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害者們
受害者們
紀家現今的家庭構成很複雜。
而導致這種情況形成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紀署早年造孽太多。
他不到三十歲聽從家裏安排步入婚姻,娶的是專做服裝生意的戚家獨生女戚雅蘊,也就是紀元弘的媽媽。
兩個人從相對年輕的時候開始攜手打拼,将兩家産業都推向了更高的天地,即使于私下相處裏沒有多麽恩愛,但整體也算得上合作愉快。
至少如果不是紀署突然弄回家一個私生子,戚雅蘊不會選擇在後來的商業決策方面跟紀家的公司劃清界限。
當年陳予铎被接到紀家的別墅以後,紀署和戚雅蘊人前最後那點一團和氣的表皮也徹底撕下,随即開始了一場長達十幾年的兩地分居。
他們沒有離婚,但也僅限于沒離婚。
紀元弘跟母親一起搬回外祖家,而失去了夫妻關系制約的紀署,則開始不管不顧地将情婦往家領,私生子跟私生女加起來一只手都快要數不過來。
陳予铎在如是扭曲的環境度過了高二跟高三,沒感受過所謂父愛,對親情的感知全部來源于爺爺。
這個老人身體狀況非常糟,一年有大半時間躺在病床上,但确實在陳予铎母親剛剛去世,被迫要面對一個陌生家庭的時候給了他些許溫暖和慰藉。
老爺子前段時間剛出院,目前正跟兒子住在同一屋檐下。
陳予铎一般每隔一個月左右去看他,次次都會挑紀署在外處理公務,沒空回家同自己偶遇的日子。
可今天顯然有一些意外。
他按門鈴進來的時候,發現不僅紀署端坐在沙發上,甚至連戚雅蘊也在。
陳予铎彎身換鞋的動作一頓,下意識開始考慮改天再來的可能性。
然而可惜紀署盡管年紀愈大,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出于不知道什麽心思,居然還起身迎了過來。
“這件事情我不會讓步。”他板着張臉往玄關走,話卻是對着戚雅蘊說的:“天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
戚雅蘊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并且剛跟自己名義上的丈夫爆發過激烈的争吵,整個人的神情麻木而疲倦。
陳予铎不明就裏,但看見對方拎起包往門邊走,還是禮節性地側身讓路。
她看到這幕神情一滞,帶着分外複雜的眸光掃了面前的青年一眼,沒有對他說什麽,只是朝着紀署道:“如果不是因為兒子,你以為我還願意過來見你?元弘跟那個姑娘很相愛,我不希望你破壞他們的婚禮現場。”
紀署氣得吹胡子瞪眼,語調一下子升高八個度:“我是紀元弘他老子!前去觀禮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麽到你嘴裏就成專門搞破壞了?”
“……”簡直一團亂麻。她不想再廢話下去,伸手推開他的肩膀,在與人錯身的時候低聲說道:“那就各憑本事。我倒要看看你這種道德敗壞、引得前後兩個兒子都不肯認的父親,有什麽臉管我要出席元弘婚禮的資格。”
戚雅蘊說完這番話後就面色冷峻地走了出去,紀署的表情則差點因為妻子不留情面的諷刺而崩塌。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樣子似乎很想用最難聽的語言重重咒罵,但又礙于不想在陳予铎面前做出這麽有失體面的事,最後只能小聲嘀咕了句聽不清具體的髒話,緊接着閉嘴了。
陳予铎看着眼前的混亂的場面嗤笑一聲,紀元弘的結婚對象杜沁妍就是自己同科室的同事。他雖然沒有絲毫參加的想法,但卻早早收到了請柬,現下自然能聽懂這兩個人吵的是什麽。
“我去見爺爺了。”戚雅蘊厭惡跟紀署進行非必要的交談,陳予铎也是一樣。他揚起下巴将視線轉向二樓的某間卧室,淡淡地道:“不多打擾你。”
他話罷折身就要走,紀署卻腳跟一轉,擋在了陳予铎的面前。
紀署臉上重新浮現出笑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聽話的頑童:“我聽說,你前天去相親了?”
陳予铎皺起眉,心底升出了一股濃濃的戒備:“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攻擊性別這麽強。”他想拍拍自己這個兒子的肩膀,卻被對方後退一步躲開,只好慢慢的把手收回來。
“我是你爸,還能害你不成。”
紀署拎出對方相親對象的身份,試圖以此套近乎:“小港是個好孩子,以前他經常到咱家來玩的。如果你們能走到一起,不管是對公司還是……”
陳予铎打斷道:“說夠了嗎?”
高中那會兒他曾在這住過兩年,對姜港放學後背着書包來找發小,順便跟自己激情對噴的場景記憶猶新。
只不過戚雅蘊當時一刻也不想再多看紀署,帶兒子搬走的速度飛快,姜港來的那幾次,根本沒見到紀元弘。
陳予铎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怎麽能自然地說出這些話。但從紀署理直氣壯的語氣中不難聽出,這人恐怕不僅沒把自己當回事,也沒把紀元弘當回事。
“我和誰相親不勞你費心。”他面無表情地聲明:“另外姜港是與你、與我都無關的獨立個體,你沒有權利用這樣的假設将我們牽扯到一起。”
紀署定定地看了他兩秒,突然笑着搖搖頭:“年輕啊,想東西總是這樣簡單。小港出生在我那兩個老朋友家,而你成為我的兒子,這都是斬也斬不斷的聯系。我們這一輩的婚姻不能自己做主,你們也不可能逃開,就像雖然我愛你的媽媽,可我最後還是……”
“住口!”陳予铎平靜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他擡腳上前,甚至逼得紀署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我之前就說過了,不要再提我的母親。”他咬着牙,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愠怒:“遇見你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厄運,你不配說出她的名字。”
……
自從姜港回國以後,如何說服兒子結婚就成了爸媽最愛的議題。
聊到這件事,他總有很多槽想吐。
“說起相親啊,那真是找誰都行。”
姜港跟人返回吧臺前面,管調酒師要了兩杯百利甜,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但陳予铎絕不可能。”
紀元弘無語地瞥他一眼:“你們糾紛再多,還能比上我倆?歸根結底萬惡之源是紀署這狗比,剩下的全tm是受害者。最近連我跟陳予铎見面都能問好了,你們幹嘛非你死我活的?”
“……”姜港憋半天沒說出來所以然,索性幹了一杯道:“你別管。”
事實上他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又或者說自己跟陳予铎對着幹這件事,本也找不到一個準确的成因。
陳予铎同紀元弘之所以會剛認識就針鋒相對,邏輯關系一目了然,這裏面存了很深的倫理問題——
紀元弘父母結婚數年,他爸忽然宣布自己外面有第三者還養了個兒子。
而且算算年齡,紀署這位藏了整整十七年的私生子,還是在他正牌老婆妊娠期間別的女人懷上的。
紀元弘心疼自己媽媽,反感陳予铎的存在理所應當,屬于人之常情。
至于這兩個人後來為什麽別別扭扭地和解,邏輯關系也很清晰——
紀署前些年某次喝多了點酒,迷迷瞪瞪地說他和陳予铎母親陳琦很早就認識并談戀愛了,而且她在懷孕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婚的事實。
紀署告訴她,自己和戚雅蘊只是沖着雙方背後的公司才在一起,對彼此根本沒有愛,也不在乎各自外面有無情人。
而之所以不一早跟陳琦吐露實情,則是覺得反正自己結婚也不影響跟她的關系,說不說都那樣。
當年他講出這些的時候,姜港正操着一口稀碎的英語在國外掙紮求生,被語言不通和水土不服交叉攻擊,根本分不出精力聯系少時的好哥們。
而彼時紀元弘已經成了一名滿身肌肉塊的賽車手。在得知罵了好幾年的小三竟然和自己母親同樣無辜後,他又憤怒又羞愧,不惜直接對着親爸重拳出擊,差點把後者打進icu。
自那之後,他跟陳予铎的關系就緩和了許多。不過由于兩人的血緣依舊尴尬,倒也談不上再進一步成為朋友。
比較值得一提的是戚雅蘊,在聽說陳予铎媽媽的遭遇後深表同情,還專程去她的墳前上了柱香。
“陳姨實在太……怎麽說呢,太傻了。”兌了牛奶的酒下肚以後,紀元弘又感慨又有些唏噓地道:“當年被紀署那個人渣蒙在鼓裏,未婚先孕懷了陳予铎不說,之後聽說他已有家庭妻子還大着肚子,居然一聲不吭就那麽走了。”
姜港平時不愛主動回憶跟陳予铎有關的事,但提到他的母親,也忍不住沉默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何止是走了。
她還孤身生下了陳予铎并帶大,在一個新的城市将孩子養得那麽好。
如果不是天命不佑,讓她在他還沒成年時就車禍離世,未來得及留下任何只言片語,估計紀署根本就沒有機會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個兒子。
姜港跟他碰了碰杯,苦笑道:“我估摸着,陳姨八成也不想提起跟紀叔在一起過的事。否則她怎麽會絕口不提這段經歷,甚至連陳予铎都……”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生究竟是一個跌宕起伏還是乏善可陳的故事。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媽媽不是小三。
姜港很難想象,在紀元弘處處擠兌言語謾罵,把火全撒在他身上的時候,自己也不确定母親到底做了什麽沒做什麽的陳予铎,會恨過她嗎。
“哎,過去的事,簡直不能深想。”紀元弘看了一眼表,發現早場歌手的時間快要結束,莊桔馬上就下臺了。
紀元弘按住發酸的眉骨揉了揉臉,這才重新擡起頭看向姜港:“還是說說你吧,紀署跟陳予铎不可能在一間房子裏過夜,他今晚肯定會走。我幫你問問妍妍他哪天有空,你們挑最近的時間好好聊聊,別最後真湊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