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只配為妾
她只配為妾
這女人是誰?
許是分神太過,虞望枝腳下一痛,“噗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一聲“鶴吟”不受控的從她口中驚喚而出,驚醒了遠處的林鶴吟。
林鶴吟擰眉看過來,瞧見那個狼狽不堪、撲在雪地間的豔麗女子的臉的時候,他心髒驟縮,握住柳玉嬌的手微微緊了一瞬。
他面前的柳玉嬌似是察覺到了什麽,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匍匐在地上的女子,瞧見那女子妖豔妩媚的眉眼時,略有緊張的擰起了眉,聲線也壓低了幾分,她也問:“林哥哥,這是誰?”
似乎這女子的模樣使柳玉嬌不安。
林鶴吟薄唇緊抿,眸色微亂,下意識地甩開了柳玉嬌的手。
這是誰?
這是他的未婚妻,虞望枝。
他與虞望枝的事情,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
兩個月前,白蒙縣還正處十月。
漠北極寒,到了十月便已冷意逼人,白蒙縣地處二十四峰間,背靠白蒙山,故而稱白蒙縣。
林鶴吟上任白蒙縣令後,第一件事便是巡視全縣。
他本是京城林府的嫡子,他父為大理寺正卿,但因卷進政鬥中病逝,全家都被連累,他雖為高中的進士,卻也沒法留在京中赴任,遭受打壓,被趕來了漠北做一個七品小縣令,母親遣散了大部分的丫鬟仆從,安置了一些姨娘庶子,随後帶着剩餘的家産,與他一道來了漠北。
若是沒有意外,他們一生都将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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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中落,天翻地覆不過一瞬間,當時他正是郁郁不得志之時,每日在鄉野間徘徊,恰好路遇了一個不慎落水的姑娘。
君子路遇危難事,自是要去救。
那日的河水冷的驚人,他将那姑娘自水裏撈起來,正瞧見那姑娘豔麗的眉眼。
生死間走過一遭,姑娘驚慌失措的模樣像是一只被雨淋濕的小貓兒,墨色的發裹着纖細的肩,濕透了的衣料裹着玲珑的身子,不安畏懼的望着他,簡直可憐又可愛。
他一時升騰起了幾分保護欲,一路将姑娘護送回去。
後來,這姑娘親自到衙門去謝他。
姑娘性子活潑,像是叽叽喳喳的鳥雀,也像是屋檐上靈動調皮的貓兒,生于鄉野間,沒讀過什麽書,字也識不得幾個,但是名字卻極好聽,名喚“虞望枝”。
與她在一起,林鶴吟只覺得分外輕松,好似京城的那些俗務都遠離了他,他第一次感受到鄉野的自在,空山的幽靜,連土路上跑過的一只貍奴都是可愛的。
再後來,虞望枝送了他一個香囊,她自己繡的,在漠北,送香囊是“表情”的意思,虞望枝對他有情。
他思索了良久,去了他母親房中,跪在母親房中,說想求娶虞望枝。
他還記得那時的場景,重新修整過的房間中點着熏香,隔着一層珠簾,母親坐在窗邊,冷冷道:“此等出身,只配為妾。”
但他是真的喜愛虞望枝,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他怎麽能叫虞望枝為妾呢?
他對母親百般懇求,說他這一生也只能如此了,娶一個鄉野村婦又如何呢?
母親大怒,抽了他兩耳光,又難過垂淚,最終還是點了頭,允虞望枝為正妻,但成親一事需得等上一年。
林鶴吟便含着欣喜去虞望枝家中下了聘。
虞望枝父母雙亡,自小與被村子中的村正撫養長大,林鶴吟怕她過得不好,直接将虞望枝接到了林府來養,只等着一年後成婚。
林大夫人不喜虞望枝,所以從不肯讓虞望枝去晨昏定省,虞望枝人雖然住在林府,但卻一次都沒見過林大夫人。
林鶴吟只勸她“不要急”,與她說:“日後總有機會的。”
可是他們倆都沒等來機會,反而等來了一個人。
柳玉嬌。
柳玉嬌,是林大夫人千辛萬苦為林鶴吟挑來的未婚妻——文閣大學士柳家嫡長女。
林大夫人手中與京城柳府有舊,為了能讓林府東山再起,林大夫人求着柳府嫁過來一個姑娘,然後以扶持女婿為由,替林家鋪路,替林鶴吟升官,讓林鶴吟從這漠北縣城重新回來。
這也是當初林大夫人為什麽一定要将虞望枝等一年再嫁的緣由——若是能得一個柳府的姑娘,那便不能要虞望枝,若是沒有柳府的姑娘,那便勉強收了這虞望枝。
那一日,林大夫人召林鶴吟來見,一見了面,便給了林鶴吟一封信,心中正是聘書。
林鶴吟只要娶柳玉嬌為正妻,就能回京城。
“我兒。”母親是這般說的:“林府百年大業,你若是為了一個女兒耽擱了,日後下了九幽黃泉,有何顏面去見你父?”
林鶴吟拿了那封信,在母親沉甸甸的目光中,渾渾噩噩的去找了虞望枝。
浩蕩官途,繁華盛京,族輩期望,和一個女人,他要如何選呢?
那時,虞望枝正在與幾個廚娘研究做飯,她是個民女,只懂這些東西,做一鍋好飯在她眼裏就是天大的事,竈臺的煙灰飛到了她妍麗的臉上,掩蓋住了她光華萬千的面容,将她變成了一個粗撲撲的,毫不起眼的女子。
她圍着竈臺打轉,說要将這鍋飯送到林鶴吟房中去,希望林鶴吟喜歡吃。
她也就只能送這點吃食了,她對林鶴吟的作用,僅止于此。
林鶴吟遠遠望着她許久,最終選擇接下這封信。
母親終于再對他露出笑容,拍着他的頭說道:“我們先将虞望枝送到山間,以我生病為由,叫她去山間祈福,等柳玉嬌進了門了,此事的風頭過了,再迎虞望枝回來,做個妾便是,左右,虞望枝與你不是真心相愛的嗎?她不該在乎什麽名分的,她只要得了你,便足夠了。”
“你日後可以帶她重新回京城,讓她見一見這輩子都沒見過的京城風景,比起來她做一輩子的鄉野村婦,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林鶴吟攥着那封信,想着繁華的京城,咬着牙點了頭。
他不是想抛下虞望枝,他也是形勢所逼,大丈夫不拘小節,送到面前的權勢,他不能不抓住。
他心中當真有虞望枝,就算是娶了別人,他也唯愛虞望枝——而且,這只是暫時的,他日後得勢了,一定會将她提為平妻,與柳玉嬌平起平坐,誰都別想欺負虞望枝。
再後來,虞望枝走了之後,柳玉嬌便攜帶衆多嫁妝來了,先是見過了林夫人,随後便與林鶴吟商定婚期。
林鶴吟對這柳玉嬌并不如何在意,左右雙方都是父母安排的,那便成婚便是,他先利用對方再先,本該有些愧意,也曾想過對她好些,可是不知為何,真的拿到對方的嫁妝與幫扶的時候,他又開始不想見到柳玉嬌。
就像是每一個贅婿一樣,即要了人家家財,卻又厭惡人家壓在自己頭頂上。
每當這個時候,林鶴吟都會更思念虞望枝。
但是他知曉,他必須娶柳玉嬌,一旦開始,就回不了頭了。
所以他對柳玉嬌百般好,與柳玉嬌便開始籌備婚事,一切按部就班,将婚事定在了兩個月後,正值新年時。
可偏偏,今日間,柳玉嬌出門去采購了一些東西,正撞上虞望枝回來了!
——
兩個月前的所有事情如同飛花般在腦海中迅速閃過,林鶴吟骨頭都僵硬住了,狼狽的立在原地,那張仙容玉貌的臉都跟着滞住,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記得虞望枝被送到了深山老林的廟裏,那麽遠的地方,虞望枝都是不認路的,如何走出來的?
她今日又是如何出現的?
為何偏偏,是在他成親前夕出現的!
虞望枝對他要娶另一個女人的事知道多少?
“林哥哥?”披着雪氅的柔弱女子被甩開了手,面色也一點點白下去了,她望着遠處的虞望枝,又問:“她是誰?”
林鶴吟轉而看見了柳玉嬌的面容,她今日簪了一支琉璃彩雲簪,是京中獨有的物件,将她的眉眼也映襯出了幾分京城的貴氣來,林鶴吟一瞧見那支簪子,慌亂的心立刻便定下來了,他的天秤無限的偏向了柳玉嬌。
這位從京城來的姑娘,他雖然不愛,但必須留下。
那時大雪紛飛,他抿着唇,低聲道:“你,你且先随我進府,我解釋與你聽。”
林鶴吟腦海中閃過了虞望枝的臉,但轉瞬間又被他抛之腦後,他甚至看都沒有再看一旁伏在雪中的虞望枝,而是小心的将柳玉嬌攙扶着向府內扶去,并在轉身間,給了一旁的管家一個沉重、冷冽的眼神。
管家心裏一緊,趕忙低下頭去,在林鶴吟與柳玉嬌已經轉身離去之後,管家才匆匆走向門口,蹲下身,再起來時,面上已經帶起了一臉的關切與笑容。
“哎呀!虞姑娘這是怎的了?怎麽還摔在地上了!快起來,老夫人還怕山中寒涼,一直惦記着您呢,您怎麽還自己回來了!”
虞望枝當時跪在地上,手腳麻木不得起身,骨肉冷,心裏卻更冷。
她方才,分明聽見她的未婚夫與那女子說話。
他說...會與她解釋。
與她解釋什麽?
分明...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來她家中下聘禮的時候,說的是明媒正娶!未婚妻這三個字,竟然是見不得人的嗎?
她想要追上去質問,可管家老老實實的擋在她面前,用力抓着她手臂扶她起來,又半鉗制一般握着她,叫她掙脫不開。
虞望枝渾渾噩噩的被扶起來,腦子有些麻木的将自己的遭遇都說了一通,複而又問:“方才那個女子...是誰?”
管家聽到“土匪”的時候,面色白了一瞬,複而又擰眉,說道:“送您去山廟那些人并未回來禀報過此事,想來是怕擔責吧,欺上瞞下,這群人該死!不然我們早出去尋您呢!”
原是如此,虞望枝想,怪不得那些商戶說,沒有人來找她。
頓了頓,那管家面上浮出了一絲笑,扶着她往小門處走,道:“至于那位貴客,小的也不清楚,回頭,小的給您問問。”
這管家是跟了林家幾十年的老管家,怎麽會不知道柳玉嬌是誰,不過是不回答虞望枝罷了。
說話間,林鶴吟帶着柳玉嬌回了林府最好的春分院裏,而虞望枝被送回了林府內最偏僻的靜秋院中。
光把虞望枝送到小院子裏還不夠,管家還借着要讓她休養的名義,又派人将她牢牢看住,不準她出門,生怕她鬧起來,跑到柳玉嬌的面前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
春分院,大雪覆階。
寒冬日冷漱冰濯雪,眇視萬裏一毫端。
院內燒着地龍,整個屋子裏暖若炎夏,屋內還養着花,瓶內的花與窗外的雪一襯,更襯嬌嫩,柳玉嬌有高門貴女的風雅,來了漠北也一樣悠哉,她時常會煮一壺酒,看窗外雪景,細雪随風卷進窗內,吹不散屋內地龍的熱氣,紅爐煮酒,美人柔荑,廂房內冒着熱酒咕嚕咕嚕的煮沸聲,在冬日內顯得格外溫暖。
這本是極好的景色,可沒有人欣賞。
今日,林鶴吟将柳玉嬌送回到春分院後,兩人都不言語,互相對坐在桌前,沒有一人說話。
林鶴吟見柳玉嬌一直神色惶惶,抿着唇等着他的解釋,他才斟酌着說道:“你方才瞧見的姑娘,是我們家前些時日投過來的一個遠親表妹。”
說到此處時,林鶴吟擡眸端詳柳玉嬌的神色。
婚事在即,他不能出任何意外,想将柳玉嬌哄好,他必須與虞望枝撇開關系。
柳玉嬌咬着下唇,問:“當真麽?可她今日喚你的名——而且,即是表妹,之前為何我沒見過?”
她時年不過十七歲,穿着一身天青色浮光錦夾竹桃對交領長裙,身上披着一層狐裘,一雙眼若圓潤杏核,裏面藏着水潤潤的天真,與一眼便能瞧見的慌亂。
這是個被嬌養長大的姑娘,雖然懂禮節知進退,但實際上,還是個耽于情愛的小女子,不過短短十幾日,林鶴吟便将她哄得團團轉。
“柳姑娘以前在京城沒見過她,是因為我這表妹便是漠北人,之前生于鄉野,沒習過什麽規矩,不大懂事,才會喚我姓名。”說話間,他伸出手,輕輕地覆蓋在了柳玉嬌的手上,道:“還請柳姑娘不必在意,過幾日,便将她送出去了。”
柳玉嬌聽聞話,臉色好看了些。
她含羞帶臊的垂眸,望着林鶴吟的手,清秀淡雅的面龐上浮出了幾絲笑意,道:“即是表妹,小女也會好生照顧的。”
林鶴吟微微一笑。
既然虞望枝回來了,那便先将認稱成表妹,暫且留下,過段時間,待有了子嗣以後,再順理成章的提成妾室。
大奉男子,只要正妻有孕,便可名正言順的提妾室伺候了。
他現在,先暫且完成婚禮便是,只要柳玉嬌嫁過來了,便萬事大吉了——這天底下那個男子沒個妾室?柳玉嬌那般喜愛他,最後一定會留下虞望枝的。
林鶴吟心中自有一杆稱。
他喜歡上虞望枝之後,就不會再喜歡其他女人了,他娶柳玉嬌,也只是想要柳玉嬌的權勢。
他會給柳玉嬌該有的正室待遇,但他的心,他的真情,柳玉嬌便不要肖想了。
而虞望枝...不管使用什麽樣的法子,他都一定要留下。
——
他們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林鶴吟才離開。
林鶴吟走之後,柳玉嬌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下來,她走到鏡子前坐下,鏡子裏映着她的臉,清水芙蓉淡雅出塵,她看了片刻後,伸出手,細美柔荑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小腹。
想起來方才林鶴吟說的話,柳玉嬌面上浮起了一絲深思與譏诮。
她不是傻子,林鶴吟的話,她斷然不會信。
不過這點譏诮轉瞬就淡了,她的面容上重新浮出來往日間柔順溫婉的模樣。
她必須嫁進林府,還必須盡快。
這個虞望枝...
待到林鶴吟走了以後,柳玉嬌的丫鬟前來,偷偷塞給了柳玉嬌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柳玉嬌盯着那湯藥,摸着小腹,咬着牙一口飲盡。
這是為了她自己,她必須喝幹淨,否則她這一系列的事情都前功盡棄了。
她的思緒飄了一瞬,又落到林府來。
柳玉嬌腦海裏又浮現出虞望枝那張臉。
妖媚中帶着刺人的豔麗,似是山間成精的花妖,豔壓世間一切顏色。
這等顏色,日後一定會出事的,她絕不能留下虞望枝。
“再過兩個時辰,天色黑一些時,你跑一趟。”柳玉嬌與一旁的丫鬟說道:“出去查一查,那個表妹到底是什麽人。”
這個表妹,處處都透着不對勁。
柳玉嬌沉沉的望了一眼丫鬟。
丫鬟垂下眼睫,低聲應了聲:“是。”
只是轉瞬間,丫鬟又擔憂的問:“但是,小姐,若是這不是表妹的話——”
“不是我也得嫁。”柳玉嬌面上不見什麽柔情,只有幾絲冷冽,一字一頓道:“我必須嫁。”
就如同林鶴吟為了她的家世,必須娶她一樣,她為了她的...她也必須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