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見他了

夢見他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大暴雨。

果然沒騙人。

初上的華燈被狂瀉而下的雨水沖刷着,天上一團一團似浸了墨水的棉絮。

偶爾還有一兩聲悶雷。

淅瀝的雨聲被車窗過濾了大半,林瑾歡竭力地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駕駛位的男人同她保持着非常友好的距離,車內的氣氛卻過于逼仄。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沉默着注視着不斷從眼前刮過的雨刷,随意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一下兩下的,敲在她心上。

就在不久前,她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露天舞臺上。

燈光與煙氣混在一起,淅淅瀝瀝的雨模糊了畫面。

臺上的人抱着他一直鐘愛的貝斯,暴露于四周濕霧中,微垂着腦袋,引領整個樂隊的節奏,四周的音□□露着荒涼又熱血。

臺下的觀衆說多不多,五顏六色的雨傘靜靜聽着。

林瑾歡眯着眼睛掃了一下其他人,忍不住自嘲。

本該是她站在他身邊陪他淋雨肆意活在音樂中的。

然後,不知怎的,她便坐在他車子裏了。

良久,他側過臉,一顆搗蛋的水珠順着他的發尾落到他衣領裏,最終消失不見。

他終于将目光投在她臉上,雙眸亮得驚人。

亮得林瑾歡心髒又是一縮。

喉嚨中溢出一聲輕笑,帶着少些自嘲:“林瑾歡,你好樣的。”

青春期的男生個子竄得快,五官也越來越明顯精致。

林瑾歡看着熟悉又有點兒不是記憶裏的感覺的面容,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辯解什麽。

又不知道說什麽。

“……”

好在,男人筆直的西褲裏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将一室的濃郁粘稠撕破,打碎了讓她無可适從的氛圍。

也同時,将她從夢境中抽離出來。

“……”

林瑾歡從厚重的棉被中探出腦袋,一臉茫然地坐起來,身處在她的大學宿舍裏。

她幾乎沒夢見過林可叁。

怎麽會突然夢見呢。

而且夢見的,還是她尚未見識過的、成為成熟男人的林可叁。

枕頭邊的手機在不停的震動,鈴聲與夢中那道刺耳的聲音重合。

林瑾歡瞥了一眼來電者,點了接聽,一手撩開遮光度很好的簾子。

外面的确陰沉着,烏壓壓的一片,讓人厭煩。

李椒崽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塗隔離霜,聽見聲響回頭看了她一眼。

林瑾歡朝她點了點頭,将簾子拉開,又裹緊身上的被子,聲音嗡嗡的還帶着困意:“媽。”

白嫩的腳趾露在被子外面,随即縮進去了。

電話那頭,餘茹的嗓子輕輕柔柔的。

“在睡覺嗎?今晚會不會睡不着了?”

她的媽媽,有時候能溫柔得讓人遺忘她曾經氣急敗壞又戳人心窩的言語。

林瑾歡應了一聲:“有點感冒了。”

“有沒有吃藥?”

“有。”

“……”

“有什麽事嗎?”林瑾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退燒了。

“寒假,回來吧?”

餘茹握着手機,身旁的丈夫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肩。

自從林瑾歡去南汕市上大學,跟家裏的聯系漸漸少了些。

一開始是以為孩子往外跑自己獨立生活了,忙了,沒時間多交流,後來便是小長假借口不回家,寒假暑假僅僅回來呆上一兩周,幾乎都在自己房間裏搗鼓,不怎麽出去社交,在家裏倒是乖巧。

就是太乖了。

問什麽答什麽,其他的也沒怎麽主動說了。

呆不上一半時間就兀自買了車票回去了。

南汕市離家裏不遠不近。

餘茹從這幾年小女兒的舉動中窺見了她的部分想法,心底漸漸清明了些。

不知道從哪兒入手解決,每每放假問幾聲以後,也就由她了。

“啊,我找了……”

個兼職。

林瑾歡揉着鼻子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你還記得你高中一直去的那家酒吧嗎?”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林瑾歡應了一聲。

“我前幾天遇見你那同學了,他說漏嘴了。

“那酒吧要關門了。”

“……”

掐了電話,她揉了揉身上的被子,最終還是抵抗不了空氣中氤氲的寒氣,腦袋重新跌到柔軟的枕頭中。

雙眸失神地望着上方,不可制止地想起那間酒吧。

——妄想。

名字起得悲觀,但林瑾歡在那兒卻很快樂。

她最喜歡坐在舞臺旁邊的吧臺,一條腿撐在地上,另一條随意搭在高腳凳的腳蹬上,叼着吸管喝捧在手裏的飲品,指尖随着歌手的旋律敲在玻璃壁上,偶爾膝蓋微微抖了幾下。

心情是暢快的。就像泡騰片猛的從瓶子中滾下來落入水中,刺啦激起一整串氣泡。

她時常感覺自己就是裏邊的一只水分子,被氣泡不停沖撞着,也随着氣泡肆意游蕩。

張谷鲈曾經說她坐高腳凳的姿勢跟林可叁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一個看起來還挺乖,一個就很大爺了。

……

林瑾歡從床上掙紮了起來,摸出手機給學姐發了個短信。

*

考完期末最後一科,林瑾歡從宿舍拎行李回家。

臨走前李椒崽塞給她一罐梅子幹,說是怕她路上嘴裏無味,容易反胃。

她接過了,在高鐵上邊咬着吃邊寫她的東西。

高考完,林瑾歡閑着無事便開始往各個公衆號雜志投稿。

大致是運氣不錯,一連幾篇被一個有小些粉絲基數的公衆號拿下,反響也不錯,随後就被簽到旗下,建起屬于自己的公衆號,相互合作下,也算是為她添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金錢,還有履歷。

思及,林瑾歡又突然想起那時候,非常非常雀躍的根源是他的一句贊賞,是他眼裏流露出的驚豔與信任。

那時候林可叁随口就把歌詞的部分交給她,後者受寵若驚,随即是一連幾夜的興奮,緊張與未眠。

好在最終的成品對得起,他。

那時候林可叁眼角眉梢都是笑:“林瑾歡,你這玩意兒寫得可以啊。”

“阿德首席作詞家。”

噢,原來自己還挺棒的。

那時的林瑾歡面上推辭,讓他不要亂誇,一邊又忍不住開心。

*

鞋子落在“妄想”的門口時,是林瑾歡到B市的次日。

昨天回家喝了一大碗香濃的雞湯暖了胃,陪着爸爸吃了點夜宵就回房間休息了。

睜眼是第二天的中午。

再收拾收拾行李,整理整理房間,就到晚上了。

“妄想”在B市市中心廣場旁邊,旁邊是較高檔的餐廳,不愁人流量。

入口僅僅是一道兩人寬的木門,刷上沉穩的黑白色,簡簡單單印着店名,在兩盞歐式镂空的小燈映射下肯定來客的選擇。

一間不太惹眼,又有格調得讓人無法忽視的酒吧。

她在原地站定,那燈還活着,盡職地将她腳下的區域填亮。

她的媽媽沒有騙人。牆上貼着張告示,大刺啦啦寫着“預停業書”。

看起來像随手一貼,但很奇怪又沒有違和感。

前方有三個女孩子推門進去了,将關未關之間,林瑾歡窺視到裏邊的世界。

現在在走抒情的調子。

“妄想”向來支持客人上臺表演的。

跟進去的那幾個女孩相比,林瑾歡今晚穿得不太對味兒。

前者披着長風衣下若隐若現由緊身裙勾勒出來的曲線以及長又直的腿,後者則着厚實的白色面包服搭棗紅色的長裙,一點皮膚都未暴露于空氣中,一雙短靴子上還系着櫻桃小飾品。

看起來像懵懂又好奇入世的小孩。

林瑾歡跺了跺腳,上前将門推開。

木門将裏邊世界與外頭隔開,沉重得很。

縫隙越來越大,酒吧裏的全貌逐漸展現在林瑾歡的眼底。

基本是一樣的。吧座,酒架,牆上黑色的燈的位置,吧臺,還有……

身旁似乎來了人。林瑾歡回頭看去,是一個挺鼻薄唇,留着點點胡渣的男人。

“重嗎?一起開。”

他單手撐在門上,就在她的手的上方,距離紳士。

“妄想”的全貌已經浮現。

林瑾歡心下一松,側過臉朝那男人笑:“謝謝。”

“不客氣,你先進。”男人手上搭着黑色的西裝,襯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副儀表堂堂。

林瑾歡也不客氣,擡步邁進酒吧,擡眼邊直直望向舞臺的地方。

男生套着白色的衛衣,微微發白的牛仔,單腿撐着地,另一條随意搭在高腳凳上,正好坐在一半燈光陰影下,懷裏抱着吉他,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波動。

擡眸,目光卻直直看向她。

距離有些遠,但林瑾歡就是覺得。

他在看她。

一瞬間,林瑾歡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的指尖還觸碰過他好看的眉眼。

林可叁。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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