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這是霍吟在語文課學過的,詩人無名。

霍吟不過随意一接,卻見那青年停下來,頗為詫異的望他一眼。

霍吟面色一僵,撫上自己的臉哈哈一笑:“這位公子,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那倒不是。”

青年從青牛上一躍而下,衣袍飄揚,青牛不安地叫了兩聲,青年面容含笑,撫上它的脖子,身子微躬低聲和青牛講話。

霍吟心裏稀奇,頃刻果然看見青牛屈腿趴在地上曬着日光,嘴巴一張一合,十分乖順。

“草木有心,萬物有靈。”青年看出了霍吟的驚異,順着青牛潤澤油光的牛毛,如待嬰孩,“世人以為禽獸無情,多加貶低虐待,我私以為生靈平等,凡人只是占了通曉世理,能言聰慧的好處。”

“世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青年說罷,青牛似是聽懂了,哞叫兩聲,牛尾在地上掃了兩圈。

霍吟贊同點頭:“兄臺所言甚是。”

青年安撫好青牛,哈哈笑道:“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霍吟對青年觀感甚好,拱手回道:“姓霍,單名吟。”

青年還禮,道:“鄙人聞硯書,字驚賦。”

霍吟凝滞片刻,眼中有一抹猶疑,試問:“陳國公家的郎君?”

聞硯書淡笑:“承蒙祖上蔭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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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吟:“……”

真是太巧了。

他和襄陵公主一起來的,還碰到了襄陵公主的表哥。

聞硯書沒有五陵公子的傲氣跋扈,他做出請的手勢,和善相邀:“相逢即是緣分,小霍公子,若不嫌棄你我不妨在此處同游。”

此前聞硯書與霍吟隔着千年史書歲月,霍吟卻早就對聞硯書神往已久,他現在不僅見到了活生生的聞硯書,還受邀同游,霍吟被潑天好訊砸得昏頭轉向,稀裏糊塗就應下了。

湖蒸薄霧,青山朦胧,遠方依稀望得一葉扁舟。

聞硯書折柳在掌,柳條拂上湖面,蕩漾微波,青葉低枝,白衣郎君坐青石沉思,衣袍疊在石上,衣角垂地,風一吹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

“景色雖好,可惜難留。”聞硯書的憂思淺淡,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眉心似蹙非蹙。

霍吟卻是眉眼一彎,道:“聞大人此言差矣。”

“我景在我,山在心間,水橫眼底,花葉生我衣,世間至美景色不是已經在您身上了嗎?”

聞硯書呆怔一瞬,轉而撫掌,眉心郁郁之色如風吹雲煙,“小霍公子當真是妙人。”

“是個妙人。”

夜色罩京,公主府已經暗了下去,如一頭沉沉睡去的仙獸,唯有暖閣滿堂明亮。

白鴿轉動豐盈的身體,撲棱着翅膀飛遠了,消失在茫茫無邊夜色中。

柔軟烏密的長發乖順地垂在腰間,襄陵公主臨窗而立,霜寒露重,斛真臂彎搭着披風上前,襄陵公主順勢将信交給她。

斛真飛速看了一遍,襄陵公主攏好披風裹緊身體,問:“你有何看法?”

“既然聞大人都說他言行挑不出問題,想來是殿下真的思慮過多,興許金城公主的目的當真只是想拉攏殿下而已。”斛真揣摩着襄陵公主的想法,見她側眼瞧自己,唇角似笑非笑,便又低頭看了眼信,“‘此子非池中物,或可為己用’......聞大人倒是對他評價頗高。”

有風灌進來,襄陵公主往前傾身搭上窗戶,因着懷胎的緣故身形遲緩,斛真将信送入燭火,火舌先是試探着舔舐信紙,随後将這封信吞吃入腹吐出殘燼。

“等閑幸識桃花容,風流依舊洗朝光。謝卿春風潋滟顧,使我朝暮思玉妝。”襄陵公主輕輕阖緊雕鳳祥雲紋窗,笑了一聲,“知道這詩嗎?”

斛真一番搜腸刮肚也沒想起自己讀過這首詩,羞愧搖頭,“可嘆蟬不知雪,奴婢才疏學淺,未曾聽過。”

“沒聽過,沒聽過就對了。”燭光在襄陵公主臉上跳躍,她的臉色卻冷了下來,“這是我作的,除了驚賦之外知者寥寥,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襄陵公主雙掌掐着掌心,唇瓣被咬出血來渾然不覺,她燃燒着怨憤的冷焰,近乎從牙縫裏擠出字:“堯、恩、榮。”她恨不得咬碎這個名字将她拆骨吞腹吃個幹淨,“你究竟想做什麽?”

“這是我的紙鳶。”

太寧十五年,桃花灼豔,襄陵公主屏退左右在樹下抓耳撓腮,為女夫子布下的課業頭疼,紙鳶趁她走神的關頭斷線而去。

春花爛漫,化雪的湖底錦鯉又游了出來,少年撿起落在腳邊的紙鳶,那是小姑娘們都愛的彩蝶樣式。少年無甚興致,以為是調皮的宮女落下的紙鳶,随手就要放回去,不經意瞧見了紙鳶上的一行小詩。

等閑幸識桃花容,風流依舊洗朝光。

謝卿春風潋滟顧,使我朝暮思玉妝。

字跡隽整秀麗,少年擡指輕念出聲,沒聽見那句微愠的話,直到身後又說:“你快還我紙鳶!”

襄陵公主小跑過去尋紙鳶,待找到時湊巧被人撿到,她停下腳步,卻不見人轉身,等得急了出聲喚他,直喚了兩聲那少年才像是聽見了似的慢悠悠轉身。兩人約莫隔了十步距離,日光出雲,桃夭灼華,假山邊的少年口含草莖,沖襄陵公主挽唇,像極了四弟所看戲文裏的橋段。

少女心事常在不經意間萌芽,羞怯過後不知所措,只能佯裝惱怒,少年認出了她是陛下的長女,摘下嘴裏的草莖,彎眉躬身向她作揖,盈盈笑道:“奴婢拜見殿下。”

襄陵公主竟不知該回什麽了,柳眉微蹙,輕斥:“你大膽。”

少年愣住了,他的睫毛卷長濃密,瞳色比常人要淺些,日光照下來像琉璃似的剔透,看人時有幾分無辜之感,襄陵公主雙耳被太陽蒸熟,訓道:“這是本公主的紙鳶,我連喚你兩聲都沒反應,區區樂師竟敢妄圖霸占本公主的寶物。”

她氣勢洶洶的奪過紙鳶護在懷裏,仿佛晚些少年就要搶走了,心底卻虛起來:“我方才是不是太蠻不講理了?”

少年喜歡找樂子,宮中枯乏,見襄陵公主這般有趣,這膽大包天的臭小子竟然敢起逗弄的心思,故意斂正神色,板起臉義正言辭道:“公主此言差矣。”

襄陵公主面上更氣:“你還敢頂嘴。”

“是辯解。”少年慢條斯理地回話,“奴婢方才撿起紙......公主的寶物時不知主人是誰,若不撿起來只怕等風吹來就要落水,殿下不嘉獎奴婢也罷,怎還斥責奴婢?就連殿下怪奴婢不應,也是因殿下才情出衆,奴婢一時入了迷。”

少年說起理來沒人是他的對手,把襄陵公主唬得一愣一愣的,襄陵公主面色動搖了,少年看起來更加傷懷,道:“如此說來,全怪奴婢不該多管閑事,平白惹了殿下生氣,着實該死。”

襄陵公主又斥道:“反正就是你無禮。”

這句話不像是訓斥,聲音又低又軟的嘟囔出來,更像是一團棉花被人非要強硬扔出去。說一不二的襄陵公主梗着脖子說完這句無甚底氣的話,轉身就要離開,嘴角卻是春風細雨的笑意,雙眸溢出春陽暖光。

火焰一寸寸燃盡過往,襄陵公主冷眼瞧着信紙化燼,坐在榻上撫摸自己小腹。

這些回憶都已經随他的遠去成為襄陵公主心底不可瞧見的傷疤,哪怕稍稍看上一眼就會痛不欲生。

“殿下,”斛真越發摸不透襄陵公主的想法,試探着問:“那霍吟......”

襄陵公主指腹沾上灰燼,兩指輕撚,殘存的熱感攀上指腹,襄陵公主擡眼,斛真眼睫一顫低下頭,刺鼻的煙灰氣味襲來,襄陵公主以袖掩鼻,手掌拂開殘燼。

“她想玩,我陪她,看看她到底玩什麽把戲。”

斛真有些憂慮,不安道:“太子那邊......”

“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金城做了什麽想要什麽真以為太子不知道嗎?”表面中立的襄陵公主笑容嘲弄,又有些無奈,對金城公主自以為是的聰明不知是覺得可笑還是擔憂,喟嘆一聲,“太子這個哥哥縱容她,将心比心,自然也會對我這個姐姐的溺愛感同身受。”

斛真明白了。

他們三人年歲相仿,有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于親長姐長兄對不懂事的妹妹多加包容,于政沒有兄姐的縱容和阿爹的裝傻,金城公主就不會有今日。

太子信襄陵公主,更信沒有聰明人會抛棄太子轉而與金城公主為伍。

“可是她這次的目的着實讓我摸不着頭腦。”若是簡單的拉攏,方法多的是,何須大費周章的搜羅出一個幾乎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言談舉止精心培養,連他們之間那些鮮為人知的往事都調查的一清二楚,更費心安排了一出“強搶民男”的戲碼。

全天下都知道,襄陵公主遠離權力中心,她的夫家亦不參與黨争,有心人早已不會把主意打在她和元府身上。

她以為金城公主碰過幾次壁後就會放棄了,何況一個沒有權力和野心的公主,用處寥寥罷了,還是背後的元家更值得讨好。

斛真也想到了,狐疑開口:“莫不是想借殿下之手與元家牽線搭橋?”

元相雖逝,但他在朝中的門生衆多,若有元家相助,就等同于拉攏了朝堂上的元氏門生,于金城公主來說如虎添翼,別說培養一個像故人的人,怕是就算讓金城公主尋死而複生之術她也願意。

“一個與夫家不睦的兒媳能有什麽用?況且送......”放在自己身上,襄陵公主就說不出那個詞了,草草略了過去,“不是在打元家的臉嗎?”

襄陵公主揉捏眉心,面色微痛,斛真見狀上前為她揉按着,手法娴熟。

“看來是真的長大了,”襄陵公主低笑出來,“我竟然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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