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邊樂隊

路邊樂隊

那大概是個自組樂隊，三四個男生，倆個抱着吉他，兩個輪流主唱，前面擱了個吉他包，供看客丢點零花。

林瑾歡記得，她當時問：一個樂隊應該得有多少人？

吉他，貝斯，主唱，鍵盤手，鼓手……

那時少年弓着背坐在沙發上，抱着他的貝斯在換琴弦。聞言，思考了兩秒，“唔”了一聲道：“沒誰硬性要求的。七八個人可以成一個樂隊，一個人也能是一個樂隊。”

“組樂隊，最重要的是開心啦。”

張谷鲈在擦他的吊镲，笑着補充。

他們以目前網絡上最熱門之一的情歌開唱，帶着少年的意氣風發，同伴之間相互抛着眼神。

身邊一個女孩子低聲地跟着哼唱，邊低頭在包裏翻找，找到一張零錢，往前走了幾步放進吉他包裏。主唱的男孩子很開心，在間奏中對着這個女孩子笑，并指在太陽穴的地方向上揚了揚。

這歌，林瑾歡的宿友挺喜歡聽，連帶着她也聽得熟悉，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默默在心裏打節拍。

深冬的夜也是溫柔的。沒有撩撥肌膚的寒風，沒有侵入骨頭的濕氣，嚴嚴實實的衣服将肌膚與外界隔離開，給予了自身深深的安全感。

現代社會驅趕了人們的害怕，深夜不再是渾濁的污墨，而是張燈結彩的絢麗世界，是小吃攤販，學生朋友，匆忙路過的人混雜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音軌，是周邊漂浮着的無形的，各式各樣的快樂。

林瑾歡覺得自己深在其中。

林可叁本是站在她身邊一起聽着的，突然側過臉，雙眸中有細碎的星光，他微彎着嘴角，似乎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诶。”

林瑾歡察覺到了，下意識往他身邊湊近，想要聽清楚他說的話。

“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

林瑾歡眨眼，點點頭。

她記得。

那也是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裏，只有林可叁跟張谷鲈兩個人的樂隊。

有個大叔在他們面前停下，點了一首Beyond的歌，只是聽了一小段便匆匆提着包走了。

正好是飯點，路過的人都匆匆，公園裏嬉戲的孩童都被家長帶回家“長身體”，只有一個林瑾歡一路晃悠着，坐在他們旁邊的椅子上。

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怎樣，小姑娘還穿着B中的校服，看着還挺瘦，露出的手腕小小的，披肩的長發烏黑柔順，一條腿翹着，搭在另一條的膝蓋上，單手托着下巴看向他們這個方向，總之看着還挺認真在聽的。

有聽衆便是最好的鼓勵。林可叁跟張谷鲈對視了一眼，态度端正了許多。

不多時，林瑾歡起身離開，又抱着兩瓶礦泉水回來，輕手輕腳放在他們面前的吉他盒旁。

那時張谷鲈已經提議收攤了，想着還是得找個照面，伸手攔下了正想轉身的姑娘。

林可叁在她那被冰水凍得有點發紅的手上停留了幾秒，耳邊飄過女生輕輕柔柔的聲音。

那時候，她扯出笑臉說，身上沒有很多錢可以請他們吃飯，兩瓶水希望不要介意，随後轉身就走了，并無預感後邊與他們的交集如此深。

林可叁自然也沒有。

但他現在有了。

林瑾歡想起了以前，又問起張谷鲈：“張谷鲈什麽時候回來嗎？”

印象中的身形健壯的男生，也不知道長什麽樣了。

倒是林可叁，沒什麽太大變化。

沒長殘。

林瑾歡想到這個，壓抑不住笑了。

“他應該差不多回來了。”林可叁從兜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

突然通知：“我舅十五號結婚，他讓我帶你一起。”

“嗯？”聞言，林瑾歡有些愣。

然後生出一絲退拒。

林可叁似乎是很疑惑的樣子，歪頭問：“新娘還是你之前喊舅媽那個，不尴尬。這下就真的名正言順了。”

“以為是新女朋友？怕人不自在？”他笑。

林瑾歡一直是跟着他兩喊的，對于他舅舅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自然也是跟着他們喊舅媽。

但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呀。

畢竟那時候……

林可叁不容她拒絕，直接敲定了：“行了。都是朋友，給我舅湊個人場。”

“……那，他準備的這段時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林瑾歡暗自掐指算了算時間，還有半個月。

她想着，那就多幹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好了。

“嗯？人這麽好？”林可叁笑，“我都巴不得快跑，你卻湊上去要當勞工。”

“那事兒挺多的呀，能幫自然就幫。”林瑾歡卻不認同。她曾經是有跟着一個要結婚的姐姐身邊溜達的，各種事情都很瑣碎，大到場地的布置，賓客的安排，小到門口給的伴手禮，食桌上的菜肴，基本都要過一遍。

雖然基本都能交給專門的人，但那個姐姐說，要當新人，很多人還是會自己再過一遍，确保一切完美。

“行。有需要我就拉你出來。”

林可叁看着圍在一起讨論下首歌的年輕音樂人，噙着笑意，避開身邊離開的一名路人，指尖觸及到她的手，極速又輕輕地滑過一小段距離。

林可叁若無其事地順着力度放下。

徒留一個林瑾歡僵在原地。

林可叁目光放在那群少年身上，實則注意着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女人。她大致是在心裏躊躇了好一會，跺了跺腳抛下一句“我去買點東西”就跑了，眼神都不帶給一個的。

他忍俊不禁，看着她一路小跑到不遠處一個攤子。攤子的主人門前擺着一個大泡沫箱，裏邊放着各種飲料。這小姑娘蹲下，風衣的衣擺直接擱在地上也沒注意，從中抱着幾支，要了個袋子，又似乎向店主要了個什麽東西，從自己的随身包裏掏了個筆狀的東西，趴在箱子上塗抹了幾秒。

然後，一路猶猶豫豫又走到他身邊來了。

林可叁見她垂着腦袋打開袋子，微微偏過身想看她買了什麽，誰知她從中抽出一只礦泉水塞到他手上，不容拒絕般的強硬。

擡頭看了看他，揚着嘴角，随後提着袋子輕手輕腳走到樂隊少年們放随身東西的椅子旁，擱在一邊。

林可叁見她還挺開心的樣子，問起他手裏的礦泉水：“請我的，還是讓我幫你拿？”

男人的個頭很高的，林瑾歡這樣需要微微擡頭去看他，然後極容易對上他的眼睛，如漩渦般吸人。

林瑾歡無意間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想同他開玩笑地說是後者，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說：“請你喝啊。”

“你自個怎麽不買你自己的？”林可叁不渴，捏着手心裏巴掌長的瓶子往上抛了抛。

林瑾歡眉眼彎彎：“我不愛喝。”

“那你喜歡喝什麽。”林可叁順着話題問。

“要甜的。”林瑾歡“唔”了一聲，又補充道，“純牛奶我也不喜歡喝，容易反胃。”

張谷鲈就挺喜歡喝純牛奶的，那時候一箱一箱地囤，還總愛跟他們分享，說是好朋友的特殊待遇。

但林瑾歡和林可叁兩個人基本沒喝過。

林瑾歡說：“你不就是這樣嗎。之前那麽多學妹給你送可樂，你不喜歡就從來沒喝過。”

都被她喝了。

林可叁輕笑。

樂隊裏有個男生發現了那袋從天而降的飲料，招呼了兄弟們圍在一起，撕下了袋子上的小紙片，開始四處張望。

其中一個從袋子裏拿出一只同林可叁手裏一樣的礦泉水，對着頭頂的燈照了一圈，囔囔着：“你們說這不會有毒吧？”

話音剛落就被旁邊的男生捅了一手肘：“吼那麽大聲幹嘛，就你會說話是吧？”

好友幾個嘻嘻哈哈鬧開了。

林可叁饒有興趣：“你寫了什麽”

“沒什麽，就說請他們解渴。”林瑾歡比劃着紙片的大小，“還好我包裏帶着筆，告知一下他們，免得他們覺得是別人的水，不敢喝，浪費了。”

林可叁問：“經常這樣？請人喝礦泉水？”

林瑾歡：“偶爾。看我心情。”

*

回去的路上，林瑾歡想起什麽似的，摸出手機開始翻。

果然，她的微信好友裏還有一個叫“張谷鲈”的，還有一個備注為“林可叁舅舅”的。

那件事過後，林可叁沒有再回學校，她也逃避似的躲着還在學校的張谷鲈，一切與他有關的人與事都被她盡力的避開，久而久之便默契地斷了聯系。

林瑾歡逃避成性，索性屏蔽了他們幾個的朋友圈。

她點進林可叁舅舅的朋友圈，看見最新一條是前幾天發的，po了一張捏着兩本結婚證的照片。

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遵從內心點了贊。

張谷鲈的朋友圈只有三天可見。

什麽都沒有。

林瑾歡突然開口，問駕駛位上認真開車的男人：“張谷鲈……微信換了嗎？”

男人看她開口的瞬間就斜睨了她一眼，表示自己有注意到。車外交錯的燈光映在他臉龐上，線條若隐若現，似明似暗。

他思索了兩秒，道：“沒有，還是那一個。”

林瑾歡應了一聲，指尖一動，将張谷鲈從朋友圈黑名單中放出來。

林可叁卻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響攪亂了思緒，直到将車子停到她家樓下時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林瑾歡結了安全帶，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右手已經搭在車把手上了：“那……我先上去了？”

“噠”的一聲，随着車門的把手被扭開，車內的燈也一并亮起，身邊的男人也開了口——

“你等一下。”

他的聲音又低沉又認真。

林瑾歡沒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