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黎家大院之前卓稚來過一次,當時連面上的震驚都沒能遮掩住,一路被管家樂呵着帶進去了。

這次就有經驗多了,卓稚從車上下來,捧着手裏的禮盒,腰板挺直表情肅然,一個專業保镖的模樣。

管家還是那個管家,笑出一臉和藹的褶子,對黎秦越道:“黎老先生暖閣上等你呢。”

黎秦越笑着回他:“四面漏風的,爺爺非得在那待着。”

“先生說了,空氣流通,新鮮,養生。”管家看向卓稚,點了點頭,“你也來啦。”

“您好。”卓稚十分成熟地點頭,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黎總的保镖。”

“知道知道,上次來過之後,先生誇你好久……”管家帶着兩人穿過走廊,話不多不少,氛圍輕松愉悅。

黎家的仿古建築十分講究,院子裏的景致認真地按照四季做了設計,因此雖然南海市的冬天大多數樹都落了葉子,黎家院子裏也有紅有綠,漂亮且有意境。

卓稚落後黎秦越半步,眼觀鼻鼻觀心,腳步沉穩。

結果拐了個彎,黎秦越突然拉了她胳膊一把,給她指了指:“你看。”

看什麽?卓稚警覺起來,順着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瞄了一圈也沒見什麽異常的東西。

“看着了嗎?”黎秦越問她。

卓稚誠實地搖了搖腦袋。

黎秦越擡手一巴掌拍在她腦瓜後面:“真看不見嗎?那個大石頭!”

“看見了。”他們還在前進,卓稚得往後側着腦袋看大石頭了。

“石頭上有字。”黎秦越沒好氣地道。

“嗯。”卓稚念出來,“圍雪。”

黎秦越等了兩秒,聲音冷下來:“你再沒什麽想說的了嗎?”

卓稚有些懵。

管家笑着道:“大小姐的字特別漂亮,放這得有十五年了吧,先生很喜歡,旁邊都翻新幾回了,這字一點都沒挪。”

卓稚立馬道:“哇,是啊,好漂亮啊!您要不說,我以為專門請的書法大家寫的呢!”

“虛僞。”黎秦越擡手又在卓稚腦袋上拍了一把。

卓稚嘿嘿笑了兩下,沒敢再多話,生怕越抹越黑。

三人到了暖閣,果然是個絕妙的地方,位置高可以望遠,保暖到位又通風,帷幕曼曼,黎老爺子坐在案前泡茶,跟副潑墨山水畫似的。

管家退了下去,黎老爺子沖黎秦越擡擡手:“嘗嘗我這茶。”

“聞着挺香。”黎秦越直接走過去盤腿坐在了他身邊,牛飲似的就是一杯,“不過爺爺你也知道,我這舌頭太糙,品不來味。”

“好喝就行了。”老爺子看向卓稚,點點頭示意她坐下,一笑,眼角褶子跟游魚似的,張口就問她,“你兩處的怎麽樣啊?”

“挺好的。”卓稚趕忙道,“我和黎總性格合得來。”

黎秦越往後倒了倒,雙手撐着溫暖的墊子:“你兩這對話,不知道的以為爺爺你給我找的相親對象呢。”

老爺子擡手拍了她肩膀一下,一瞪眼:“胡說!”

“我哪裏胡說了,你自己品品這事。”黎秦越看着他,挺理直氣壯的,“自己看好了,莫名其妙就把人送我身邊來,還說是生日禮物。封建社會過去啦,人都是有人權的,哪能這麽随便塞。”

“我那是經過小卓稚同意的,哪裏沒人權了。”老爺子看向卓稚,“你說是不是?”

“是。”卓稚自然點頭。

黎秦越很不服氣:“您沒經過我同意。”

老爺子挺嚴肅:“這不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小卓稚性子好,你兩現在又處的好,多個伴一起玩不好嗎?”

“還說不是找對象。”黎秦越斜着嘴笑。

“對象也找下了。”老爺子也笑起來,“張家那小子聽說回國了,你們沒私下裏約約?”

黎秦越看了眼卓稚,心下有些震驚。

張家二公子回國馬不停蹄去尋歡,被掃黃打非組抓了個正着,這事圈子裏吃瓜正熱乎,就算老爺子兩耳不聞窗外事,卓稚這個小間諜,也該早報道過了。

她之前有些猜測,不敢随随便便就下了定論,這會瞅着老爺子的确毫不知情的純真眼神,黎秦越心裏大浪滔天,有些不敢相信那美好的猜測,竟然可能真是真的。

黎秦越看向卓稚,卓稚睜着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問她怎麽了,黎秦越收回目光,突然就很開心。

雖然她今天一整天都挺開心,但這會更開心。

這種開心難以言喻,就像堵着的河道積得水都快沖岸了,突然就一個驚天響雷給炸流通了。

嘩啦啦嘩啦啦,洪水般傾瀉,方向明确地入海,神清氣爽。

“嘿,約他幹嘛。”黎秦越直起身子,整個人都積極了很多,“你孫女得是那種別人求爺爺告奶奶才能見一面的大公主,他一回來我就去見,多丢咱老黎家人啊。”

老爺子想了想,品了口茶:“你說得也沒錯。”

“可不,我聽說他最近忙着呢。”黎秦越給把茶又添上了,笑得可燦爛,“特別忙,焦頭爛額的那種。”

“忙什麽啊?”老爺子問。

“那我可不知道。”黎秦越撒謊的表情極其做作,“我又不摻和那些事,這你得問我爸。”

“我空了問問。”老爺子上鈎很快。

黎秦越心裏念着你問吧問吧,最好問得清清楚楚,同我那暴躁老爹一塊看看到底給自家閨女找了個什麽貨色。

但她嘴上自然不會再說這事,伸手沖卓稚道:“東西呢?”

卓稚趕忙把禮盒遞上去。

黎秦越接過,當着老爺子面打開了:“看看,我給您帶的什麽好玩意。”

“好參。”老爺子瞅着那紅絨盒子裏漂亮的老山參,來自孫女的禮物到底不一樣,他看那每條參須都是獨一無二天下少有的。

卓稚稍微擡頭瞅了瞅,老爺子把盒子拿起來,沖她得意地展示:“好東西吧。”

卓稚這次誇得絕對的真心實意:“特別好。”

老爺子問黎秦越:“真自己挖的?你還有這手藝呢?”

“當然,拉個紅線,栓個銅錢,一根須一根須地刷出來的,生怕它跑了。”

“哈哈哈哈……”老爺子不管信沒信,都高興,“有你爸爸的嗎?”

“有,當然有。”黎秦越頓了頓,“我給他找了兩瓶好酒。”

“不能再喝了!”老爺子很氣憤。

黎秦越就這麽嘻嘻哈哈地陪着黎老爺子聊了好大一會兒,卓稚插不進去話,也沒打算插話,這種家庭和樂融融的場面,她做個感受溫暖的旁觀者就是最好的了。

倒是黎老爺子時不時就要問她兩句話,加上黎秦越故意打趣,搞的卓稚臉紅了好幾次。

不管對自己的本事多自信,不管夢想多偉大,卓稚心裏明白,自己在黎家大人跟前,就是只小螞蟻。

當然,黎秦越雖然年紀大她不少,但由于思想太幼稚,不能算在大人裏。

飯點一到,幾人回到屋子裏開了餐。

黎秦越承諾的大餐的确是大餐,食材貴,味道好,整個南海市恐怕找不出幾家飯店,能做出這種水準。

卓稚不懂,但舌頭是誠實的,一頓飯沒少感嘆好吃。

黎老爺子喜歡看她大口吃飯的樣,戳了黎秦越好幾次,讓她學學,說年輕人就該這樣子,吃得好才能長得好。

黎秦越非常無奈,她早都過了長身體的年齡了,在爺爺眼裏,卻永遠是小孩子。

吃過飯,黎老爺子照例要午休,黎秦越便也沒再留着,帶着卓稚出了黎家大院。

今天回來,就兩個目的,一是看望爺爺,二是檢測卓稚。

家裏人把卓稚安排在她身邊,到底什麽屬性,卓稚的忠誠度到底偏向誰那一邊,偏了多少。這兩天鬧了這麽一大通,再回來看看風向,就是最好的判斷。

這是黎秦越之前便大概定下的第三計劃。

真是順利得超乎想象。

又成功得超乎想象。

一切都是最好的結果,好得黎秦越甚至想查查,最近她是不是運勢大旺。

兩人到了車庫,卓稚乖巧地上了副駕駛,黎秦越進車關門,拉安全帶的手頓了頓,突然就想開誠布公地和卓稚談一談。

卓稚見她望過來,十分敏銳地問她:“姐姐,怎麽了?”

這稱呼轉得倒是挺自如,黎秦越側了身子,笑着對她道:“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從實招來。”

卓稚也笑,皮了句:“會變成呈堂證供嗎?”

“對。”黎秦越點點頭,表情變得嚴肅,“是我爸找的你,還是我爺爺找的你,讓你來給我做保镖?”

“不是他們找我。”卓稚道,“我十八歲生日過了以後想下山闖蕩,求了我師父一個月,她幫我找了兩個月,才找到了這份工作。”

“按理說南海市的安保公司那麽牛逼,這事一般不會輪到你頭上吧?”黎秦越看着她。

“對。”卓稚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坦誠地道,“我師父走後門,她有關系。”

“什麽關系?”黎秦越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卓稚道,“那天我下了山就有人接我,直接見了黎老先生。”

“我爺爺跟你說了什麽?”

“說了些你的事。”卓稚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還給我看了你照片。”

黎秦越眉頭皺了起來:“我小時候剃光頭的照片?”

“你怎麽知道?!”卓稚驚奇地睜大了眼,“還有你初中參加校運會,沖終點時摔倒的照片。”

“呵。”黎秦越癟了癟嘴,“他多虧不會用微信,不然得隔斷時間就挂朋友圈輪番展覽,生怕全天下不知道。”

“那是因為他愛你,覺得你很可愛。”卓稚幫黎老先生說話。

黎秦越又癟了癟嘴。

卓稚側身往她跟前湊了湊,着急道:“真的,他給我看完照片以後,說,你是她的寶貝,是黎家的寶貝,所以我得務必把你護好了。”

“靠……”黎秦越低下了頭,被這俗氣的話搞得有些感動。

可能不止有些感動,她緩了好幾口氣才把湧到鼻腔的酸澀壓下去,清了清嗓子道:“他沒讓你監視我?沒讓你把我的事都告訴他?”

“沒,他只是讓我保護好你。”卓稚頓了頓,“還說希望我們成為朋友。”

“嗯。”黎秦越應了聲,長舒口氣擡頭發動了車子,“但是他現在也逼我結婚。”

車子駛出車庫,外面陽光大盛,黎秦越被刺得眯了眯眼:“嫁給那種垃圾。”

卓稚看着她,好一會兒,叫她:“秦越姐姐。”

“嗯?”黎秦越偏頭掃了她一眼。

“我覺得這個事情啊……”

“你要勸我嗎?”黎秦越打斷了她的話,“家裏人總是為你好之類的。”

“不是。”卓稚道,“家裏人的确會為你好,但他們不能替你過你的人生。”

“哪裏看來的雞湯。”黎秦越笑了下。

“隔壁庵裏去年來了個姑娘,長得挺漂亮的,住了半年才下山。”卓稚娓娓道來,“她喜歡跑林子裏拍昆蟲,我碰到過很多次,就和她聊了起來。”

“她說她不是來吃素減肥的,也不是來聽佛洗滌心靈的,就是逃婚而已。”

“她說自己很過分,被家裏人壓着去相了親,被家裏人壓着和對方交往,然後稀裏糊塗地就訂了婚。臨了,等真要去領結婚證了,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結婚。”

“于是她就跑了,寫了封信,把自己這些年的存款全留下來,不帶手機,上了山。”

“她說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身子逃離了,心裏一直愧疚,每時每刻都會想到這件事對家裏人,對男方和男方家裏人傷害有多大。”

“但她沒後悔過,她從來沒這麽清楚過,自己的人生路要怎麽走,那是一條既定的河流,誰都無法違背自身的意願。”

“她只是難過自己沒早點看清,要是一開始她就是明朗的,堅定的,不至于如今無臉面對家人。”

卓稚看着黎秦越:“我覺得她說得對,堅持自己一開始就想走的路,做最本真的自己,才可以把對家人的傷害降到最低。”

“矛盾總是存在的,及時止損。”卓稚擡手碰了碰黎秦越的胳膊,“所以你是對的。”

這一通長篇大論,黎秦越笑了起來,從無聲的微笑變成樂出聲,最後擡手揉了把卓稚腦袋,問她:“你上過學嗎?”

“上過啊!”卓稚立刻道,“我還高考了呢!我還考上211985了呢!”

“那你現在不應該念大一去了麽,那你整天下山下山地說個毛線?”

“下山才是成人禮。”卓稚皺着眉,挺嚴肅,“你們這種應試教育出來的孩子,不會明白的。”

“幼稚。”黎秦越總結。

你才幼稚,卓稚想回嘴,但是忍住了:“哼。”

車子靜默地開了一段,黎秦越突然問她:“那姑娘不想結婚,是不是因為喜歡女孩子啊?”

“啊?”卓稚愣了愣,“不是吧,沒聽她說自己是同性戀,也不像。”

“那你看我像嗎?”黎秦越看向她。

“啊?”卓稚更愣了,愣了好一會都沒回答。

“你看我像嗎?”黎秦越又問她。

“我不知道啊。”卓稚搜索了下記憶,“黎總你說了你對女生沒興趣啊。”

黎秦越咧着嘴笑了笑,看起來十分居心叵測:“從今天開始,我有了。”

“啊???”卓稚懵成複讀機。

“我黎秦越從今天開始,就是個同性戀了!!!”黎秦越一拍方向盤,十分開心,說完突然伸手在卓稚的掌心極其猥瑣地掐了一把,“小幼稚鬼,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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