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才or瘋子
天才or瘋子
銀河市,聯盟信息大廈
11.30a.m.
警戒線邊,各媒體記者擠作一團。
閃光燈連成一片,照亮一位位自磁懸浮車下來的各政派各公司代表。
出席今天這場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研究發布會的,全都是些大人物。平時,有任何一位現身,都足令被譽為“自由鬣狗”的記者們圍堵不休。
然而今天,追逐熱度的鬣狗們個個焦躁不安。
另有等待。
一輛銀翼懸浮車悄然抵達。
一位星媒體的記者率先發出一聲尖叫。
所有記者,立時抛下原先的采訪對象,争先恐後,朝低調駛進場的銀車湧去。
車上下來位銀發青年。
咔嚓、咔嚓。
數秒之間,無數信息頭條,同時推送到所有星網用戶的個人終端: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S級研究員,首次現身公開場合#
#猜測坐實!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由天才科學家律若研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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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光事件亡者尚未安息,銀翼財團已将肇事者罪責洗清#
#天才?瘋子?魔鬼?——細數倫理監對律若研究員的十三次封閉庭審!#
……
與爆炸式的信息頭條同時發出的,是一張張輿論主人公不同角度的照片——
很年輕。
冷白皮,薄紅唇,銀發後梳,紮成馬尾,唯一稍微有點人氣的,是左耳一枚钴藍寶石耳釘。除此之外,就是一部高精尖科學儀器。
精準,缜密,冰冷。
可以說,AI比他有感情。
蜂窩一樣的話筒,将問題連珠炮彈砸向年輕的銀發科學家。
“您參與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研發的立場是什麽?”
“關于違反星際科學倫理共識,進行十一項違規社會實驗的指控,您有什麽解釋?”
“您對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對人生自主權的侵犯如何回應?”
“……”
出席發布會的,人人身着正裝。
唯獨律若一個,特立獨行,穿一件實驗室白大褂,連手套都沒脫,仿佛是被人打哪個研究室剛剛拉出來的。
他徑直向前走,沒有回答的意思。
直到一位極端記者幾乎将話筒捅到他面前:
“……您難道就不對人權自主說點什麽?根據現公開信息,一旦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建立,星際公民的人生将由光腦大數據進行規劃!公民工作、朋友、同事乃至家人,都将是由社會算法篩選出來!這是對人權自主徹徹底底的踐踏!!!”
閃光燈照亮科學家冷淡的眉骨。
眼珠在銀睫毛下移動。
“你出生,經過你同意?”
記者一愣。
“你出生,不經過你自己的同意。從生命初端開始,你便已喪失最基本的人生自主權,即自由選擇是否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
律若音色很好聽。
但他說話時,發音過于标準,語調毫無溫度,仿佛連詞語也和他一樣,一起褪回冷冰冰的字詞本身。
其他記者聞言蜂擁而動,七嘴八舌地提問,如一群嗅到血腥的鯊魚。
——比起油水不進的政客,他們當然最喜歡采訪極具争議且本身具有性格缺陷的科學家!
“您反對人生自主權?”“您這是在對生命學派對您的抨擊做出回應?”“您決定公開回應機械學派的拉攏?”“……”
記者群快沖破保護線時,打銀翼磁浮車下來的第二人快步上前,隔開律若和媒體。
“抱歉,時間有限,如有疑問,請在發布會提問。”
來人言語溫和,實際上不容辯駁。
是位容貌俊美的成年男子,高大瘦削,五官深刻,中長的黑發垂在肩頭。身上鉛灰的戗駁領手作西裝,面料呈現出高級的銀色光感,藍寶石袖扣閃爍出深海的迷人光彩。
古典優雅,氣場強大。
銀翼財團掌權人。
鐘柏。
只用了短短兩年,就将財團內部的老古董請去系外占有地養老。而光是在銀翼財團在原始開發地獲得的利益,就足夠他個人資産在聯盟排行第一。
傳言,他就是S級研究員律若背後的投資者。
平時很少露面。
估計這次來,是為了增加財團投資的研究員在發布會的話語權。
記者們萬分驚訝,炮彈般追問:
“鐘先生,黑光事件尚未平息,律研究員便已自由行動,請問銀翼集團就此——”
“不好意思,”鐘柏單手護在銀發研究員面前,笑笑,“今天是發布會,請不要采訪無關問題。”
他彬彬有禮,笑意卻未達眼底。
記者們識趣地分開。
鐘柏側頭跟身邊無聊得垂下眼的銀發研究員說了句什麽。
這時,人群裏沖出位異常激動的記者,面色猙獰,朝銀發研究員扣動扳機:“去死吧!反人類的魔鬼!聯邦財團的走狗,黑光事件的兇手——”
游刃有餘的財團家主瞳孔一縮。
砰!
…………
全數據社會調控系統發布會突發恐怖事件,以恒星爆炸般的速度橫掃星際熱榜。
天才S級研究員,律若遭遇刺殺。
銀翼財團掌權人,鐘柏意外重傷。
極端人權組織,星際自由軍宣布對此負責。
……
一條條消息,狂轟濫炸。
熱度最高的官方通報下,一條長長的評論得到了最多的回複:
“雖然恐怖組織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嚴重違背學術倫理與學術道德,違背人權公約進行社會實驗,釀成黑光事件,數十萬人身亡的慘禍……可惜某個不配稱為科學家的研究員怎麽就沒死呢?”
回複:
是啊,怎麽就沒死呢。
不多時,該類評論,被迅速從星網删除。
…………
病房。
鐘柏醒來時,看到的就是律若在病床邊敲打光鍵的畫面。
淡藍光網節點在律若堪比建模的眉眼跳躍,幾縷沒紮進馬尾的銀發垂在眉骨邊,光标在他的瞳孔中閃爍。冷色調的光、迅速輸入的編碼,将他照得如同一尊位于數據流中心的大理石像。
即白,也冷。
沒有生命感。
如往常一般,不斷實驗建模,又推翻建模。
洪流般的數據從律若的水銀虹膜劃過,就連超腦都比不上他的運算,他将生化算法和電子算法融合唯一,創造出獨屬于“律若”的社會算法。
囊括一切需要他處理的事務,從財務,到男友關系——
機械托盤移動,将玻璃杯盛的溫水,連帶強鎮藥送到鐘柏面前。水溫是最适合人體的37.3°,一度也不高,一度也不低。
強鎮藥2g,最适合神經的劑量。
而律若本人連頭都沒擡。
他在核對一組鐘柏看不懂的數據,睫毛微垂,被光屏的冷陰極輝光照得透亮。
——他活在數據裏。
哪怕離得這麽近。
右肩隐隐作痛。
鐘柏撐着起身,靠在病床頭,看星星點點的藍光,印在律若的指尖,變成一只只他永遠追不上的熒光蝴蝶。
看了一眼時間。
6.30 p.m.
律研究員雷打不動,在實驗室工作的時間。
“你……怎麽在這?”
“自由衛隊襲擊信號站,第一階段處理器連接崩潰,研究院正在搶修。數據暫未傳到實驗室。餘下兩組微生态模型需要半小時後,才能進行操作。”律若沒有擡頭,平鋪直敘,“相比無關要緊的實驗,關鍵數據的收集更重要。”
果然如此。
鐘柏想,竟然不是很意外。
他在社會關系上,是律若的男朋友,同時也是律若的實驗品。
——為他研究人類個體非理性行為提供數據。
違背自保本能,冒死保護一個人,算不算非理性行為?算。
不僅算,還是重要數據,關鍵數據。
重要,且關鍵。
鐘柏十指指尖相抵,忍不住有點想笑。
可能是太習慣對某人無望的追求,以至于鐘柏每一次都能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總能為幾個對律若來說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詞,而感到喜悅。
鐘柏安靜的時間有點長。
一直低頭編寫實驗模型的律若忽然起身。
實驗室外衣,在燈光下,越發冷白。
青年的指尖按在鐘柏脖頸,又俯身,撥開他的眼睑,看了看,脈搏增快、呼吸異常、心率異常……律若就要去重配制藥劑。
鐘柏喊住他:“我沒事。只是有點不高興。”
“你沒有不高興。”
律若垂睫看他,陳述。
律若記錄了鐘柏所有不高興時的生命特征數據,沒有一組與現在相似。
——醒來後,鐘柏的生命特征,明顯與情緒較好時重疊較大。
鐘柏:“……”
他嘆了一口氣,無奈:“若若,你不能用數據來判斷人的感情。”
在被反駁之前,鐘柏手指交疊,溫和笑笑:“人是可以高興,又不高興,可以害怕,又不害怕,可以生氣,又不生氣。脈搏可以測量,呼吸頻率可以測量,心率也可以測量,但情緒是無法精準成百分比。”
青年站在醫院的白熾燈光裏,不明所以。
“我是挺高興的,也是不高興的。”
不出意外,那雙水銀似的眼睛,靜靜看着自己。
鐘柏耐心地:“律研究員,你應該說,因為我男朋友受傷了,所以我在這裏。”
病床潔白。
年輕的掌權者輕笑,近乎勸哄。
“念來聽聽,我的研究員先生,我保證,會給你組新的實驗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