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會見到他。
盛夢瓊沉默半晌,笑意苦澀道:“長明……裴将軍,別來無恙。”
“和我解除婚約,就是為了這種榮華富貴?不知你可後悔?”男人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環視周圍,繼而看向榻上瘦的不成樣的女子。
她移開目光,她如今不知以何種态度面對他,她低聲道:“後不後悔,如今說再多也無用,家族安排,并非本願。”
盛夢瓊逃避了這個問題,她從和他解除婚約已來的十六年,就在後悔中度過,可她沒有辦法,就像是傀儡,任由盛家人操縱。
“當初你說的那般決絕,我倒是沒看出不是你的想法,為了榮華富貴,落得如此境地,你還真傻。”男人毫不留情,撕開她的內心。
是啊,真傻,當初若是再堅定幾分,會不會結局就不一樣了?
“如今說這些,沒有必要,裴将軍若只是來看我還有沒有死,那如你願了,我活不過這個冬日。”盛夢瓊閉着眼,清淚滑落,滲入她微微發白的鬓角裏。
男人似乎被她的不以為然态度激怒,冷冷道:“你沒有要對我說的話?”
“裴将軍希望我說什麽?”盛夢瓊扯了扯嘴角,她如今還能說什麽?
說她想他,說過往十幾年的不幸,還是告訴他,她很後悔,沒有嫁給他。
“罷了,我來此處,是為了告訴你,你心心念念的盛家,為了親女兒的未來,将你當做棋子,送你入宮。
十五年來你喝的粥藥,你的好母親都下了慢性毒藥,目的便是讓你慢慢死去,你心心念念的滔天富貴,不過是莊周夢蝶罷了。”
無情的話語,猶如刀刃,将她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紮的稀巴爛,這突如其來的真相,讓她措手不及。
怎麽會?她不是盛家的女兒麽?怎麽可能還有別的女兒?
盛夢瓊不可置信看向男人,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擲在她懷裏。
盛夢瓊顫抖着手,打開信封,白紙黑字,假千金,代替吾兒進宮,毒殺,字字句句如鋒利的匕首,狠狠紮在她心裏。
怒意,失望,哀傷交織,化為利箭,直攻她的心髒,她疑惑已久的問題,臨死前竟然有了答案,頓時心如刀割。
心中劇痛,喉嚨裏彌漫着一股血腥味,直逼肺管,她捂着胸口,止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咳……”
此時五髒六腑攪在一起,幾乎用全身力氣咳着,下一秒,盛夢瓊一口血直直噴在地面上,落在半舊的地毯上,宛若一朵盛開的暗紅色的扶桑花。
男人面色瞬變,快步走到她榻旁,緊了緊拳頭,到底是沒有靠近,不等他開口。
盛夢瓊便慘然笑道:“難為你來這一趟,以前的事……咳咳咳,是我對不起你,這條命,你……你拿去吧。”
幾乎是用全身力氣說完這番話,她最後體力不支,倒在榻上,胸口劇烈起伏着,冷冷的空氣,混雜着血腥味,充斥整個胸腔,猶如刀割。
男人的手緊握成拳,朝着身後擺了擺手,繼而道:“怎麽,你寧願死,也不想和我共處一室?”
盛夢瓊意識模糊,她看着眼前男人,原來屬于她的那個少年,如今不存在了,只有那份僅存的愛意,支撐着她。
她不知如何面對他,也許只有死亡,是最好的。
她艱難地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麽,眼前的場景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最後定格在少年騎着高頭大馬,朝着她笑的模樣。
“長明哥哥,對不起。”言罷,盛夢瓊的手無力垂了下去,眼睛緊緊盯着男人的方向,不舍,後悔,還有綿綿無盡的哀傷。
“窈窈!”男人撲過去,不再猶豫,一把抱起她,她身子淡薄地好像一張紙,渾身冰冷,竟一點溫度也沒有?
裴晝緊緊抱着懷裏人,她怎麽會突然死去?不是說還有一年?盛家人說了謊!
怎麽會,他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要讓她看看當年背棄自己是多麽錯誤的決定,她怎麽能突然離開?
他不允許!裴晝喚着太醫,然而懷裏人,卻如斷線木偶。
他怎麽哭了?別哭啊,長明哥哥。
男人低吼着,好似深淵裏哭嚎的獸類,一邊吻着她的眉眼,一邊喚着她的小名,和剛才冷漠的模樣,千差萬別。
盛夢瓊朝着男人走過去,想要擁抱他,然而手掌卻穿過男人的身體,她微愣,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子是半透明的,微微漂浮在空中。
她是真的死了,只不過,好像魂魄抽離了身體,如今成了一縷冤魂?
盛夢瓊自嘲地笑了笑,她連擁抱他,都變成奢望。
她看着裴晝抱起她,小心翼翼,就像是懷揣珍寶一般,吻着她的眉心,溫柔的模樣,和以前沒有解除婚約前一模一樣。
他為何這麽做?盛夢瓊壓根不敢想像,他還會喜歡自己,他恨她,那才是理所應當。
裴晝抱着她離開冷宮,她看着他将自己放在柔軟溫和的榻上,溫柔擦拭着她的臉。
她看着他吩咐暗衛,面色陰沉,“血洗護國将軍府,一個不留。”
他還真是狠,他為了自己這個廢人,竟然能做到這般地步?
最後下葬,她被放在水晶棺中,男人也許舍不得她,所以遲遲并未下葬。
萬人之上的新皇,卑微跪在她的棺前,溫柔輕喃她的小名,不吃不喝,形如枯槁,他真傻,她明明不配。
她看到他夜夜因噩夢醒來,将她的畫像抱在懷裏,方能入睡。
他愛她,從年少到如今,盛夢瓊後知後覺,盛家人騙得她真慘,什麽裴家無情無義,都是假的。
男人夜不能寐,俯首桌案,日日夜夜批改奏折,胡子拉碴,鳳目布滿血絲,疲倦又倔強。
她真心疼他,若是能重來,她想獨自承擔這些痛苦和悲傷,她想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
“長明哥哥。”盛夢瓊站在他身後,環抱着男人,将頭擱在他肩膀上,低低呼喚着他,淚流滿面。
男人似乎聽到什麽,身子一頓,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盛夢瓊心裏一驚,正要躲閃,突然身後裂開一個黑洞,猶如漩渦,要将她吸進去。
她張開手,朝着男人呼喚道:“長明哥哥,等我!”
盛夢瓊醒來時,發現自己深陷黑暗中,冰冷陰森,此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無數個場景變換着。
“窈窈,同我解除婚約,落得如此下場,你開心麽?”
“我們解除婚約吧,我不喜歡你了。”
“窈窈,別走。”
“你養不起我的,裴晝。”
血,滿目的鮮紅,男人冷漠的臉,她死不瞑目的模樣,周圍皆是恐怖尖銳的笑聲,陰陽怪氣的說話聲,交織,猶如一張血淋淋的網,将她勒的喘不過氣。
“長明哥哥!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