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冤家聚頭時
冤家聚頭時
第二天上午，向來沒有敲門習慣的十月，直接翻牆跳進一個院子。
院子裏不小，但沒有尋常大戶人家愛在院裏構築的風雅景致，只在左院邊有個五米見寬的活水池塘，塘裏一群鴨鵝草魚正在追逐嬉戲，塘邊有塊遮陰傘般的黑色巨石。
右院是長着參差花草果樹的平地，一群大小各異的公雞母雞閹雞正在樹下覓食。
兩邊院角是依牆而建的兩間矮木屋，右邊矮屋旁特增的“小閨閣”裏，有只母雞正在下蛋……
一切景象都說不出的詭異，但十月卻一臉見怪不怪地掃視了院子一圈，而後目光停留在那只正在下蛋的母雞身上——
十月認得她，并想起因她而起的、皓月和她之間的一段對話。
猶記得，當時那只母雞還很小，其特有的淺色羽毛剛長齊，被皓月撫摸着小腦袋抱了一會，再憐惜地用雙手捧着遞到她的面前：“要抱一抱嗎？”
十月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看着那只雞微擰眉心道：“你不覺得它髒嗎？”
不過是只從不洗澡、天熱時還會在泥土地上打滾的尋常家畜……
然而，沒等十月腹诽完，皓月的聲音就讓她徹底呆住：“有人類那麽髒嗎？”
皓月的表情很認真，随即就神色黯然地把那只正在掙紮的雞抱回懷裏，低頭繼續輕柔地安撫那只雞小小的腦袋：“和很多動物一樣，她身上有很純粹的味道，也許并不好聞，但我喜歡。”
“……”
“動物們都不會耍心眼，更不會戴着虛僞的面具，是好是壞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且它們的行為舉止都很直白，只為活着而活着，是最純粹的生命。
“和它們在一起，我總覺得自己也能變得純粹簡單，不會在乎外面那麽多的風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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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被震撼到了，心潮止不住地翻湧：“你…讨厭人類？”
“嗯，很讨厭，但也很喜歡。”
把小母雞放到地上再看着她跑遠，皓月才繼續說：“人類是最複雜難懂的生物，缺陷不少卻恰恰是他們的魅力所在，也不知這是他們的缺點還是優點。”
語氣頓了頓，皓月轉身坐回走廊邊：“他們身上的矛盾總有那麽多——
“做過的事會後悔；明明很想去做一件事，卻又會為各種理由而放棄；無法完全依賴感情行事，也無法完全憑借理智做事；雖然有了自制能力，卻又保有本能的沖動和欲望……
“就好比你這個人，明明幾乎做盡了壞事，你卻始終都沒沾染上的半分污穢，這多麽的不符合常理啊……
“如果我沒有與生俱來的能力，我恐怕永遠都無法看清別人的內心。
“更有可能我早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死于某個人的手上了，所以我讨厭人類。”
“既然你這樣說，就該知道人無完人。什麽不沾污穢的，我也不過是個早就髒透了，所以不能更髒的人而已。”
不管是褒是貶，十月都不喜歡別人拿她來說事，所以她臉色略顯難看地轉移了話題：“那麽喜歡呢？你喜歡人類的什麽？”
“對啊，是什麽呢？
“……大概…因為我也是人類吧……”
如此理所當然，卻又讓人無可辯駁。
“……”
……
「早該想到了不是嗎？
「她對人類又愛又恨啊……」
想起曾經的一幕幕，十月暗自苦笑了下。
看着不遠處伸起脖子向她張望一會，發現不是給他們喂食的人就繼續扒地、一群悠哉游哉的幾只雞一會，心情慢慢平靜下來的十月，瞬間就閃身到洞開的主屋大門外。
可才站了一瞬，她的心情又開始變得惶惑而起伏不定。
十月再次回頭看着院子裏的那群雞鴨——
它們有離群獨立的、群聚而行的、三兩四散的……
白毛那只很兇悍，其它雞都有點畏懼它；黃毛那只很怯懦，總是縮頭縮腦的；花毛那只應該很害怕孤單，一離群就會仰頭不斷地驚惶叫嚣；尾巴很長那只十分挑食，十月記得它……
池塘的鴨子把頭探到水裏鉗食時會高高地翹起尾巴屁股，上岸走路時因為腳短總是屁颠屁颠的，樣子看起來如此可笑又可愛；它們抖起水來洗毛時，渾身羽毛都炸起抖動的樣子，讓旁人看了心情都會好起來……
叫聲大而嘹亮的那只是母的，脖子細而長，應該下蛋很勤；而叫聲沙啞的那只是公的，高昂着頭也不知道在盯梢些什麽……
十月總算明白皓月為什麽會常坐在走廊邊上看這些雞鴨了，它們的确是一群可愛的生物，最主要的是它們都活得很簡單——
都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在想什麽、坦誠單純得讓人不禁莞爾的小動物。
相較于人類，這是多麽難能可貴的品質啊。
和它們長久在一起，人能否變得純粹十月不知道，但可以讓人的心情變輕松那是肯定的，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從前她心情沉郁時，總愛到這邊坐坐。
不同于愛黏人的狗和對人愛理不理的貓，雞鴨比較怕人，但你只要喂它們幾次食，他們就會記住你的樣子，往後就算它們不會繞着你轉，它們也不會見到你就跑。
培養感情的過程，家畜和寵物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雞鴨也是有感情。
當初剛注意到這種事的十月十分震撼，因為她最喜歡吃禽類的肉，但她從不知道自己吃的是有感情和個性的生物。
也難怪其存在有若神明的皓月，把家畜和人類視作同等存在的生物。因為她殺一只雞，和殺一個人所費的力氣差不了多少。
由此也可知，既然她自己無比喜歡的雞鴨到了該殺的日子都會殺了炖湯來喝，那有目的地殺幾個人類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真是愚蠢啊，這種事早就該注意到了，為什麽我到今天才想明白？！」
十月此刻萬分懊惱。
擰起眉，她也無心注視雞鴨了，而是心一橫地走向屋內——
皓月在沉睡，兩位十月總記不住名字的侍女安靜地侍坐在一旁。
似是對她的突然造訪早已習以為常，這會兒十月就是橫穿內堂，她們倆竟連頭也不擡一下。
可奇怪的是，十月才剛向屋內邁了兩步，皓月就無聲地睜開了眼：“你來了？”
雖是疑問句，但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十月沒有應答皓月的話，而毫不客氣地在屋內盤腿坐下後，便直奔主題地道：“給我答案。”
“……”
皓月半晌沒應話，面對着屋頂，像是在思考。
“我知道你說自己不會讀心術是騙人的。”
連世界的真理都明了、其存在本身又有違常理的人，怎麽可能連區區的讀心術都不會？
“你…其實只是讨厭讀心術吧？”
“是的。”皓月終于說話了，“世界上沒有我不會做的事，只有我不能做…或不想做的事。”
“那麽……”
“你的問題，能讓我整理一下思緒再回答嗎？”
“請便。”
接下來，一坐一躺的兩人就這樣無聲地沉默良久……
約莫一刻鐘過後——
皓月用較之前來說更虛弱的聲音說道：“我的确擁有雙重人格，并且是一善一惡、一男一女、能力相同。
“那些人的确是我殺的，但殺人的就是我，而不是另一個我，因為若是他動的手，死的人将會是包括你在內，木葉村實力排名前十的人。
“殺人的目的是收集能量，然後作重塑我的肉身，和讓我離開這個世界之用。
“目前收集到的能量…還不足我所需的三分之一，所以…我還要殺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但那些能量已經夠我重塑肉身之用，因而最近一個月內…我不會再殺人。
“在這段時間裏，你可以召集包括來參加忍王戰在內的所有實力超群者來殺我，或者說…把願意以自己的性命貢獻成能量的人…帶來送我。
“至于那些你願意付出各種代價來達成的要求，請恕我無法如你所願。
“還有，那些我不想回答的問題，請你不要再問。
“好了，我要說的就這麽多。
“在無力壓抑我的另一個人格之前，請你盡快離開，不然，你會被他毀掉的。
“你在旁邊，他會變得比平時更加心躁。”
皓月的聲音雖小，話語卻十分流利。
可即便如此，話音落盡後，她還是微微輕喘起氣來。
十月看着眼前嬌弱無比、雖風情無限，卻沒了往日那種不食人間煙火感的絕美女子，努力壓下心頭那想要将其掐死的沖動，然後迅速起身就向屋外走去。
屋內，皓月看着少女離去背影的目光灼灼，其臉上倏忽閃現的神色裏有着不舍、痛苦、糾結……
許久，少女遠去後，心情平複少許的皓月看着屋頂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幸好，這個世界裏…沒有她用真心愛着的人……”
一旁的其中一名侍女滿臉不解：“皓月大人，您為何會這樣說？難道您不希望她愛上您嗎？”
“我當然希望她能愛上我。但是，如果她真的愛上我，我或許卻不會再愛她了。”
問話的侍女眨了眨眼，對皓月的話似懂非懂。
這時，另一名侍女用陰沉的聲音插嘴道：“得不到的才是最美的。”
“沒錯。不過，我覺得慶幸的并非是她沒有愛上我，而是想到如果她有真愛的人，說不定她剛才會真的殺了我。”
“呃？她怎麽可能殺得了皓月大人您？以她的實力，應該連我都打不過吧？”
“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而是世上萬物都有着與其相生相克的存在，就像陰與陽、光與暗、鼠與貓，貓與狗……我與小玲、她與我，她就是這個世界裏唯一可以克制我的人。
“因為我在乎她、重視她，從而讓她成為了不同尋常的存在。
“而當我決心改變未來開始，她和我自己的未來…我就已經看不見了。
“你們兩個給我記住，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無敵和沒有弱點與破綻的。
“所以，給我好好備戰。”
此刻的皓月，思緒百轉千回間神情雖無任何變化，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全然變了。
或許，這就是讓十月對她産生殺意的原因吧——從前的她，全身都散發着正面的氣息。
久經殺戮場的十月面對她時，心境總會自然而然地平靜下來。可現在……
一切都不一樣了。
……
心情複雜地走在大街上的十月，忽而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天：“快下雨了呢。”
這時，遠處一長發少年徑自走到她的面前，面無表情地道：“十月，伯父找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