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殺了這個狗土匪

殺了這個狗土匪

在他靠近的時候,虞望枝有片刻的遲疑。

她想要利用這個人,難免該給他點肉吃,就像是她糊弄那個土匪一樣,左右都是男人,她能這般糊弄土匪,也能這般糊弄林鶴吟。

虞望枝的欲拒還停讓林鶴吟以為她也渴望他。

這是應當的,經歷了一番生死,一番委屈之後,望枝應該也很想念他吧。

心上人的懷抱,總能帶來一些奇異的溫暖,血肉相貼時,人的魂魄似乎也能貼的極近,林鶴吟的心口跳動的越發劇烈了。

昨夜之前,他以前未嘗那等事,對男女之間并不了解,但嘗過了之後,只覺得女人的滋味兒欲罷不能,現在一瞧見了虞望枝,他便覺得腹中——

廂房之內,虞望枝游移不定,林鶴吟呼吸漸沉,直到“篤”的一聲響,一直安靜着的西窗突然響了一下,似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得。

林鶴吟并未在意,可虞望枝卻猛地驚了一下。

她居然把那土匪給忘了!

“林公子!”虞望枝匆匆喚了一聲,伸手将林鶴吟推開,道:“我們,我們尚未成婚呢,你不可如此。”

林鶴吟被她推了一下,也清醒過來了,他那雙長狐眼愧疚歉意的望着虞望枝,聲線清冽的低聲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這般想。”

他想,虞望枝可不是柳玉嬌那樣放浪不潔的姑娘,他如此屬實冒犯。

林鶴吟的語氣越發小心,眉眼中都帶起了幾絲小心翼翼。

在遭遇了這麽多磨難之後,他發覺還是虞望枝才是那山中明月,這種一回頭才發現舊人是珍寶的感覺充斥在他的胸懷,叫他對虞望枝越發愛慕縱容。

瞧他此時的模樣,怕是虞望枝要什麽,他都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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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望枝卻推他的胸口道:“你出去吧,我此番不雅。”

她從頭到尾都沒下過床榻,兩人一陣推搡間,她已極失禮了。

林鶴吟瞧她一直坐在被窩裏,發鬓淩亂的模樣,卻不覺得她失禮,只覺得她可愛。

在柳玉嬌的身影如同井中水月一般,被木桶打碎了之後,林鶴吟的那點比較之心也跟着散了,他不再處處覺得柳玉嬌好,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剛剛愛上虞望枝的時候,覺得虞望枝處處都好,就連逾禮之處也那般可愛。

“好。”見虞望枝堅定,林鶴吟只好從床榻旁站起身來,愛憐的摸了摸虞望枝的頭,最後才從房屋內離開。

林鶴吟離開時的門板才剛剛“嘎吱”一聲關上,西窗便被推開了。

從西窗外躍進來的人不發一言,只擡起眸來看向虞望枝、背對着窗戶,用一只手将窗關上。

他那只手掌骨寬大,上布滿老繭與各種細小的傷疤,關上窗戶時,動作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但窗戶“啪嗒”一聲關上的時候,虞望枝莫名的打了個寒顫。

她窩在床榻間,可憐巴巴的去瞧廖映山的臉。

他還是原先的模樣,一張石頭雕出來的臉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劍眉橫飛入鬓,輪廓冷硬寒肅,但虞望枝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這個土匪不高興了。

以前這土匪瞧見她的時候,面上雖然沒什麽情緒,但眉是緩的,眼眸是暖的,像是看見了一只貪吃好睡的小橘貓一樣,不管她做什麽胡作非為的事兒,他都可以縱容她。

可是像現在,那土匪立定不動,若山間惡鬼,定定的瞧着她,似是擇人而噬之前,打量她那塊肉好吃似得。

他目光一落下來,虞望枝後背的皮都收緊了,像是被什麽沉甸甸的東西給壓住了脊梁,她的小腦袋一點點垂下去,活像是做壞事被逮住了似得,但又不想就此服輸,所以嘴硬的說道:“你,你怎麽來了?我又沒叫你進來。”

她完全沒話找話,在硬趕他走——只因為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畏懼,又強撐着不想承認。

廖映山擡起眼眸來,目光近乎刀子一樣審視的視線落到她身上,似是已經将她身上的被褥衣物剝開來了一般。

虞望枝根本不敢迎他的目光,只怯怯的抓着被褥看他。

小姑娘生的好看,盈盈潤潤的唇似是紅櫻桃,縮在被子裏,那張臉白嫩的像是在水裏泡着的菱角,脆生生的水甜。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剛才對着另外一個男人巧笑嫣然,方才虞望枝說話的姿态,半點不願都瞧不出來。

若不是他敲了窗戶,若不是虞望枝知道他還在窗外,這倆人還想做什麽?

廖映山薄唇微抿,弧線銳利的丹鳳眼中閃過幾絲冷怒。

他養了虞望枝這麽久,虞望枝竟還敢與林鶴吟調笑,難不成是到現在還對林鶴吟餘情未了?

只這般想一想,就叫他生惱。

朝三暮四、吃鍋望盆的貓兒是要被罰的。

“他碰了何處。”那土匪從窗邊一步步走過來,語氣依舊那般平淡,但落到虞望枝耳朵裏,像是驚雷一般。

“自己講。”他的聲線低沉的落下:“撒謊的話,要加倍罰。”

虞望枝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脖頸上竄起來了,腦子裏好像一瞬間想到了那土匪提起柳玉嬌時所說的“堕身孕”時的表情,一時間指腹都跟着滲出涼黏的汗。

“我,我——”她硬着頭皮,也只小聲擠出來一聲辯駁:“他摸我,關你什麽事,我——”

廖映山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的盯着她看,他雖然沒碰到她,可身上的影子極具壓迫性的壓在她的身上,似是某種越燒越旺的隐喻,叫虞望枝越說聲音越低,說到最後都沒音了。

等虞望枝的腦袋都快埋進被子裏了,廖映山開口道:“你的上半身,你的左右小腿,都是我的,你允他碰,就要受我的罰。”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虞望枝自然知曉這土匪是為什麽不高興的,就因為她剛才在這房中與林鶴吟過于親近。

她心想,這倒是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這土匪有時候還挺講理的,不是他的東西,擺在他面前他也不碰,是他的東西,誰越界了跟誰翻臉。

虞望枝自己越界也不行,他早就說過,标上了他的名號的,就都是他的。

聽懂了他的意思,虞望枝反倒松了一口氣。

被罰也可以,總好過被一刀砍了好。

“你要怎麽罰?”虞望枝知道他不會打死她——最起碼現在不會打死她,心裏便不怕了,只昂着頭問他。

她印象裏——幼時在村子裏犯了錯會挨打,長大了來了林府犯錯,則會被訓斥。

林府的人給人難堪的方式也很委婉,比如林鶴吟,只會将她鎖着不讓她出門,林大夫人則是會讓她在外面站着吹冷風,比起來挨打,也很難熬。

她瞧着這土匪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會訓斥人的,他話少,除了忽悠她交托出一部分來交換的時候以外,都不怎麽開口。

他應該更擅長打人吧?虞望枝思緒亂飄的想。

那土匪涼涼的盯着她看了兩個瞬息後,又問出了和方才一樣的話。

“他碰了何處。”

跟在後面的兩句就是:“自己講。”

“撒謊的話,要加倍罰。”

和之前說的一樣,連一個語氣都不改的!那副冷淡持重的模樣,叫人很懷疑他是不是一輩子不會發火。

同時,虞望枝自己也知道,躲不掉的。

這個人執拗的像是狼,從他能在她屋檐外蹲守上這麽多天就能看出來,吃到了他嘴裏的,他死活不會松,這罰,她跑不了。

“摸了我的頭。”虞望枝摸了摸自己的發鬓,又舉起了她的右手:“還碰了我的手,旁處便沒有了。”

她自認為并不算逾距,但她的逾距标準和那土匪的逾距标準顯然是不同的。

在她不甚在意的說完之後,那土匪的目光在她的頭發與她的手腕上掃過,語氣平淡道:“兩處。”

虞望枝點頭。

然後,她瞧見那土匪緩慢地擡起手,從身後抽出來一條黑漆漆的、泛着銀光的、足有三尺長的精鐵韌鞭。

那樣的鐵鞭子,鼓足勁力一抽,能将樹皮都抽的炸開、樹屑迸濺,這樣一鞭子要是抽在人身上,能将人抽的皮開肉綻,骨肉分離。

虞望枝剛放下去的心又提起來了!這回不僅是心提起來,連帶着她的三魂七魄也給提起來了,瞧見那鞭子的第一眼,她原地又開始亂抓老鼠,慌得“啊啊”喊了兩聲後,才磕磕巴巴的喊起來:“你!你,你想把我打死嗎?我被他摸,也就是,是摸了兩下!摸了兩下你就要給我打死了?我還不如浸豬籠去呢!”

“再、再者說啦!這天底下,我這麽好看的小姑娘可就只有一個!”虞望枝抱着被子,縮在床榻間最角落,抱着被子抻着脖子喵喵叫:“把我打死了,你還上哪兒去找個這麽好的。”

她臉上那股子狡黠機靈的勁兒就直沖到廖映山的眼前,叫他指骨都跟着微微發癢。

他哪兒舍得打死她,他只想捏一捏她的軟肉,将她捏的哭哭唧唧的求饒。

粗糙的手掌将鞭子握的溫熱,他緩步走過來,冷銳的目光落到虞望枝的臉上,将虞望枝盯的直咽口水。

“過來。”他聲線低沉,語氣淡淡,道:“再不過來,要加罰、抽三鞭了。”

她大概是意識到實在是躲不過去了,糾結片刻後,便從被窩裏爬出來,爬到床邊趴下,把身上肉最厚的地方舍出來,順帶因為害怕,把腦袋插進了被窩裏,在被窩裏面與廖映山求饒:“輕點打。”

聲音從被窩裏傳出來,悶悶低低的,小姑娘趴在床榻上,顧頭不顧尾。

她的中褲在上榻之前便被廖映山給扒了,豔麗的裙擺下是兩條細白的腿,她這人瞧着瘦,但腿上卻是肉乎乎的,人趴下來時,腿間軟肉擠出略顯色氣的弧度,将衣料都撐的滿滿的。

廖映山瞧見她的模樣,手骨越發癢了幾分,擡手,力道微重的抽了虞望枝一鞭。

不算痛的,連一點油皮都沒破,這鞭子他有數,頂多紅了幾分而已,但是鞭子一落下來,虞望枝只覺得面也燒起來了,她半是丢人,半是委屈,被人拿鞭子抽的羞恥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線,臭土匪,狗東西,就會變着花樣欺負她!

她一時惱憤,開始撒潑打滾,往床的另一頭一翻,嘤嘤嗚嗚的哭,一邊哭一邊嚎:“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算了!我這破身子也不要了,打得我下不了床,以後當個癱子!”

她一翻一滾間,兩條美腿在床榻上亂踢亂踹,她腿根有肉,一踢打起來,軟肉都微微晃起來。

冬日的廂房裏燒着地龍,地龍幹熱,雪白的脂膚玉一樣在露着,泛着泠泠的光澤,粉嫩的腳趾踢來踢去尤覺得不夠,腦袋亂亂的從被褥間擡起來,雙眼紅紅的盯着他瞧了一眼後,鼓足了勇氣,擡腳踩了他大腿一腳。

不疼,只是小貓兒的報複而已。

但她越是這樣胡鬧,廖映山手就越癢。

廖映山垂眸掃了她一眼,擡手,直接抓着她的足腕,在她的驚叫中将人從床榻的另一頭扯過來,在虞望枝擡膝要爬走的時候,擡手,“啪”的打了第二下。

這一回,他沒用鞭子。

一掌落下,似是水滴落到湖水裏,在美人雪白的胴身上蕩漾出一圈細小的漣漪,沒有鞭子那麽痛,但是男人的手比鞭子還要灼燒,打下來的時候可比鞭子還要羞人!

虞望枝被鞭子抽的時候只覺得疼,隐隐還覺得氣憤,但被這土匪抽的時候,她的腦子“嗡”了一下,四肢都短暫僵住了,只覺得燒。

從被抽的地方開始慢慢的燒,将整個人都燒着了,燒的她說不出話,她縮回到被褥間,躲在被褥下,只露出一張豔若芙蕖的臉,眼眸亂瞟的瞧着他,與方才那一副撒潑打滾四處撓人的模樣渾然不同。

廖映山的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

許是四周太靜,所以他的呼吸聲那般明顯。

虞望枝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危險,她縮在被子後面,聲線綿軟的說:“你,你打也打完了,該、該走了吧。”

許是剛被打過,她聲音裏還帶着幾絲羞憤的顫音,水靈靈的委屈,這回連頭發絲都要藏回到被子裏去了。

廖映山閉了閉眼,沒有再招惹她,擡步便往窗口走。

或許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骨頭裏流着冷靜的血,偶爾失控後又會很快調整過來,他并不會因為一時沖動而強迫虞望枝去做什麽事情,因為這樣會毀掉他這段時間的所有布局。

比起來片刻的、搶奪來的歡愉,他更喜歡長久的、心甘情願的獨占。

他一點一點把虞望枝拉入他的陷阱裏,誘惑虞望枝把自己全都獻給他,他只需要再等一天,就可以叼着虞望枝的脖頸,将她帶回他的窩裏,由着他細嚼慢咽、吃遍她身上的每一寸。

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廖映山便覺得心口滾熱。

他的手指靈活的打開窗戶,冷風拂面時,廖映山清醒了幾分,與床榻上的虞望枝說道:“明日晚間等我。”

虞望枝抻出腦袋去,探着與他道:“明日晚間,你燒之前,先叫我一聲,好叫我有些準備。”

她的臉被蒸燒出粉潤的顏色,咬着下唇望着他,似是下定某種決心似的。

廖映山瞧見她的臉面,便想起方才他打的第二下,那樣嬌嫩的姑娘,彈彈軟軟,羞的藏在被子裏的模樣,想的他胸口發脹。

他想要。

這種感覺新奇極了,他時年二十三,還從未對某種特定的事務升騰出這般強盛的邪念來。

那種不擇手段,不計成本,不問緣由的欲念,只緣乎于個人,只要瞧了一眼,那就忘不掉,壓不下。

不管虞望枝做什麽,都能輕而易舉的撥動他的心弦,雄性骨血內紮根的獨占欲與男人碰到女人時都會升起的惡欲一起叫嚣,促使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把她帶走,把她藏起來,把她扒幹淨,擁着她,摁着她,咬着她,聽她哭上一哭,直到她哽咽着求饒為止。

那時廂房內格外寂靜,虞望枝瞧見他定定的望着她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下一場冷風刮進來,他才聲線嘶啞的應了一聲“好”,随後拉開窗,矯健的躍出窗口。

木窗被男人從外面一扯,“啪嗒”一聲關上了。

風雪和惡狼一起消失在了廂房內,虞望枝躺靠回床榻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随手惡狠狠地錘了床一下。

王八蛋!就知道欺負她!

她想起來廖映山抽她這兩下,越想面容越紅。

那樣促狹的,帶着濃郁的男女之間的風月氣息、亵玩意味的懲罰,叫她只要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夾緊被褥。

她分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可是腦子裏想的那些事卻叫她自己耳垂都發燙。

眉目昳麗的姑娘卧在床榻間,如綢緞般瑩潤光澤的墨發裹着她縷薄輕盈的肩,随着她的動作,墨發從肩上滑落,露出冰肌玉骨,淡淡的月華透過窗紗落下,更襯那眉眼灼灼。

虞望枝在被褥間滾來滾去,最後下定決心,咬牙切齒的想,一定得給那個土匪點厲害的!這個壞土匪欺負她太久了,最開始還搶過她呢,她報複回去,才算是一了百了!

這念頭在她腦海中愈演愈烈,一整晚都散不掉,迫的她在床榻間滾來滾去,直到子時夜半,才沉沉的睡過去了。

到了次日清晨,虞望枝還在熟睡中時,便聽見有丫鬟在外頭敲門。

她混混沌沌的睜開眼,含糊的喚了一聲“進”,門外頭的小丫鬟們便立刻魚貫而入,共四個丫鬟,手捧熱水面盆、綢緞衣物、绫羅首飾,早膳點心。

門板被小心推開,但還是難免帶進來幾絲寒風涼意,靜秋院沒有什麽外間可供丫鬟們暖身,門一開,那些丫鬟們身上的涼氣沖的虞望枝一驚。

她撐起身子自榻間起身來,略有些局促的瞧着這一幕。

這是做什麽?

她來林府多日了,以前剛來的時候,日裏只有一個小丫鬟伺候,後來她被送到山廟裏、再自己跑回來後,小丫鬟都沒了,只有嬷嬷和小厮瞪着眼盯着她,衣物雖還有人漿洗,食物還有人來送,但遠沒有眼前這般殷勤周到。

她在這林府裏,一貫都是最不被瞧得起的,什麽時候竟也配得上用四個丫鬟了?

虞望枝才剛坐起身來,那四個丫鬟便齊刷刷的給她行禮,最前頭的丫鬟一臉笑意俯身、輕聲慢語說道:“表姑娘貪懶兒,想多睡些是好事,只是若是不用早膳恐傷腸胃,表姑娘還是起身的好,大夫人還特意叮囑過奴婢們,叫奴婢們早些帶您過冬梅院去行晨禮呢。”

竟是林大夫人要見她,卻不知為何給她備這麽多好東西。

虞望枝受寵若驚的被攙扶起來了。

四個丫鬟立馬忙活起來,各做各的,替她用暖棉帕淨手、潔面、擦腳,然後服侍她穿上絲綢梭織的衣裳,将她打扮的光鮮亮麗,然後扶着她到桌面前用膳。

早膳也相當豐盛,一盤熱騰騰的鮮肉包子,每個褶兒裏都透着油亮的肉糜光澤,一口咬下去必定滿口噴香,一碗熬的粘稠米粥,裏面加了桂圓蓮子,光是米都下了好幾種,一聞味道就知定是熬了一個時辰才出鍋的,一旁還擺了一盤粘糕甜點,和早就備下的甜茶。

這不知是花了多少心思呢。

虞望枝狐疑的用了幾口,便被這些丫鬟好生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正紅對交領浮光錦一身裙,上刺繡了一支白色臘梅,水袖翻飛間臘梅墜落,發鬓挽成飛天流雲鬓,上綴珊瑚珠,墨的發,紅的珠,豔的裙,額上點金色花钿,眉目細細一勾,明眸皓齒,輝光搖晃。

這樣潋潋的打扮,換個尋常模樣的人怕是要被襯得黯淡無光,可偏生虞望枝生了一張芙蓉相怯、海棠醉日的臉,那些綢緞便成了她最好的陪襯,衣裙上流動的光澤如同那仙子周身的華光,她一動,滿身臘梅便開了。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池月下瞧。

“表姑娘。”給她妝點的丫鬟被她的眉眼晃了一瞬的神,等虞望枝擡眸看過來的時候,丫鬟才笑着說道:“表姑娘這般模樣,大夫人瞧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虞望枝心想,她能喜歡就怪了,這是唱的哪一出戲?

但這些思緒問一個小丫鬟自也問不出來什麽,虞望枝在林府待了這麽長時日,也算是看清楚了這泾渭分明的府院裏的游戲規則,只有上面的人才能決定玩法,下面的人,跟着做就是了。

虞望枝便應了一聲“走吧”,沒有再多問過了。

她想知道,還不如直接去找林大夫人。

臨出門時,丫鬟還給她罩了一件雪氅,大白色的毛絨雪氅裹着她嬌嫩的臉蛋,她帶着四個丫鬟,從靜秋院出來後,一路走去了冬梅院。

她本以為今日她還要去冬梅院的前廳,但到了之後,丫鬟直接将她帶到了冬梅院後院去,那林大夫人居然叫她進了後院——這是極親近的人才能進的地方。

虞望枝越發好奇,由丫鬟攙扶着,提着裙擺入了後廂房間。

林大夫人的廂房內擺着翠綠松石屏風,在後窗風口旁阻風,屋角下堆放一只碧玉所雕的青鸾銜珠香爐,袅袅煙霧自鳥喙中緩緩而散,氤氲靜香。

林大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濃翠點藍的束胸長裙,外襯同色披衣,頭上盤了個簪花纏木鬓,上點珠翠,瞧見了虞望枝,便親親熱熱的招呼她在廂房內老曲柳檀木長桌旁坐下,甚至都不要她見禮。

虞望枝踟蹰着坐下,還沒等說話,便聽林大夫人道:“好孩兒,昨些時日當真是委屈了你,誰知道那柳姑娘竟是這般蛇蠍心腸,老身也是被她蒙蔽了,竟險些順着她的意害了你,老身只要一想起來,便覺得心口堵塞,昨夜一夜都未曾睡着呢。”

“想來,是她覺得你留在林府,是個威脅,所以才想着提前除掉你,哎,這等事,當真是心狠手辣,下作不堪,叫人憤懑!”

虞望枝聽見這話,耳朵都跟着豎起來了。

怪了,林鶴吟跟她說一切都是誤會,可林大夫人卻上來就挑明了這事兒是柳玉嬌做的,林大夫人和林鶴吟竟然未曾統一口徑。

虞望枝眼珠子一轉,謹慎地沒有開口——她被那土匪帶着看到了不少事情,人吃過苦,就會學聰明了,她現在看事情,不再只瞧那表面的一層,而會往深裏去想,去琢磨,林大夫人給她說這些話,真是為了寬慰她,還是為了通過寬慰她,達成什麽目的?

林大夫人話說了一半,複而嘆了口氣,又道:“日後你在林府,我定不會虧待了你的,若是那姓柳的再來欺辱你,你只管打回去便是。”

虞望枝聽的微微瞪大了眼,一臉的詫異。

她與林大夫人不甚熟識,但也知道林大夫人對她的看法,一時間不大敢信,所以只是讷讷的應了兩聲,也沒敢說什麽旁的。

林大夫人倒是大氣的賞了虞望枝不少東西,甚至還撥出來兩個嬷嬷給虞望枝,分給了虞望枝管家的權利和得力的嬷嬷用。

這可不得了,一旦掌了管家的權勢,那就稱得上是主子啦!這滿院子的丫鬟小厮都能管上一管了,外頭那些人哪兒還敢給虞望枝臉色呢?像是之前譏諷虞望枝的那些嬷嬷,瞧見她都得捂着臉低着頭快步走,生怕被清算。

虞望枝似是被這一盆糖衣蜜水給砸暈了,半晌都沒說出什麽話來,只帶着那倆嬷嬷,和一堆金銀首飾回了她的住處去。

她離開冬梅院的時候,林大夫人便一直含笑瞧着她,直到虞望枝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間,林大夫人的面色才漸漸沉下來。

她癟薄的唇壓下來,端起鎏金瓷杯抿了一口茶,想起虞望枝方才那個驚訝的模樣,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她還是不喜歡虞望枝,方才做出來那副模樣,不過是為了一記“驅虎吞狼”。

春分院的柳玉嬌仗着家族勢力,不怕林大夫人,真攤牌了之後,柳玉嬌連演都不演了,只擺出來一副談合作的模樣,她底子夠硬,和林家人反倒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平模樣,雙方互相牽扯,又互相利用。

林大夫人想回京,柳玉嬌想生下孩子,雙方就都得互相忍着,林鶴吟都咬着牙忍下來了——但是林大夫人忍不住啊!

她原先是真将柳玉嬌當成自己親兒媳來疼愛的,被柳玉嬌這樣狠狠地打過臉之後,她氣的大半夜恨的心口都疼,簡直想将柳玉嬌剔骨挑筋、放血斷骨!後還是飲了一碗參湯才挺過來。

這氣林大夫人生了一宿,還是忍不下去,終于想出來了個旁的好點子。

她已經和林鶴吟達成了一致,她不能下場跟柳玉嬌打,不能主動去挑釁柳玉嬌,再将那些爛事兒翻起來,但虞望枝可以。

昨日虞望枝在前廳時,那又倔又硬、死不低頭的模樣還讓林大夫人歷歷在目呢!這樣的剛烈性子,只要稍微燒火澆油,就得炸燃起來!

她大可以叫虞望枝去當刀,跟柳玉嬌互相磋磨!

所以她抓緊扶持虞望枝,給權利,給嬷嬷,只等着虞望枝去找柳玉嬌的麻煩。

這倆兒媳她都不喜歡,她們倆打起來,林大夫人還坐山觀虎鬥呢,樂意的緊。

反正虞望枝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蠢貨,之前又被柳玉嬌害過,差點兒被浸豬籠去了,所以現在去報複也是情有可原,虞望枝得了勢,那柳玉嬌也得低頭挨打。

到時候她兒子就算生了怒,也不能怪到她頭上來,她大可以說,她只是想補償點虞望枝,才給虞望枝權力的,誰叫虞望枝自己非要去打柳玉嬌呢?反正怪不到她頭上來。

再說了,林鶴吟不是喜歡虞望枝嗎?想來也不會多怪罪虞望枝的。

只這樣一想,林大夫人便覺得痛快極了!

柳玉嬌那小丫頭片子,竟還想與她鬥?

她舒暢的往椅子上一靠,問旁邊的小丫鬟:“虞望枝往何處去了?”

林大夫人想,虞望枝窮人乍富,突然得了權利,能忍得下這口氣?當然是立刻去春分院,把柳玉嬌揪出來打!最好是跟柳玉嬌打的天昏地暗,那才有意思!

一旁的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夫人的話,表姑娘往大廚房去了。”

林大夫人緩緩點頭,心想,興許是去克扣柳玉嬌吃食用度去了,做的不錯,就是不夠剛烈,鬧得不夠大。

小丫鬟繼續說道:“表姑娘帶走了所有肉食和一個鐵鍋。”

林大夫人:“嗯?”

“自己煮肉吃去了。”

林大夫人:“嗯???”

這什麽劇本啊!

和她設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林大夫人目瞪口呆,第一次對自己宅鬥幾十年的經驗産生了懷疑。

這虞望枝在想什麽呀!

打起來啊!

權利給你了,人手給你了,你跑去吃肉?

又是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嚨口,林大夫人這回是真要被氣死過去了!

這兩個兒媳婦,真是一個省油的都沒有哇!

靜秋院,小廚房內。

靜秋院的小廚房并不大,以往因為虞望枝不受寵,在林府是個邊緣人,根本沒人伺候,所以這小廚房都沒開過,現下終于來了兩個嬷嬷,将這小廚房三兩下的拾掇出來了。

灰塵掃淨,竈裏燒上柴火,大鐵鍋裏擺好了一塊塊切好了的肉來,又加以各種作料,另一口鍋裏焖上米飯,大火一炒起來,一股米飯的香氣便彌漫在廚房裏。

虞望枝穿着一身琳琅佩環,守在廚房門口,瞧着廚房裏飄出來的氤氲的水汽飄蕩在院中,瞧着牆院邊兒上栽種的一排排霧松,面上不說話,心裏卻一直在盤算着林大夫人今日的事情。

她不笨,只是以前知道的不夠多,只會看最淺顯的表面,從沒有人來教過她該怎麽樣在這深院後宅裏如何生存,也從沒有人告知過她,規則向來只束縛弱者,輸贏與個人的地位實力挂鈎,至于道理,才是最無用的東西。

等她見得多了,她自己便能學會了,她雖年歲小,但着實有幾分小聰明,今日林大夫人說的那些話,再結合她這幾日探聽到的、那土匪教她的,全都細細的想一想,虞望枝便能想通林大夫人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了。

林大夫人這是盼着她去跟柳玉嬌打起來呢。

林大夫人根本不知道,虞望枝和柳玉嬌早就在暗裏動過手了,或者說,林府有現在這局面,都是虞望枝供奉山鬼,一手促成的。

她早就清楚府內局勢,所以這種送上門去給別人當刀的行為,虞望枝才不會去做,柳玉嬌害了她一次,她借着土匪的手還了柳玉嬌一次,還要再燒一次柳玉嬌成婚用的東西,自此也算是雙方扯平,雙方不再牽扯就是。

再說了,她打上門去有什麽好處?只徒增笑料,林鶴吟都沒辦法拿柳玉嬌如何,她又能拿柳玉嬌怎麽樣呢?

她跟這夥人學會的還有一招,就是背地裏害人,能捅暗刀子,就別擺在明面上,就算她要報複,也肯定不會大咧咧的去。

至于林大夫人給她的東西——當然照收不誤啦。

虞望枝心想,跟這群人在一起,就把良心好好收起來,把心眼全都放出來,該裝傻時候裝傻,該摟財時候摟財。

一想到林大夫人希望落空,她還占到了便宜,虞望枝便美滋滋的沖着遠處的樹葉上嘿嘿笑了兩聲。

漂亮的小姑娘一笑起來,滿臉都是喜呵呵的傻氣,偏生還覺得自己厲害極了,依靠在廚房門口,提着裙擺悠哉悠哉的轉了兩圈,像是個終于打敗了小灰老鼠的可愛貓貓,迎着陽光美滋滋的抻了個懶腰。

她一動起來,潋滟的裙擺便也随着她轉動,其上的錦緞上似乎有流淌着的水光,她一轉起來,全天下似乎都跟着活起來,冬日的風也短暫的靜下來,在這一刻,她就是盛夏的薔薇,熱烈又美好。

直到廚房裏面的嬷嬷做好了膳食,虞望枝才短暫的忘記這些讨厭的事情,歡快的蹦進去用膳了。

她吃的肚皮圓鼓鼓,自己撐着腰回了廂房間。

她美美的往床榻間一躺,才剛自己将鞋襪踢了,裹着被子,沉沉的睡上了一個午覺。

半個時辰後,西窗“篤篤篤”的被人敲了三下。

虞望枝此時已經散了釵簪,褪了衣裳,只穿着薄薄的一層中衣,在被子裏睡的昏天黑地。

她睡的極香,大概是沒聽見動靜,窗外的人等了片刻,幹脆自己翻窗而入。

廖映山自窗外落進來,擡眸一瞧,便瞧見不大的廂房,一張老破桌子和幾條板凳,一個破櫃,和被褥間,虞望枝睡的瑩潤粉紅的臉蛋。

她吃得飽,又從林大夫人那兒得了銀錢,還給自己小出了一口氣,心事順遂,所以睡的也好,往榻間一滾,整個人似是被甘霖夜雨滋潤過的茉莉花,每一片花瓣兒都吸飽了水,快活的舒展着。

大概是夢到了什麽好玩兒的事兒,所以在睡夢中也不老實,在床榻間一翻,被褥一掀,露出大半個身子。

廖映山立在床頭,饒有興致的瞧着她。

她是真的吃飽了,肚子圓圓滾滾、白白胖胖的頂起來,中衣下擺都蓋不住,露出來瑩潤的一小塊肚皮來,看起來暖呼呼的,叫人想摸一摸,捏一捏。

吃飽了就睡,何其可愛。

日後他來養虞望枝,便要将虞望枝養成這般模樣,叫她每日吃飽喝足,躺在榻上随他撒歡,吃的再胖一點正好,颠起來手感好。

廖映山瞧了她片刻,拿起被子将她重新裹起來。

小姑娘在被窩裏胡亂的翻了個身,蹭着被褥哼唧了兩聲。

廖映山當時正俯身給她蓋被,他距離她毫不設防的眉眼和熱乎乎的脖頸只有一寸,他甚至都能嗅到她身上的女子幽香,勾着他的魂魄,使他忍不住低頭。

低頭。

再低頭。

那時正是午後時分,床榻間的姑娘睡得昏沉,額角上細軟的絨毛都睡得炸開,嬌憨極了,四肢各睡各的,把自己擰成奇怪的形狀,和那些倒頭就睡的貓兒一樣,找個地方曬着太陽就能睡着,半點不設防,任由人撸柔軟的皮毛。

這是他的貓兒。

雖然胡鬧驕縱,沖動倔強,明知是錯的,還要一頭撞過去,但她只要一乖下來,他便忍不住對她更縱容些。

站在床榻前的男子瞧着她,鋒銳冷肅的面容一點點軟下來,那雙丹鳳眼裏似是盛着一汪水,要将人都溺進去一般,眸色柔和的望着虞望枝濃密的睫毛看。

他離她越來越近。

直到某一刻,廖映山的吻輕柔地落在了她的額間,一觸既分。

虞望枝渾然不覺,而廖映山已經轉身離開了。

他跳出了西窗,重新消失在了林木間,但這一次,他走時在窗口占了片刻。

如果有人能看見他,就會發現,他立在那兒,周身都繞着瑩瑩的光,回眸望向屋內時,像是看着什麽珍寶。

直到片刻後,他才緩緩關上西窗。

西窗一開一關,廂房內重新陷入一片靜谧。

漠北的冬雖冷,但火炕一燒起來,整個屋都會被熏暖,門窗一關,內與外便被分離隔開,北風在屋外呼嘯,卻透不進來半分,人躲在廂房內睡覺,會有一種逃開了全天下,安安穩穩、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松弛感。

虞望枝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的筋骨都睡麻了,她在床褥間踢腿、抻手,骨肉發出舒暢的拉伸聲,夾着被子在床榻間滾了片刻,才起身自己穿衣裳。

她不是沒有丫鬟使,只是她覺得那幾個丫鬟都是林大夫人派過來看着她的,心裏介意,不想将自己所有的生活都暴露在別人眼線的面前,所以将他們都趕出去,只自己一個人午休。

她這一回睡得時辰可不短,足有兩個時辰,往窗外一望,天色都暗下來了,只有一道夕陽的光芒映在窗上,似是粘稠的、流淌的赤金,将窗戶映出一條赤色。

一道殘陽鋪窗中,半邊瑟瑟半邊紅。

虞望枝穿好衣裳,發鬓随意用一根銀簪子挽起,墨發銀簪,似綢緞般漂亮,美人兒走到窗前,開窗向外而探。

漠北的冬很冷,寒風卷着淩冽的雪一起刮進來,吹散了屋內憋仄沉悶的氣息。

此時正是申末酉初,金烏西落,最後一抹豔陽染紅西邊的山巒,明月高懸,清輝的光芒籠罩九州,日月同天間,明媚的姑娘探窗而出,露出一張瓷白的臉蛋。

那抹原先落在窗上的夕陽胭紅與明月清輝便都争先恐後的落在了她的身上,落到了她潋滟多情的眼眸裏,落到了她可愛白皙的鼻尖上,落到了她瑩潤嬌嫩的唇瓣上。

她一動,夕陽的豔與明月的清便在她身上流淌,輝光四散間,若明珠熠熠。

她剛睡醒,暫時忘掉了這裏的一切,人還惺忪倦怠着,倚窗而探,慵懶的迎着風舒展。

直到某一刻,一顆小石子從遠處的樹間飛過來,啪嗒一下打在一旁的窗柩上,随後從窗柩上向下滾落,随着風、往地上墜落。

虞望枝人還是倚窗站着,但在那一刻,她眼中的一切似乎都放的極慢,她的眼瞧着那石子落下時的風雪,腦海裏閃過的卻是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與林鶴吟相戀訂婚,被送到山間,從山間逃出來,回到府內發現多了一個柳玉嬌,逃跑失敗,被柳玉嬌陷害,以身體和土匪相換,設計反擊,到現在,以及土匪最後一次離去之前,在這西窗口與她說的話。

動手之前,他會告知她的。

土匪那張冷硬的臉與他“堕身孕”的話在她腦海之中回蕩。

“今日之後,你的所有都是我的。”

石子落地之時,那土匪的最後一句話也映在了她的腦海裏。

想起那被大雪淹沒的山寨,想起那土匪死不松口的性子,想起他堅硬灼熱的身子,想起他斬草除根的手段,她若是真落到了他的手裏,這一輩子,豈不是永遠要被人鉗制,控制,一輩子擡不起頭,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而就在此刻,那石子“噗通”一聲掉在了地上,發出的清脆撞擊聲将虞望枝從那種對未來的茫然與恐慌中驚醒。

與此同時,遠處的霧松林間發出了一陣“簌簌”作響,松枝上的雪似是被什麽動物踩落了,在半空中紛紛揚揚而落下。

別人可能以為是跑過了什麽松鼠貍貓之類的動物,但虞望枝卻在那一刻顫了一下。

她知道,這不是什麽動物,而是那土匪。

他去放火燒庫房了,從庫房開始燒,然後将整個林府都燒沒。

一旦他做成,她就要跟着這個土匪離開林府,去到一個山寨裏。

林府是很不好,柳玉嬌,林鶴吟,林大夫人,這三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可是這裏最起碼有規則,有法律,她咬咬牙也能活下去,她還可以反抗,可是一旦到了那山寨裏,她的性命,她的一切,就都不是她了。

虞望枝站在西窗裏,遠遠地瞧着那松枝下的稀雪紛紛揚揚而落,等到那一層雪落下的時候,虞望枝已經面色慘白。

她那張明媚的、嬌豔的面容上已經瞧不見輕松淡笑了,只畏懼、不安的盯着那一片霧松林瞧,如同瞧着下山猛虎一般。

在某一刻,她似乎被老虎咬中了似的,霍然退後了兩步,站在原地打了個寒顫後,她踉跄着便往門外沖出去。

“來人!”她向門外喊道。

她現下在府內正是剛冒出頭來的“新主子”,都是一個府內的人,消息都靈通着呢,下面那些小厮丫鬟們都不敢開罪她,她一喊,外面的小厮便趕忙沖上前來,一臉谄媚的應聲道:“表姑娘有何吩咐?”

可小厮應聲了之後,卻沒聽見表姑娘開口,小厮略顯詫異地擡頭偷看,便瞧見那表姑娘面色慘白的站在他面前,過了好幾息,都沒說出話來。

直到小厮試探的喊了一句“表姑娘”,虞望枝才如夢初醒,深吸口氣,下定決心般說道:“叫上府內的所有私兵,跟我走。”

小厮愣了一瞬,沒敢問為什麽,只遲疑的說道:“有一部分私兵在大夫人院兒門口守着,也要叫上嗎?”

府內私兵不多,也就十幾個人,一個院兒門口守兩個,還有一部分在不斷巡邏,這些私兵手裏有刀有弓,還稍有身手,這麽多人加在一起,應當夠了吧。

“冬梅院的不要叫。”虞望枝說道:“其餘院兒門口的都叫上。”

她剛拿了林大夫人的東西,但是沒辦事兒,所以還是避讓林大夫人點好,免得林大夫人借故發揮找她麻煩,至于春分院的柳玉嬌和夏水院的林鶴吟都不必在意,前者不會找她麻煩,後者兩句話的事兒。

私兵們都來的很快,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聚在虞望枝的面前,躬身行禮。

虞望枝帶着他們便往庫房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方才我瞧見個人影竄進了庫房裏,定是賊人來了,你們一會兒遠遠瞧見了,便對着對方射箭。”

虞望枝的命令來的古怪又突然,但是私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沒有反駁——他們這群下面的人,都聽上面的人安排,若有違背,可是要吃板子的。

虞望枝提着裙擺,一路帶着他們穿過宅院,踏着青石板去了庫房四周。

林府占地頗大,但庫房離靜秋院不遠,但虞望枝知道那土匪腳程多快,他真要放火,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她的速度要足夠快,才能趕走他。

是的,趕走他。

就如同林大夫人做的一樣。

利用一個人的勢力,去對付另外一個人,只要她周轉得當,就能用林鶴吟的私兵,趕走那土匪。

虞望枝心裏隐隐有想過“斬草除根”這四個字,但是她不敢真的去殺他,她生性太軟,頂多...頂多射他一箭,然後趕走他。

只要讓這幾個私兵傷了那土匪就好,那土匪只需要短暫的離開幾日,然後她就可以帶着她攢下來的銀錢偷偷逃跑,離開漠北,去往京中,到時候就算是這土匪跟林府都要找她,也根本找不到。

她的計劃堪稱完美,只要——只要今日順利!

他們到庫房的時候,時辰正好,前腳剛到,後腳一處庫房便冒出了幾絲火光!

私兵們頓時嘩然起來。

他們日日巡邏,守衛安全,若是府內真生了什麽事,他們這群人必定是要被責罰的!

“包圍過去!”虞望枝當即喊道:“遠遠地包過去。”

庫房并不大,也就一個小院落,十幾個人圍過去,裏面的人便無處可逃。

那時已是夜色低垂,最後一絲金光也淹沒在了群山間,私兵行動間都高舉火把,火把噼裏啪啦的在燒,空氣中泛着淡淡的焦味兒,虞望枝望着那緊閉房門的庫房,只覺得一顆心都跟着七扭八擰起來了。

她的一顆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在想那土匪對她的好,土匪在樹上等了她很多天,救了她,幫她報仇,一部分在想那土匪的不好,他搶走了她,欺負她,占她的便宜,以後還要将她綁回山裏,讓她拿身體償他一輩子。

她不想永遠被困在山寨裏,不想跟着一個土匪生活,按着這土匪說一不二的性子,她真落到了他手上,便和一個被豢養的鳥雀毫無區別了。

虞望枝想,憑什麽只有她被欺負呢?她不想被人這樣擺弄,那土匪搶了她,她也騙他一回不行嗎?

她在心底裏不斷的安慰自己,她沒做錯什麽,她只是想...只是想自由的活下去。

正在她手心潤濕的時候,那庫房的窗戶突然被人從內推開,一道身影矯捷的躍出窗戶來,在衆目睽睽之下,輕而易舉的躍上房檐。

夜色已深,那人興許是聽見了動靜,所以翻出來時面上已經蒙了一塊黑布,庫房熊熊燃燒,火光沖天間,他的臉都隐匿在黑布下,唯有一雙眼,兇悍如狼,一眼便落到了虞望枝的身上!

猙獰的火影,山鬼的眼眸,無聲地壓迫向了虞望枝,虞望枝心如擂鼓,她倒退兩步,聽見她自己的喉嚨驚叫着喊:“放箭、放箭!”

周遭的私兵立刻搭箭來射,弓箭被拉成滿月,箭尖射出時發出一陣嗡鳴聲,“咻”的一聲射過去!

滿月之下,火光之上,無數利箭刺向屋檐之上的人,虞望枝幾乎以為他要被射成刺猬。

可是下一瞬,那屋檐上的人動了。

他自屋檐上暴沖而下,如同踩踏樹木沖裂而下的猛虎,那些流光一般的箭甚至都沒射到他的衣袂,他裹着寒風落到地面上,從身側抽出刀來沖向虞望枝,虞望枝身前的私兵去擋,被他一刀砍開!

白刃寒光,勢不可擋!

暗夜之下,林府庫房前混亂成一團。

有私兵在高呼,有私兵被砍傷,有私兵跑了,遠處還有小厮丫鬟被火光吸引來,就在這一片混亂中,虞望枝看見那土匪拿着刀,一步步逼近她。

月下來人高大兇猛,他不言語,可是山風都要為他寂靜,他手持重刀,刀鋒上沾着一滴血,悄無聲息的滑落到地面上,與大理石板上變成了一滴血色的花。

虞望枝一步步的向後退,直到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她退無可退了,狼狽的昂着頭看他,發絲貼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眸裏溢出來幾絲驚恐的淚。

此時遠處射過來一支箭,廖映山頭都不回一刀劈開,随後手腕翻轉,一刀飛甩,“噗嗤”一聲插在私兵的腿上!

私兵驚叫着撲倒,虞望枝被這一聲驚叫喚回神來,轉身要逃,而下一瞬,那土匪已經俯下身,一掌抓住了她脆弱的脖頸!

纖美的脖頸,如玉一般的手感,她被他握在掌中,甚至無法呼吸,窒息的痛處傳來,在她即将昏迷的時候,虞望枝聽見他說:“解釋。”

虞望枝淚眼朦胧的看他。

他那雙丹鳳眼冰冷寒厲,似是能将她切成兩半,在她嗚咽着拍打他的手臂的時候,他似是耐性耗盡,又一次開口厲聲呵道:“我讓你解釋!”

虞望枝的眼淚“唰”一下下來了。

她有什麽好解釋的,她就是反悔了!

“我不要跟你走。”她哭的梨花帶雨,似是風中的梅花,顫巍巍的哽着說:“我不要嫁給你。”

廖映山半跪着掐着她的脖頸,那眸子似淬了冰一般,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怒極反笑道:“你還是喜歡林鶴吟?他有什麽好?他給了你什麽!”

預收文:《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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