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賤.人懷孕啦孩子到底是誰的之狗血撕逼大戲

賤.人懷孕啦孩子到底是誰的之狗血撕逼大戲

當時的冬梅院廂房前氣氛古怪極了。

林大夫人和林鶴吟都一臉茫然地望着那大夫,似是一副靜止的畫。

兩人都怔愣在原地了。

簌簌的北風嘩嘩的刮,院內的松木飒飒的響,天寒地凍間,那大夫站在門口,林大夫人和林鶴吟像是兩條狗圍着一塊肉一樣,眼巴巴的盯着看。

他們倆那模樣,落到下面的嬷嬷、小厮的眼中,叫他們都跟着贊嘆。

“大夫人和大少爺對柳姑娘真是關切。”那些嬷嬷們說。

虞望枝聽見這話,只譏諷的勾了勾唇。

她若是個外人,瞧見這倆人的姿态,也會以為林府這對母子對柳玉嬌關愛十分的——但她現在不這麽想了。

她這段時間見識了太多事情了,每個人好像都有兩張臉,她知道,林家這倆人真正關心的,是柳玉嬌背後的柳府,而不是柳玉嬌本人和柳玉嬌的情誼。

等着看吧,她才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她會有一份清白的!

她被兩個嬷嬷摁跪在地上,姿态是狼狽的,但她的腦袋高高昂着,直盯着那大夫,誰來罵她,她也不低頭。

瞧見她這個刺眼姿态,摁着她的嬷嬷恨恨的說:“低頭!你做了這麽多錯事,死上百十次都還不起!”

“就是!柳姑娘可是為了我們少爺千裏迢迢而來,這份情誼可問天地,與我們大少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竟也配肖想我們大少爺!”

虞望枝理都不理這兩個嬷嬷,只一直盯着那走出來的大夫。

那大夫自然能瞧見被摁在一旁跪着的虞望枝,但這是大戶人家的家事兒,他們小大夫還是別管,他只看着林大夫人,回答林大夫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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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林大夫人剛才說“我那兒媳”的時候,大夫自然以為裏面躺着的柳玉嬌是已經過門的小媳婦。

所以當他又聽見林大夫人問“什麽孩兒”的時候,喜氣洋洋的提着手裏的小藥箱,面帶笑容的說道:“您兒媳婦的孩兒啊!”

兒媳懷孕,那在府門裏是天大的好事兒,所以大夫喜氣洋洋的恭喜道:“您家的兒媳婦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脈象穩妥着呢,興許是吃錯了東西,才會突然腹痛昏厥,但孩兒還是康健的呢!我給您開上兩貼保胎藥!到時候,肯定能給您生出來個大胖小子來!”

那大夫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是中氣十足,叫半個院子裏的人都聽的見。

當下,整個院子的人都怔愣住了,連風都靜止了。

柳玉嬌還沒嫁進來呢,怎麽就兩個月身孕了?

“大夫,可是弄錯了什麽?”林大夫人的臉都僵住了,生了皺紋的肌理扯了又扯,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她說:“我那兒媳,怎麽會有身孕呢?”

林鶴吟也惱了,他的反應比林大夫人更大些,他用手中折扇敲打那大夫的頭,作為一個貴公子,如此行徑已經很失禮了,他一邊敲打,一邊喊道:“庸醫!你胡說八道!你敗壞柳姑娘的名聲!她分明昨日才與我——與我,怎麽可能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林鶴吟想起來今日晨間醒來的時候,他在床上瞧見的血跡,那都是做不了假的!

定是這大夫胡說八道!

而那大夫被林鶴吟手中的折扇敲了頭,又被質疑醫術,也覺得分外恥辱,他震怒的向後退了些,捂着額頭大喊道:“林大人何出此言!我是個郎中!是個大夫!我是給人看病的,我們家世代行醫,是有口皆碑!一個普通的喜脈又怎麽會診錯!”

興許是因為受了辱,所以那大夫的聲音都放到極大,叫院內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那柳玉嬌就是懷了孕,兩個月!大不了你換個大夫,換個熟悉女子的藥娘來!瞧瞧是不是我說錯了!”

這一回,換林鶴吟和林大夫人呆傻了。

他們母子倆人猶如兜頭被人抽了幾個耳光般,面上都火辣辣的燒灼起來,既丢人,又恥辱,林鶴吟被氣的一句話說不出,反複在原地踱步,面色漲紅着想,怎麽可能呢!柳玉嬌是那樣溫順端莊的姑娘,她是那樣賢惠文雅的女子,怎麽可能做出來這種事呢!

林大夫人好歹見識過些世面,京中女人多,難免出些亂事,女子婚前不潔也是有的,她是反應最快的,立刻叫人将所有嬷嬷丫鬟小厮都趕出去,連虞望枝也一起拖下去——拖着虞望枝的嬷嬷想問一句“那虞望枝還要不要浸豬籠了”,但見林大夫人臉色難看,沒敢問,只匆匆将人拖下去了。

院內所有人都散了之後,林大夫人給了銀子,封了這大夫的口,又去外面請了個藥娘來,似是想重新給昏迷的柳玉嬌再診治一番。

柳玉嬌人都昏迷過去了,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而唯一知道柳玉嬌懷了身子的小丫鬟之前連冬梅院的前廳都沒進去,她人微言輕,根本插不上話,所以,一切都在向着虞望枝最想看到的一幕奔騰駛去!

但是,這個時候,虞望枝已經被重新丢回到了靜秋院去,冬梅院剩下的事情,她全都摻和不上了!

林府人将家醜掩蓋的死死的,冬梅院被守成了鐵桶一般,虞望枝被丢到靜秋院,被兩個嬷嬷如原先一樣鎖起來,不準出去。

靜秋院的屋子破敗死寂,掉漆的木門“啪”的一聲關上,廂房便成了一個封閉的天地,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她什麽熱鬧都瞧不見了!

這怎麽行?

柳玉嬌害得她差點被浸豬籠,如果不是那土匪幫了她,她今日就真的要變成一具被泡爛腫脹的浮屍了!現下柳玉嬌的死期近在眼前,她怎麽可能不去看!

她一定要去看的。

虞望枝望着那扇緊閉的門,從裏面用門栓拴上,免得外面的人開門後直接推門進來,發現她不在,轉而便去開了西窗,探出身子往外看。

她的院子粗糙,沒人修繕牆院,地上掉了落葉亂石也沒人掃,屋裏只管地龍不斷,凍不死人就是,旁的根本沒人管,連屋內的茶水都沒人日夜燒,也沒有丫鬟在外面候着,跟對待半個犯人沒區別,唯一的好處便是也沒人管,她偷偷推窗而出,沒人瞧見。

推了窗往外看,正是正午的時候,氤氲冰冷的霧霭已經散了,只有遠遠的金烏揮灑着一點吝啬的暖陽。

遠處的雲高高的飄在白灰色的天上,深綠淺綠的林伫立在遠處的天際下,她站在西窗往外看,看見那濃密的密林,便伸手招了招。

她瞧不見那土匪在哪兒,但是她知道,這土匪一定就在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

這讓她想起來以前,他們小村子裏的獵戶,那獵戶養了一條好獵犬,每到了寒冬臘月,便會進山。

獵犬筋骨粗壯,牙齒鋒利,而且被訓練的十分勇猛,獵戶大叔與她說過,獵犬,骨頭裏就帶着兇狠與執拗,一旦咬上了什麽獵物,不死不休。

那土匪就像是咬住獵物的獵犬一樣,扒着她,不死不休。

只是以前那土匪更不講理些,搶了她就走,逼着她低頭,而現在,那土匪學會了“交易”。

他一直都想要她,不過是在确定她不肯低頭之後,換了一個旁的方式來要而已。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對她這般執着,他們以前甚至都沒有見過。

虞望枝的思緒飄了一瞬,便瞧見一道身影從林間落下來,那麽高壯的人,落下時卻連一片落葉也不驚動,遠遠地幾個起落,便落到了西窗前。

他今日換了一身晦雪色的圓領武夫袍,腰束皮革腰帶,銀質護腕在薄薄的日光下熠熠生輝,他并不白,膚色是常年風吹雨打的熟麥色,面上還有刀疤,五官輪廓太硬,看着就很不好招惹,一臉心狠手辣、屠人全家的模樣,眉目太利,鷹視狼顧,看人的時候習慣直視人眼,直到對方低下頭為止。

但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出現,就讓虞望枝分外安心。

這狗東西,平日裏雖然又貪又壞,但答應了她的事從不反悔,關鍵時刻也是極有用的,只要給夠他肉吃,他指哪兒打哪兒,打哪兒贏哪兒。

虞望枝迫不及待的蹦跶着與他低聲說:“快,快帶我去,我要去看看。”

她的眼像是被雨水打濕的石頭,泠泠如墨的亮着,伸長了手臂要他抱。

廖映山喜愛她這幅依賴他的模樣,像是個想被人摸肚皮的貓,見了他便湊過來谄媚的喵喵叫。

他那張兇戾冷銳的面上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轉瞬間又壓了回去,變回了原先那般淡漠冷硬的模樣。

他并沒有立刻滿足小貓貓的乞求,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

小貓兒很快便反應過來了,她潋潤水豔的桃花眼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是早已看透了他那張皮下貪婪肮髒的魂魄一般。

想起來之前在春分院中,他們倆躲在大櫃裏,這土匪聽着床上的動靜捏她交出去的領地的事,虞望枝的臉面都跟着燥起來了。

她簡直像是在跟山鬼做交易!每一次都奉獻出來一點心肝脾胃腎,換來山鬼為她做那些普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給你。”虞望枝伸出了她的左胳膊:“行了吧,快帶我去。”

“不夠。”廖映山把“趁火打劫”這四個字寫在臉上,濃眉一挑,那雙鋒銳的丹鳳眼裏閃着幾分翻湧的暗色,他在虞望枝的上半身上整個劃了一圈,道:“青天白日,太多耳目,你要想去,上面這一半,都要給我才行。”

虞望枝的臉蛋都被氣的鼓起來,白嫩嫩的,看上去十分好掐,像是糯米團子。

她就知道!

靠着土匪混,三天喂九頓!一口他都不能少吃!

喂什麽?喂她呀!她就是糧,這狗東西抱着她就啃!

街邊的小商販還能讨價還價呢,他不,越要越多,吃死算了!

彼時正是正午時分,漠北的冬日正午是一天中陽光最好的時候,陽光穿過折射的枝丫與屋檐,落到虞望枝的臉上,将她面上的惱怒與生氣靈動活現的映出來,連面上那細小的絨毛都可愛極了。

“給就給!”小貓貓大概知道今天這場面要是不看,會後悔終身,所以高高的揮舞起爪子,大氣磅礴的落下:“走!”

午時中,冬梅院寂靜無聲,小厮丫鬟一個不在,只有從不停歇的北風,孜孜不倦的吹打廂房的門窗,吹打着院內的松木,發出風聲嗚咽和松枝飒飒的聲音。

柳玉嬌便在這樣的聲音裏,緩緩醒了過來。

她初初醒來時,頭腦尚有些混沌,讓她以為自己還在京城柳府裏。

柳府百年清正,家底頗豐,她又是唯一的嫡女,每到了冬日,家中都會給她貢上足夠的炭火。

柔軟的綢緞被子,屋內烘燒着上好的銀灰炭,門外廊檐下會有小厮丫鬟一直燒着熱茶,等到了時辰,便會有丫鬟進來,熏暖了手和身子後,将她從榻間喚醒,伺候她起身,梳妝,換衣,再去柳府前廳,陪柳府老太太講話,順帶再跟下面的姐姐妹妹們鬥一鬥心眼,收拾完了這一群人,再出門和其他府裏的姑娘們見一見高低。

京城的日子繁忙又無趣,誰家的公子和誰家的姑娘摻和到了一起,誰家的嫡子又打了自己家的庶子,一根線跟另一根線糾纏在一起,一起彙成了京城這張大網,柳玉嬌每日生活在這裏,偶爾會覺得厭煩。

但是沒辦法,她是柳府的嫡女,她必須要擺出來一個嫡女的樣子來,才能叫她的父母滿意,不堕柳府的名聲,她享了柳府的福,就該辦自己這個身份該辦的事情。

她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丈夫,為他生兒育女,為他納妾管家,她披着一層循規蹈矩端莊淑女的外皮,日複一日的活着,這就是她的路,這就是她的命,只有如此,只有如此——

屋內似乎又多了腳步聲,在房間內急急重重的踱來踱去。

睡夢中的柳玉嬌眉頭擰的更緊了,她想,是那個不懂規矩的小丫鬟,在她未曾醒來時竟敢在屋內亂走。

她緩緩睜開眼,但映入眼簾的,并不是雕梁高棟、畫屏大櫃的柳府廂房,而是一個逼仄的、勉強只能算的上幹淨的小廂房,她睡得也不是什麽上等綢緞,只是一床普通的錦繡棉被,站在她面前的,也不是什麽不懂事的小丫鬟,而是即将成為她婆母的林大夫人。

整個廂房空無一人,只有林大夫人站在距離她床頭五步外的地板上,正面色冷沉的盯着她瞧,見她醒了,林大夫人的唇角抽了抽,帶出了一絲僵硬的笑容。

在見到林大夫人那張刻薄寡恩、掩蓋不住算計與細紋、塗着各種細粉、黛眉與口脂、用廉價老派的首飾強撐着昔日榮華的面容時,柳玉嬌驟然清醒了過來。

之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昨夜執行的十分順利的計劃,今晨端出去的避子湯,進了冬梅院前廳後演出來的那一場戲,無一不完美。

唯一不順利的,就是她突然驟痛的小腹,痛了幾個瞬息後,她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柳玉嬌在被子裏的手指下意識的護到她平坦的小腹前,面上卻浮現出了幾分慌亂,她柔聲回道:“回林大夫人的話,小女身子骨一向薄弱,也不知今日這是怎麽了,竟暈了過去,叫林大夫人擔憂了。”

她越說越不安——這一次昏厥來的突然,她這身子是生了什麽病了?

她可不能生病,她必須得平安康健才行!

這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了一瞬,她便擡眸去看向林大夫人——她昏迷的事情回去再查,現下的關鍵是先糊弄過林大夫人。

回話間,柳玉嬌快速起身,向林大夫人行了個禮。

林大夫人聽見她回話之後,面色依舊不怎麽好,只那樣冷沉的壓着,柳玉嬌心想,可能還是因為虞望枝的事情在生氣吧。

也不知虞望枝有沒有死,她後來昏厥了,自然不知道林鶴吟有沒有死保下虞望枝。

若是因為她昏厥過去,打斷了将虞望枝浸豬籠的事情的話——那她豈不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林大夫人,不知望枝表妹現下如何了?”柳玉嬌面上浮起了幾分難過,她說:“縱然望枝表妹有千錯萬錯,她初心也只是喜愛林公子,還請大夫人繞她不死。”

柳玉嬌這招以退為進之前便使過,對林大夫人十分有效,她越是表明不想追究責任,林大夫人越要弄死虞望枝。

之前在堂前,就很好用。

但偏偏,她現在說完之後,林大夫人竟沒什麽變化,面上都瞧不出什麽惱怒來,只迎着她的目光,從一旁的桌上端來一碗湯藥來,扯了扯嘴角,硬擠出了一絲笑容,與柳玉嬌說道:“柳姑娘今日清晨不是想給自己熬一碗避子湯嗎?方才我差人熬了一碗,柳姑娘趁熱,喝了吧。”

穿着一身稠衣的婦人面容僵硬,向前一送手,端過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碗是白底燒瓷青花釉,在正午的陽光下泛着泠泠的光,袅袅熱氣一散,更襯得那湯藥不詳,透着一種濃郁的,讓人厭惡的味道。

柳玉嬌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頓。

避子湯這東西...是她今晨用來做戲、引人入局的一方引子,但是她并不會真的去喝的。

按理來說,林大夫人也不該讓她喝,避子湯傷身,喝多了,就真的生不了了,而且她遲早要嫁進林府,早一點懷身子和晚一點懷身子有什麽區別呢?

柳玉嬌心弦緊繃。

她瞧着面前這個完全不提虞望枝、不提林鶴吟,不關懷她身子,只端給她一碗避子湯的林大夫人,心裏升騰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這和她設想的不大一樣。

在她昏迷的時候,似乎已經生出了些許不好的事情——她這人生了一顆玲珑心,一點小事她腦袋能轉八百圈,更何況林大夫人态度變化這麽大,她自然會察覺到不對。

她微微向後退了些,推脫道:“承林大夫人厚愛,只是玉嬌身子弱,有頗多忌諱,每每用藥,都得專門調過藥單後才能飲用,這碗湯藥的心意,玉嬌收了,但這湯藥,玉嬌怕是——”

柳玉嬌的話還沒有說完,在這廂房之中,端着藥碗的林大夫人突然發了瘋一樣将手中的藥碗狠狠地砸向了柳玉嬌的臉!

滾熱的湯藥在柳玉嬌的面上炸開,柳玉嬌驚呼一聲,向後一跌,差點坐在地上,幸而堪堪抓住了床帳,穩住了她的步伐。

她頂着滿臉、滿身的藥汁,被燙的驚慌的望向林大夫人,結果迎頭便接了一連串的罵!

“混賬!你這個下爛蹄子養出來的下賤.貨色!”

林大夫人強行壓抑着的憤怒在這一刻爆發了,誰都攔不住她,她像是只被戲耍的團團轉的猴子,在原地暴怒、跳腳、撕心裂肺的對着柳玉嬌破口大罵道:“你根本就不敢喝,你不敢喝!因你早就有了身孕!你是個什麽柳家嫡女?你是個什麽大家閨秀!”

林大夫人一邊罵,一邊在這房間裏團團轉,将椅子推倒,将茶盞摔碎,癫狂的在怒吼。

“你那肚子,早都有兩個月身孕了,不知和誰滾到了一起,得來了個野種,竟要扔到我兒的頭上!你這虧了心的騷.浪.貨,可知道良心二字怎麽寫!”

“若非是大夫給你把脈把出來不對勁,現下我們竟還被你蒙在鼓裏呢!柳家竟派你這樣的人出來與我家成親,當真是心肝脾胃腎都壞爛了!嘔出一口臭蛆來,惹得人想吐!”

林大夫人的聲音撕心裂肺的炸響在整個廂房間,也罵的柳玉嬌一陣清明。

她總算是知道為什麽林大夫人态度變化這般大了,原是她昏迷時候給她請了大夫,查了她的身子。

她這身子,又如何經得住查呢?兩月身孕,只要稍微懂一點醫術的,都能把出脈來。

她竟然栽在這一處上!這一個多月來的苦心經營,全都化成了這燙苦的湯藥,糊了她滿臉!

原來如此。

她用尚還是幹淨的水袖擦過面頰,那雙一貫含着委屈、羞怯的杏眼此時已經涼下來了,站在原地,沒什麽表情的瞧着林大夫人。

她性子極堅韌,似是那風中的蒲草,雖然生了一副柔弱無依的模樣,可是卻牢牢纏住石塊,絕不松手,誰都沒辦法弄死她。

這一路走來,她經歷的事情,做出的選擇,無一不是最冷靜的。

不管到什麽時候,她都會——

被湯藥弄髒的水袖覆蓋在小腹上,感受着小腹內蘊含的蓬勃的生命力,柳玉嬌的眉眼中閃過了幾分冷意,她瞧着面前破口大罵的林大夫人,心底裏閃過幾分譏诮。

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在這擺着林大夫人的譜,瞧瞧這一套頭面,估計妝奁裏連個正鳳連珠金發冠都湊不出來了吧!

林大夫人咒罵柳玉嬌的事情,清楚的瞧見柳玉嬌的神态從最初的嬌怯到後來的冷漠,連那雙杏眼中都多了幾分不屑。

分明還是一個人,一張臉,但是柳玉嬌卻與之前那副柔弱可憐的模樣完全不同了,她那雙眼涼涼的睨過來,那張素淨的彎月面臉上竟然多出來幾分厭煩來。

仿佛林大夫人戳穿了她的陰謀,打亂了她的計劃,所以她連演都不愛演了似的!

林大夫人瞧了兩眼,頓時怒不可遏!

“你這是什麽眼神?”她厲聲呵斥。

若是尋常女子,被拆穿了這等下作的陰謀,當跪在地上磕頭賠罪,恨不得上吊尋死、哀嚎痛哭才對!

可柳玉嬌卻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連一點愧疚模樣都瞧不出來!

這叫林大夫人更生氣了,她喊道:“你做下這等事,便一點都不覺得羞恥嗎?”

她方才還想,等這柳玉嬌跪地認錯後,她罰柳玉嬌一通,将柳玉嬌關進祠堂,把孩子打了,日後還能給柳玉嬌一個位置,畢竟柳玉嬌也是柳家人,她不能将柳府人得罪死了。

可偏生,柳玉嬌這等姿态,叫她早都準備好的話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因而林大夫人更憤懑了,她渾身發顫的站着,生撕了柳玉嬌的心都有!

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啊?

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呢!

而站在床旁的柳玉嬌已經徹底撕下了僞裝,她掃了一眼林大夫人,語氣平淡、輕描淡寫的說道:“既然林大夫人已經知曉了,那玉嬌無話可說,我們解除婚約便是,玉嬌連夜離開,絕不賴在林府,髒你林府的名聲。”

柳玉嬌的聲音輕柔圓潤,緩緩地落下來,似是細雨墜盤,清脆好聽,但落到林大夫人的耳朵裏,卻相當于兩個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臉上!

林大夫人惱火,憤怒,一大堆罵人的話到了喉嚨口裏,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發不出一聲鳴叫。

林府怎麽能跟柳府解除婚約呢?這門親事是林府好不容易求來的!是林府回到京城的唯一希望!

別管面上如何憤怒,但林大夫人心底裏是從未想過要解除婚約的——她想要咽下這口氣,但又忍不住那股窩囊的火意,所以才在這裏暴跳如雷的怒罵,想要看見柳玉嬌跪地痛哭的模樣,來緩一緩她的怒火,她再順理成章的留下這個女人,繼續婚約。

畢竟這柳玉嬌也是個大家閨秀,捏着鼻子用一用也可。

但偏偏,柳玉嬌擺出來一副不肯低頭的樣子。

林大夫人的臉被漲的青紫,“退婚”二字在嗓子眼兒裏來回滾着,就是吐不出來。

真退了婚,她兒子的前途就沒了!

那繁華的京城似是夢中夢,錦繡綢緞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她都快忘了那些昔日舊友們的模樣了,只要能回到京城裏,只要能回到——

瞧見林大夫人漲青了臉的模樣,柳玉嬌嘲諷的勾了勾唇角。

她當初選這戶人家,自是有緣由的,她來之前便計劃好了,若是一切順利,那便不談,若是不順利,如現在這種情況,她也一定要讓對方忍下這口氣。

旁的人家只要有一點出路,都不會點頭的,所以,她一定要找一個一點出路都沒有的人家。

她既然敢來,就一定做好了準備。

柳玉嬌慢條斯理的用袖子擦淨了下颌上最後一點湯藥髒污,随後淡淡的開了口:“林大夫人,今日之事,是玉嬌之過,我們柳府之人,并不知曉我的事情,他們與林府結親的心如烈日昭昭,毫無私陰,若是就這般毀了婚約,玉嬌日後也不好交代,不若,我們便先這般成了婚,待到日後,林府回了京城,我們雙方尋個緣由和離便是,也算是互有交代了。”

林大夫人被氣的人都要暈過去了,額頭青筋都突突的跳,眼前微有些犯暈,她何曾受過這種氣啊!打也打不得,到了嘴邊的話剛想罵出來,便聽見那柳玉嬌又開口了。

“林大夫人若是不滿,玉嬌走便是,只是可憐你那兒子了——今日既然話都說開了,玉嬌也便直言了,若是我與林鶴吟婚事不成,我自漠北歸家之後,便會叫我父母打壓林鶴吟,你們林府本就是邊緣小官了,你總不想日後,你兒子留在漠北一輩子出不得頭吧?”

柳玉嬌含笑站立,面容瑩瑩道。

她生了一副柔弱面貌,似是皚皚冰雪上奔過的小鹿,但做起事來卻心狠手辣不易餘地,扒下來她那一層端方賢惠的人皮,其下真正的魂魄,是一只黑寡婦蜘蛛,盤絲結網,把所有人都列在她的蛛網上,沒有一個人逃得出。

林大夫人本是極惱的,但在柳玉嬌和她笑出來的時候,她的後頸冒出了一陣涼氣,使她倒退兩步,又驚又怒,眉頭緊蹙,卻罵不出一句話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廂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不知道在外面聽了多久的林鶴吟自門外而入。

入進來的公子還穿着一身素色長袍,俊美的眉目間凝着淡淡的冷氣,雲袖翻飛間,裹着一身寒氣而來。

林大夫人本就氣惱的不知如何應對,瞧見林鶴吟進來了,她便順勢“嗯”了一聲,随後惡狠狠地瞪了柳玉嬌一眼,從廂房內離開了。

廂房內很快便只剩下了林鶴吟與柳玉嬌兩個人。

午後的廂房間被薄薄的空氣映出了幾絲暖光,幹淨的地面上烙印着木窗的四格光影,廂房內靜谧的像是秋日的溪流。

林鶴吟神情複雜的看着對面的柳玉嬌。

最初,他對這個女人只有幾絲冷厭和利用,後來,他是喜愛上了這個女人,但是他的喜愛僅僅是半天時間,竟然就——

竟然就生出了這種事。

林鶴吟的骨頭裏就是冷血理智的本色,在理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之後,他迅速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并沒有像是林大夫人一樣撕心裂肺的喊來喊去,也沒有再說那些無意義的話,而是對着柳玉嬌說道:“我們的婚事繼續。”

柳玉嬌淡淡一笑。

而下一瞬,林鶴吟又說到:“但迎娶你進門的那一日,我還要娶虞望枝進門,以平妻之位。”

林鶴吟話音落下的時候,只聽見頭頂的瓦片上傳來“啪嗒”一聲響,林鶴吟與柳玉嬌同時擡頭望上去,卻什麽都沒瞧見。

也許是一只貍貓經過了吧。

而此時,貍貓虞望枝正在被廖映山抱在懷裏,飛速從牆沿上逃走。

漠北的風打在臉上,正午的院落中還有丫鬟與小厮經過,松枝被人踩過,發出細微頂的搖晃聲,高大的男人抱着嬌小的姑娘掠過房檐屋頂,最終落到了靜秋院中。

門口守着的兩個嬷嬷已經不見了,大概到了中午,便去用膳,屋子倒是依舊從外面鎖着,免得虞望枝從裏面逃跑掉。

至于虞望枝餓一頓的事兒,她們可不在意,她們并不知道冬梅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還以為虞望枝随時都可能被拉去浸豬籠呢,又因為本身都是伺候林大夫人的,奴随主意,對虞望枝自然一直都帶有不滿,她們對虞望枝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也正是有這種原因在,廖映山才能輕松帶着虞望枝在白日間從西窗随意進出。

兩扇小破窗被男人寬硬的骨骼撞開,随後又被手臂輕輕一碰,嚴絲合縫的關上,落了屋內後,廖映山也不肯将她放下,而是一路抱到了床榻間,先将她鞋襪除了,然後又将她身上棉袍摘了,最後才将人團起來,塞進被子裏。

這一過程中,虞望枝就任由他來做——她最開始也不習慣,但總是拗不過他的力氣,便也随着他了。

而廖映山則是純粹的喜歡擺弄她。

他喜愛這種掌控她的感覺,她身上的每一處都是他的,他可以按着心意随意将她揉捏成各種形狀,他将她放進被子裏後,才重新扯了條板凳坐在她床榻間,問她道:“可開心了?”

虞望枝窩在被褥間,瓷白臉蛋依靠在枕頭上,豔若芙蕖的眉眼裏盛着幾分委屈,不太甘心的用手指頭扣着棉被,絮絮叨叨的發洩不滿:“他們還沒退婚呢。”

她忍着寒風,跟廖映山在屋檐上趴了半天,就是想看林鶴吟和柳玉嬌反目成仇的模樣。

之前看到林大夫人怒罵柳玉嬌、柳玉嬌把林大夫人氣的說不出來話的模樣,她心裏痛快極了!

她本以為林鶴吟會更生氣的。

當初她被土匪綁過一次,還沒有失貞,就險些被一群嬷嬷強行驗身,而柳玉嬌孩子都有了,林鶴吟不得被氣死?

所以她一直以為她能看到一場酣暢淋漓的好戲的。

結果戲演到一半啞火了,這兩人居然開始商量婚事了!

商量婚事就算了,甚至還要以平妻之禮,同時一日娶她進來。

她當時聽到這兒的時候心頭一梗,手臂一動,壓到了一片瓦,發出了點動靜,那土匪便帶着她跑了,後面什麽事情她就一點都沒聽見了。

她一時間懊惱極了。

“他們不會退婚的。”廖映山坐在床榻前,一只手随意探進去,在虞望枝的驚呼聲中,神色淡然、聲線平靜的說道:“所有的結合都有圖謀,他們的圖謀是回到京城、順利生下孩子,只要這兩點結果能順利達成,他們的結合就不會中止。”

虞望枝縮在被窩裏,昂起臉,兇巴巴的瞪着他。

她的發鬓早都散了,淩亂的落到她的身上,簇着她那張豔麗的臉。

她總是靈動而又活潑的,開心和煩惱都挂在臉上,就像是此時,她在被窩裏翻騰兩下,都沒避開廖映山的手後,幹脆不躲了,只趴在棉被上,微惱的說道:“那現在怎麽辦?”

她想看他們倆把對方的臉蛋撓出花來,而不是看着他們倆親親密密成婚,而她還得過去當個平妻!

當什麽平妻!惡心巴拉的東西!

廖映山察覺到她語氣裏的惱怒,便擡起眸來看她。

他那雙眼眸總是沉甸甸的,似是深海,裏面藏着很多她瞧不懂的東西,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那般冷寒的瞧着她,一副完全不為任何事所動搖的模樣,她跑了,他不責問,不發怒,她求救,他不譏諷,不嘲笑,只一如既往地,冷肅鋒銳,像是一把刀,堅不可摧,勢不可擋。

只有...只有觸碰到他的領地的時候,他才會變得稍微好說話一點點。

虞望枝迎着他的眼看過去,剎那間便領悟了他的意思。

想要,就要給。

你想讓我做什麽,你就要給我足夠的報酬。

接觸到他的目光,虞望枝只覺得自己面頰都跟着一陣發燙。

她哪裏還有什麽地方可換了?細細算來,她的腰部以上,兩條小腿都換掉了,只剩下...

“你先告訴我怎麽辦。”她目光游離的在四周轉了一圈,不敢與他對視,像是小貓兒一樣在床上蹭來蹭去,哼哼唧唧,想要拖延時間,讨價還價。

過了幾個瞬息後,她才用細美粉嫩的手指扣着被褥,垂着腦袋,小聲嘟囔着:“我考慮考慮,拿什麽跟你換。”

活像是個小守財奴被人逼着吐錢一樣,吐出來一點,她就心疼半天。

如果不是抹不開面子,她可能都要在被褥間撒嬌打滾了——當然,撒嬌打滾估計也沒什麽用。

送上來的肉廖映山照單全收,但你想靠這麽點東西阻止他征戰下所有領地的腳步,不可能。

他吃下的東西,一口都不會吐出來,都要嚼碎了,咽到肚子裏,跟他血肉交融,一輩子都不分開。

廖映山垂眸,粗糙火熱的手指随意在被褥間劃過,似是在思考。

他手掌粗糙,力道不輕,将棉被發出輕微的刮擦聲,偶爾還會随着心意捏上一捏,将棉被捏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虞望枝咬着牙忍了又忍,足足半盞茶的時間,她忍無可忍,撐着身子昂起頭來,剛要發火,便聽見廖映山語氣平淡的道了兩句話。

“想要毀掉他們兩個的婚約,只要毀掉他們兩個所要的條件便可,林鶴吟要回京,要柳府人鋪路,這件事情太過遙遠,不是你我現在能插上手的,而我們能插手的,只有柳玉嬌肚子裏的孩子。”

“堕了她的孩子,将這件事冤到柳府的頭上。”廖映山垂下眼眸來,那雙冷淡的丹鳳眼裏看不到一點情緒,似是在說一件輕描淡寫的小事一般:“她會跟柳府不死不休。”

以廖映山的性子,這種懲罰已經足夠“柔”了。

按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別人害他一次,他十倍還之,虞望枝一條命,他得要柳玉嬌十條命才算平賬,但虞望枝顯然不想看到他提着一把刀将柳玉嬌拍成肉泥,她更想看柳玉嬌自食惡果,所以他才提出這個建議。

但對于虞望枝來說,這句話相當于晴天霹靂。

虞望枝本來是含着幾分惱意的,她像是随時準備撓人的小貓兒一樣梗着脖子,伸着爪子,随時準備給這個只知道欺負她的臭土匪一下,但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虞望枝渾身的血剎那間就涼了。

她此刻似乎不再身處在柔軟的被窩裏,而是處在滿是冰雪的深山中,她的骨肉都被凍的冰冷,她高舉起來,想要打在他身上的手臂也因此而僵硬住,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怎麽落下。

她感受到了恐懼。

這幾日來,這土匪對她無微不至,她腳踝傷了,他雖然一次都沒提過,但是每日都會給她揉搓,直到她痊愈位置。

她只要招招手,給他一點肉吃,他就會像是一只忠心耿耿的獵犬一樣跑過來,她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會毫不遲疑的滿足。

這讓虞望枝放松了警惕。

這個土匪雖然貪圖她的美色,雖然不愛說話,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雖然有的時候會很讨厭的擅自碰她,雖然...

但是他很喜歡她,對她很特殊,這讓她對這個土匪有一種奇異的掌控感,她敢仗着他的喜歡而肆意非為,她甚至隐隐覺得,他們兩個之間,她應該是做主導的那個。

誰讓這個土匪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呢?為了得到她,不惜每天蹲在樹上吹冷風,她只要勾勾手指,他就會從樹上跳下來給她當狗。

以後他們報完仇,她也不是不能跟他一起離開林府,如果他肯聽她的話,不再做土匪,肯護送她回到京中,她也許還可以...也許還可以對他稍微好一點呢。

他對她的縱容讓她以為他是個...沒那麽壞的人。

直到此時,她從他的口中聽到了他的辦法。

弄死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只有兩個月大的小孩子,達成他們的目的。

這樣的話,冷血的像是山鬼吐霧時的呢喃。

她害怕。

大概是女人的本能,當她聽到“身孕”這兩個字的時候,一種恐懼油然而生,她害怕這種将別人的孩子輕描淡寫弄死的人,連她的小腹都跟着隐隐作痛。

她想,廖映山現在喜歡她,能對她如此縱容,如果以後不喜歡了呢?如果以後廖映山喜歡上別人了呢,他會不會也像是對待柳玉嬌一樣對待她?

如果他們在一起,廖映山後來喜歡上了一個別的女人,會不會為了這女人的一句話,把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一起弄死?

虞望枝越想越害怕。

廖映山在她面前突然又不是聽話的狗狗了,而是一只獠牙尖銳的山鬼,他坐在他的戰利品面前,察覺到他的戰利品似乎在戰栗,便擡起眼眸來,沉沉的望着她,問道:“怎麽?”

虞望枝渾身一顫。

她昳豔的面容在這一刻慘白了幾分,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跟什麽東西做交易一樣,僵住的手掌漸漸縮回來,發着顫一樣握住了周身的棉被,她想把自己裹的更緊,但再緊,那土匪的手依舊橫在她的被褥間。

似是火燒一樣的溫度灼着她,這一次,她不覺得羞恥了。

她恐慌。

廖映山見她不言語,便垂眸看她的臉。

他的小貓兒生了一副極美的模樣,有顏色可愛的皮毛和軟綿綿熱乎乎的身子,有水潤的眼眸和豔色的唇瓣,可是她卻不像是剛才一樣鮮活肆意的活着了,她像是被驟然抽出了魂魄一般,她縮在被窩裏,像是一只被敵人發現的幼貓,看他的目光不再像是方才那般嬌橫嗔怪,反而多了幾分懼。

那雙墨色的桃花眼裏似乎彙了一點點清淺的淚光,那小貓兒一樣的姑娘下半張臉都埋在棉被間,怯怯的看着他,甚至不敢挪開視線,臉蛋擠壓着,壓出一小塊軟肉,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她被吓壞了。

廖映山想,他高估了她對敵人的心狠程度,也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

柳玉嬌把刀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卻不想害死柳玉嬌的孩子,大概在虞望枝的想法裏,她能夠将柳玉嬌和林鶴吟的所有計劃都破壞掉就夠了。

她從頭至尾,就沒想過要殺.人償命,只是想狠狠撓他們一爪子就算了。

真是一只善良又愚蠢的小東西,她并不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也許是因為大部分人生性就沒膽子殺人,也許是因為虞望枝沒有真切的體會到過被丢進河裏的絕望,她沒有在生死邊緣游走過,廖映山用他的肩膀将她與所有危險都擋出了一層來,所以她半點不害怕。

不曾害怕過,自然也就不會生出與敵人同歸于盡的狠心與恨意來。

所以,她撓不死人的。

那雙鋒銳的丹鳳眼盯着她看了片刻,見她額頭間都被吓出了熱汗、白着臉一句話都不敢說的模樣太可憐了,便開口否決掉了他自己的提議。

“你若不喜歡,我在林府內放把火,燒掉整個柳府的東西,從林鶴吟和柳玉嬌成婚時購置的庫房開始燒,給你出出氣,可好?”

他的手從被褥間收回來,輕柔地撫摸着她如同綢緞一般的墨色發絲,像是安撫她一般,低聲說道:“燒光之後,我帶你走。”

廖映山也不需要她長出獠牙來,她想做什麽樣的都行,只要她肯跟他。

“回了寨裏,不會有任何人欺負你。”他說。

可是聽到他的話後,虞望枝整個人都打了個顫。

似是山鬼在她耳畔呢喃,在她耳畔重複她即将遭受到的命運。

這土匪會将她困在山寨裏,日複一日的欺負她,她是他手掌心的花,一輩子只能随着他的心意去開,短暫的縱容也只能建立在他的喜愛上,一旦失去了他的喜愛,她的下場會比柳玉嬌好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樣的日子,跟給林鶴吟做妾也沒什麽區別,所以她不要被他帶走!

但是她也不敢不答應。

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漸漸垂下來,輕輕細細的“嗯”了一聲,她語調輕柔的說:“你...你明天晚上,把柳府燒掉,然後就帶我走吧。”

她嘴上是這樣糊弄這個土匪的,可是心中卻完全不是這麽想的。

她不能跟這個土匪走。

她得想個辦法——

虞望枝那并不算太聰明的小腦袋瓜動來動去,什麽都沒想出來,只覺得腦海中一片混沌,一雙眼在四周看來看去,怎麽都想不出法子來。

她這腦子,真該死啊!

這狗土匪怎麽一會兒一個主意呢?輪到她偏生一個都沒了!

小貓兒不知道在想什麽,略有些焦躁恐慌,像是要抓撓點什麽東西似得。

只是一句“堕身孕”,竟将她吓成這樣,若是叫她瞧見了倒吊人、活刮肉、極刑鞭,她估摸着要被吓死。

廖映山伸手,粗糙的手指摩擦着她的下颌,與她道:“這場火,換你剩下的東西。”

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沒忘記這件事兒呢!

虞望枝的所有東西,必須都要被他标記下來,必須都要變成他的所有物。

每一處!

貪婪的山鬼!

虞望枝咬着下唇,低低的應了一聲。

小貓兒大概是被吓到了緣故,此時乖極了,不再昂着腦袋和他吵架,不再揮舞爪子打他,也不再扭來扭去躲避他的手,只伏在原地,順從的任由他撸毛兒,甚至還微微昂起頭來,配合他的手,用柔軟的臉蛋蹭他堅硬粗糙的手指。

廖映山看不得她這個模樣。

彼時廂房內一片寂靜,淺薄的陽光落在空曠的室內,又被屋內的擺設分割成明暗兩面,屋空人靜,淺淺的陽光澆在廖映山和虞望枝之間,呈出一個明亮的光來,虞望枝面上的細汗将發鬓浸的濕漉漉的,墨色的發絲黏在瓷白的面上,凝出幾分色滟光澤。

不知在想什麽,她粉嫩的唇瓣先是大口的吸了一口氣,随後又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喘息與吞咽的聲音那般大,在廖映山的耳廓中濕漉漉的撞着。

廖映山的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一句詩。

倚姣作媚三更時,搖晃風月動玉山。

他的呼吸重了幾分,眼眸落到她的眉眼上,竟然挪不開。

這世上最殺人的,是她的喘息。

他原本挺拔的腰漸漸壓下去,似是被什麽妖精引了精魂一樣,不受控一般去靠近她。

虞望枝昂着臉,不敢動,只微微睜大眼,望着他一點點靠近。

她的下颌被他掐在手中,他的力道不大,但她不敢掙紮,她似是被揪住後頸的小貓,只能任由惡狼俯身來品嘗她。

他們越靠越近,挺拔的肩背、纖細的手骨、粗糙的下颌、晶瑩的唇瓣——

就在惡狼即将咬住花瓣、一切都即将走向一個無法控制的方向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門鎖響動聲。

有人在外面開被挂在門上的門鎖。

屋內的兩個人都是一顫!

虞望枝還好,她本身就沒什麽功夫,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吓到她,但廖映山卻是少見的被驚了一瞬。

他方才竟然被攝了神魂,這雙明辨百步的耳,未曾聽見半點外界的動靜。

這溫柔鄉英雄冢,差點真将他陷進去了。

而始作俑者惶惶恐恐,抱着被子擋在面前,兩只小耳朵都豎起來了,一雙眼驚慌的瞧着門口,又瞧瞧廖映山,又瞧瞧門口,又瞧瞧廖映山。

大概是真急了,她都忘了怕了,一邊揮手把廖映山往窗口的方向扒拉,一邊問門外:“誰、誰啊?”

外面的人停頓了一瞬,繼而聲線溫和的說道:“是我,林鶴吟。”

林鶴吟!

虞望枝的手扒拉的更快了,這回不止扒拉廖映山了,還扒拉被子,扒拉她自己,扒拉能看見的所有東西。

這要是被林鶴吟瞧見了,那就完了啊!

捉.奸.在床爬.灰倒籠等各種畫面在她的腦海中驟然閃過,她甚至還想起來了一個莫名其妙印刻在心底裏的畫面——她幼時候,是瞧見過村子裏的人去捉奸,那場面,可難看了。

她不能被捉到!

她像是個第一次出來抓老鼠的貓兒,一晃起來,什麽都扒拉一遍,但就是追不上老鼠,給自己急得團團轉,還有點好笑。

廖映山知道她在急什麽,他站起身來,手掌微微用力,揉捏了一下她的頭發,低聲道:“冷靜,他什麽都不知道。”

聽見他的聲音,虞望枝心裏還真就靜了一瞬。

沒錯,林鶴吟什麽都不知道。

見她不慌了,廖映山起身,将板凳悄無聲息的放回到桌旁,将他所有痕跡都抹除,在林鶴吟推門而入的前一瞬,他從西窗內翻身而出,順帶将窗戶悄無聲息的掩上了。

但虞望枝知道,這個王八蛋一定沒走。

他是一只死盯着她的惡狼,她不走,他就一定不會走。

而下一瞬,門外的林鶴吟已經推門而入了。

又如同之前一樣,一頭惡狼離開了,一頭狡狐進來了。

只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狡狐比惡狼好對付多了,虞望枝并不怕林鶴吟。

她擡起一雙桃花眼,甚至都懶得從榻上下來裝樣子行個禮,只理直氣壯的問:“你來找我幹什麽?把我丢進豬籠裏面淹死嗎!”

她此時甚至都有點瞧不起林鶴吟,所以說話也很不客氣。

林鶴吟先是背信棄約,後是為了貪圖那點利益,連做人最基本的底線都放下了,娶一個完全不喜愛的人做妻子,實在是太過軟骨頭了,沒有半點風骨可言。

這和她原先對林鶴吟的印象完全不同——她曾經以為他是個浮白載筆的君子,一個為國為民的縣令,但在漸漸地接觸下,透過那一層俊美非凡的皮囊,她瞧見了他內裏的污濁模樣,只覺得讨厭。

她以前居然幻想和這樣一個人真心相愛,相扶到老。

虞望枝一念至此,面上便閃過幾分掩蓋不住的譏诮。

而她的模樣落到了林鶴吟的眼中,便讓林鶴吟想起了今日虞望枝所受的委屈。

今日這一整日間,發生了太多事。

先是虞望枝下藥,後是他與柳玉嬌生了那檔子事兒,這些事情全都走一遍,就已經消耗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再後來,柳玉嬌突然暈倒,驚現兩月身孕——這樣的事情一發生,林鶴吟自然能夠明白,這一切都是柳玉嬌的計劃。

而虞望枝,從頭到尾都是那個被冤枉的人。

只要一想到此處,林鶴吟心中便浮起了無限的愧疚與柔情。

柳玉嬌是騙他的,但望枝不是。

他的望枝那樣真切的愛着他!

想起來今日在冬梅院前廳中,虞望枝那樣聲嘶力竭的喊聲,那雙滿是怨恨的眼一直印刻在他的腦海中。

而他,竟然依舊不相信她。

林鶴吟的心都因此而感受到抽痛。

他望着虞望枝的臉,就算聽見她這些譏諷的話,也不會覺得自己受辱,只覺得他着實是委屈了虞望枝。

原先那麽一個乖巧的姑娘,竟活生生被冤枉成了這般模樣,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愛他而已。

這全天下的女人,怕是只有虞望枝不會背叛他了。

他必須好好補償虞望枝才行。

之前在冬梅院廂房中與柳玉嬌所說的話全都重新湧上腦海,他不顧虞望枝的冷眼,大跨步走過來,在虞望枝驚詫的目光中,深情款款的握住了虞望枝的手。

“望枝,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我們不再提了,我相信你一定沒有下藥害我,我和母親都相信你,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而已。”

“我已經和柳玉嬌說過了,她同意了,等我們成婚的那一日,你将會以平妻之禮入林府,我還可以答應你,日後在林府中,你處處高過她一頭。”

林鶴吟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說:“我心中只有你。”

虞望枝在心底裏冷笑,心想,呸,壞心眼的王八蛋,分明是你知道了人家給你戴綠帽子,所以才轉過來找我,還擺出來一副喜愛我的樣子!

還什麽誤會,分明就是知道了真相,又為了掩蓋住那些腌臜而不肯承認,只含糊的說是誤會,叫她不要再問——這就是林府人掩蓋矛盾的一貫手段。

就像是當時林鶴吟為了掩蓋住她,将她送走,後來又假稱表妹一樣,林家的人一貫都用這種手段。

她才不會再信呢。

只是,在虞望枝看到林鶴吟那張含着愧疚的臉的時候,心底裏突然竄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的腦子在剛才突然靈光一定,她好像想出來了一個可以對付那個土匪的,了不得的好主意。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虞望枝從床榻間撐起身子來,面上浮現出了幾分不安、畏懼、但又含着期待的模樣,瑩瑩如水的眼眸望着他,低聲說:“以後,你一定會對我好,會聽我的話,對吧?”

林鶴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擲地有聲的點頭道:“當然!只要你稍微受一點苦,等回了京城,我就休掉她,扶你做正妻,望枝,我——”

林鶴吟還在喋喋不休的說,但虞望枝已經将這些聲音都模糊成了風聲一樣的東西了,她忽略了他一張一合、急迫表白的唇,目光輕巧的落到了一旁的西窗上。

林鶴吟以前教過她一句話,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她以前不懂,但是在經過了這麽一系列的事情之後,她好似懂了。

在絕大多數時候,一個單個的人很難做成什麽事情,人要學會利用環境中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人,只要弄懂了所有人之間的利害關系,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虞望枝還望着那扇窗。

那扇窗靜靜地立在那裏,未時的陽光落在它的上方,它關的那樣嚴密,沒有任何人可以透過那扇窗,看到虞望枝在籌謀什麽。

但是虞望枝的心還是一下又一下兇猛的跳了起來。

“望枝,相信我!”林鶴吟無比真摯的捧着她的手,一字一頓道:“我一定會讓你在京中過上人上人的日子,琳琅相配,錦衣玉食。”

她的目光重新挪移回來,漸漸在林鶴吟的面上重新凝出焦距來,片刻,虞望枝下定了決心,她不可能跟着那土匪走,她要利用林鶴吟,趕走那個土匪。

她對着那羞澀一笑。

“好。”她說:“我會好好做你的平妻的,以後,我都會聽你的話。”

她要籠絡好林鶴吟,因為她還要靠林鶴吟來對付那個土匪。

美麗的姑娘羞澀起來的時候,連眉眼都似是發着光的,林鶴吟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口都跟着燒了起來。

他的望枝永遠都會愛他。

他這一日跌宕起伏,心口正傷的鮮血淋漓,迫切的想要一些溫暖來挽救他冰冷的魂魄,虞望枝這樣望着他,他一時控制不住,整個人都向虞望枝緩緩靠近。

他的手臂摁着她細美的柔荑,手指似乎想要向棉被之間探下去——

已完結文:《夫君的心上人回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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