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從熊貓谷出來,黃昏到來,漫天的霞晖将天空染成了橘子汽水一樣的暖橙色。

短暫的黃昏只有八分鐘左右,随着變幻莫測的雲彩一閃即逝。

天色肉眼可見的暗了下來,晝夜輪換,夜幕降臨。

韓沉魚正和周擇紳借着手機中“手電筒”的光,沿着河道從灌縣古城朝離堆公園的方向沿河漫步。

縱使有本地大爺的指引,他們也沒能走上捷徑。

本來他們可以抄近道,也不知道是他們中誰帶的路,一問之下,都說是跟着對方的步伐在走,要怪就怪他們聊得太盡興,不知不覺兜了好大一圈,越攀越高,俨然走的是上山的路。

可查了一下導航,也能到達他們放車的地方。

他們好像誤打誤撞登上了制高點,從他們所在的位置能看到南橋的廊橋,耀眼的藍色波濤在橋下湧動,著名的藍眼淚夜景被他們盡收眼底,壯觀不已。

韓沉魚不由發出一聲惬意的喟嘆,被周擇紳聽成了嘆氣。

他笑吟吟地說:“年紀輕輕的嘆什麽氣啊。”

韓沉魚不假思索地反駁:“說得你好像年紀很大似的。”

周擇紳聞言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答:“大得不多,也就比你大個三四歲吧。”

多的是像他這樣倚老賣老的男人,然而他這個年紀就開始倚老賣老的并不多。

他的理直氣壯和驕傲自豪,讓他從始至終端起的架子綻放光芒,臭屁中帶着一種引人發笑的傲嬌。

韓沉魚若有所思地點頭,雲淡風其地“哦”了一聲:“看來我們有代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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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韓沉魚之前在他面前畢恭畢敬,沒有違逆過他的意願,周擇紳壓根沒想到她會波瀾不驚地怼他,雖然依然維持着斯文的表象,神色卻一凝,如惱羞成怒般一嗤:“都有代溝了,我怎麽也沒能獲得應有的稱呼呢?”

說到稱呼,下午的記憶噴湧而來。

韓沉魚一下就想到了他那聲谄媚讨好的“公主殿下”,羞恥的回憶頓時成了被空氣嗆到的第一人。

周擇紳想聽她叫什麽很明顯——哥哥。

但他不說出來,弄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就讓這個原本油膩的稱呼多了幾分微妙的暧///昧感。

韓沉魚猛咳了幾聲,用拳頭掩住唇角,揣着明白裝糊塗,眼裏竟真表現出幾分不似演出來的真誠:“我應該叫你什麽,大叔嗎?”

下午他調戲她的時候可沒給她留後路,她也不稀罕和他拌嘴,此刻逮住機會,她不狠狠報複回去,就白瞎她的作者身份了。

畢竟她筆下那些大智若愚的主角和精彩絕倫的權謀宮鬥都來自她胸中的丘壑,她看着柔弱嬌巧,不堪一擊,實則綿裏藏針,能耐得很。

她收斂鋒芒,無非是因為權勢的力量太強大了,不論她心思多麽玲珑,照樣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抵抗毀滅性的壓迫,只能凄凄哀哀地擺爛罷了。

但是她現在全身心地信任周擇紳,認定他和一般的資本不一樣,便露出了她鋒利的爪牙,試探性地冒犯了他一下。

周擇紳果然不跟她計較,只是哼笑着罵了她一句“欺軟怕硬,得寸進尺”,語氣是那種開玩笑的淡然,隐約透露出幾分寵溺。

韓沉魚怕自己因為恍惚分辨錯了,沒有再繼續蹬鼻子上臉。

其實她也沒什麽好怕他的,大不了《天命情緣》的項目黃了,下部劇不拍了。

可當她有這種想法的同時,又遭到了她自己的否決。

不行,他給的太多了,人也比其他剝削她的人好對付多了。

活輕松,錢到賬也快,不賺白不賺。

“想什麽呢?”

周擇紳見她半晌不說話,出言喚回她的思緒。

韓沉魚陡然回神,信口胡謅:“想劇情,構思大綱。”

她撒謊并不熟練,後背也倏然繃直,但由于光線昏暗,晦暗不明,周擇紳并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能從短促的語句中捕捉到她的局促,覺得她說出的話邏輯自洽,便信了她的鬼話。

“想寫現代言情了嗎?”他問。

韓沉魚聽到他問的這句話後,身形陡然一僵。

這句話跟那個男人隔着屏幕說的話有莫大的聯系,也無數次在她的夢裏複現過。

【我只寫古代言情,不寫現代的。】

【為什麽?】

【現代題材代入感太強,我過的并不好。】

【別總是活在幻想裏,現實才是你的財富,會好起來的。】

……

那個男人說的沒錯,一切都好起來了。

她現在也有勇氣寫都市青春了。

韓沉魚仔細端詳起面前的周擇紳。

周擇紳沒有看她,而是自上而下地俯視着河邊的羊腸小道。

路上有有手拉着手或是互相挽着的情侶,有合家歡樂的三代人,有青春洋溢的學生,皆是新時代背景下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幸福而自由。

他像是觸景生情才有感而發。

韓沉魚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周擇紳像極了那種女主在旅途中邂逅的公路文男主,符合公路文男主英俊、神秘、友善等一系列特征。

也很好地解答了同行們疑惑已久的問題——全職作者如何在适婚年紀找到一個優質的戀愛對象。

就在她再次失神時,慷慨激昂的手機鈴聲響起,驟然打破了無聲的寂靜,吓得韓沉魚打了個激靈。

早知道她就不把鈴聲設置成整首歌的高///潮部分了。

知道她要接電話,自己不方便聽,聽到鈴聲的三秒內,周擇紳就識趣地擡起腳準備回避。

韓沉魚卻着急忙慌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迅速的動作讓其中的內涵昭然若揭——別走。

這裏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本就低垂的夜幕沉甸甸地壓下來,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即便空中繁星閃爍,帶來的點點熒光也無法照亮四周的環境。

目之所及,漆黑一片,讓想象力比正常人豐富得多的韓沉魚感到恐慌緊張。

她怕黑,也怕鬼,更怕突然從樹叢裏蹿出什麽移動速度極快的小動物。

周擇紳一離開,她的安全感也就立刻不複存在了,她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韓沉魚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備注。

家裏打來的電話,左右不過是噓寒問暖的話,他聽了也無所謂吧。

自從上次和韓計成吵了一架後,她就沒有和家裏聯系過了,都忘了他們平時給她打電話會說些什麽。

這種陌生疏離不是什麽好的征兆。

果然,她忽略的事實在電話接通的剎那給了她一記迎頭重擊。

韓計成扯着嗓子陰陽怪氣地問:“不是說過年帶男朋友回家嗎?過了這麽久了,找到了嗎?”

不清楚她家庭狀況的,還以為家裏人跟她有解不開的仇呢。

韓沉魚當即像捂嘴一樣飛快地捂住了話筒。

捂住以後她才發現,她的行為與掩耳盜鈴一般無二,捂住話筒是阻止了她自己這邊的聲音傳到韓計成那邊,并沒有阻斷韓計成粗粝沙啞的嗓音源源不斷地從聽筒裏傳來。

“我早就跟你說過,寫書耽誤你嫁人,你就是不肯聽!不聽話的結果是什麽?是你都快成老姑娘了還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娶你!你說說你都多大了,你同學孩子都一歲了。都跟你說了,你生了孩子有你媽帶,不用你操心,不知道你在磨叽什麽!我說沒說過你,說了不止一遍了吧?”

韓計成的聲音實在的太大了,而且十分具有穿透力,饒是她沒開免提,那聲音也清晰地從聽筒裏傳出來,回蕩在萬籁俱寂的樹林中。

夜晚的安靜,是最好的揚聲器。

韓沉魚滿腦子都是韓計成教她做事的“說了”,腦袋嗡嗡作響。

當着周擇紳的面露怯的難堪與羞恥朝她侵襲而來,爬滿了她整顆心髒。

周擇紳見狀毫不猶豫地拿過韓沉魚手中的電話:“喂,叔叔,您好,我是沉魚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和她在一起有一個月時間了,今年春節一定陪她去拜訪您。我非常理解您擔心女兒終身大事的心情,但希望您不要心急,屆時我會盡可能全面地讓您了解我的家世背景、經濟能力、業務水平,以及對沉魚的喜歡有多麽深切。請您耐心在家稍等半月,我現在和沉魚在約會。”

韓計成一時沒反應過來,大腦立刻進入了宕機的狀态,結結巴巴沒能說出完整的話,不知所措地挂了電話。

“謝謝……”韓沉魚的聲音裏染上了嗫嚅的強調。

周擇紳長舒一口氣,柔聲安慰道:“催婚,正常,我不也被催嗎?”

韓沉魚依然堅持說出剛才沒有勇氣說完的話:“謝謝你為我解圍。”

周擇紳的嗓音依舊溫潤,笑起來,言簡意赅地概括道:“這不是應該的嗎?互相幫助,義不容辭。”

韓沉魚陷入沉默,沒有問他現在作秀,将來韓計成真要他們原地結婚怎麽辦。

太茶了,她不想道德綁架周擇紳。

他并不欠她什麽。

周擇紳見韓沉魚的心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陰翳了,竟主動哄她:“在我看來,你就是無可取代的大作家。早早嫁人了,你心中的丘壑,還有誰能寫得出來呢?不喜歡聽的話,就不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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