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喜歡他

我喜歡他

說完這話,他不顧紀署黑如鍋底的臉色,徑自走上二樓進了爺爺的房間。

老爺子曾經是末期慢阻肺患者,兩年前排隊等到供體做了移植手術,主刀醫生就是陳予铎的博士導師。

只不過由于年齡大,再加上其他難以根治的基礎病,他的術後效果并不理想,依然無法像健康的人一樣生活。

反複輾轉于重症病房和普通病房使他痛苦不堪,最後老爺子連聞見消毒水的味道都反胃,索性辦了出院手續。

“橫豎要死,那我寧可死在家裏。”

這是兒孫輪番上陣勸說時,他看着手背上的針頭,有氣無力說出來的話。

陳予铎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靠在床頭翻一本紙質書,雖然神情有些萎靡,卻沒有躺下的意思。

“小铎到了。”老爺子聽見聲音擡起頭,在看見這個孫子的一瞬間流露出了些許驚喜:“快過來,讓我看看。”

陳予铎輕手輕腳關上卧房的門,走過去蹲在床頭燈旁邊,握住了老人正在慢慢幹枯下去的手:“爺爺。”

照慣例來說,他本應該幾天前就過來,但那場連環車禍來得突然,作為管床大夫,他沒法在白天長時間離開。

“對不起。”陳予铎垂頭抿了抿嘴唇,先前跟紀署對峙時的氣勢盡數垮臺,聲音放得又低又啞:“最近太忙了,要不應該早點來看您的。”

老爺子聽罷直笑,又忍不住連着咳嗽了幾聲。陳予铎見這情景趕緊端過來一杯熱水,卻又被輕輕地按下了。

“小铎是大人了,大人哪有天天圍着我這糟老頭轉的。”他拍了拍陳予铎握着自己的手,緩緩将氣喘勻:“我聽紀署說……你終于去相親了?”

陳予铎聽着對方前半句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勉強勾起一個笑:“爺爺說什麽話,您一點也不老。”

幾秒鐘後聽到後半句,他莫名晃了下神,過半天才應道:“去了。”

老爺子不吃善意恭維這套,搖着頭自嘲道:“半截身體都入了土,馬上就要去見你奶奶了,怎麽不算老?”

頓了一頓,眼神又變得格外悠遠,像是在回憶着什麽似的。

“讓你相親可不容易,要不是我估摸着沒幾天好活,又實在擔心你不好好照顧自己,不會催你結婚的。”他慢慢地說道:“記得前幾年剛聽說朗家的小兒子也喜歡男人,你父親想讓你跟人家見一面,你們吵得很兇的。”

陳予铎從沒叫過紀署一聲爸,聽見這稱呼下意識皺眉,但很快反應過來是在爺爺面前,又松開了緊蹙的眉頭。

“我今年三十多歲了。”

他換了個逗人開心的語氣,半真半假道:“跟以前的想法肯定不一樣。”

“說的也是。”老爺子精神不濟,多說了幾句話就開始覺得頭暈,臉上的血色在慢慢褪去,眼皮也有些發沉。

陳予铎不是第一次碰見自己爺爺有這樣的反應,也沒覺得慌亂,手上力道控制得很輕,給人順了順後背。

“我扶您躺下吧。”

他如是說着将靠枕拿到一邊,手臂橫過對方的肩膀,讓人能以一個相對舒适的方式裹進被子裏。

“……”老爺子閉上眼睛,側躺着面朝陳予铎的方向,聲音虛弱得像是随時會消散掉:“是那個孩子嗎?”

陳予铎一怔:“什麽?”

“你以前跟我提過,高中就很有好感的男生,是他嗎?”

十幾年前陳予铎也才剛成年,關于那些不敢對旁人道的少年心事,總還是需要一個靠得住的傾訴對象。

只不過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真的有跟姜港往深裏發展的機會;更沒想到面前的老人,會不發一言地将半大孩子的幾句話記在心裏。

陳予铎悶聲答道:“是。”

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什麽別的緣故,老爺子過了好久才問出第二句話。

“真好……”

他似是已經半入夢鄉,幾近恍惚地道:“那小铎,你還喜歡他嗎?”

陳予铎沉默了一會兒,心裏思緒翻湧不止,眼眶好像也有些泛幹。

“喜歡。”

……

紀元弘先前答應姜港,幫他從自己未婚妻那裏打聽陳予铎什麽時候有空。

這個餅不算大,但一畫就是半周。

姜港出國的頭幾年在留學,當時年輕身體狀況也好,沒少跟那幫外國友人瞎折騰,除了不沾不該碰的東西不談戀愛,很是瘋玩過一陣子。

最猖狂的時候,他們一堆人大冬天下水游泳,還引領了一段時間校游泳隊潮流,直到現在都有後屆學生記得。

然而這種混亂的青春經歷,永遠只是外人看着直呼牛逼,等當事人過了那個年紀,再想起來就只剩一地雞毛。

不管不顧冬泳的次數多了,然後又不好好保養,這兩年姜港聯系之前的同學,大家都感慨果然不能仗着歲數小瞎嘚瑟,否則遲早要遭殃。

天氣一天天冷下來,但終歸還沒到十月。姜港維持着最後的尊嚴不肯在九月份穿秋褲,每次晚上出門都覺得有無孔不入的涼風直往膝蓋骨裏鑽。

他按了幾天摩感覺效用不大,一時非常擔心自己會瘸于關節炎。為尋點安慰,專門挑了個午後約紀元弘打高爾夫,兀自摩拳擦掌打完一場八十六杆,回過頭發現這人還在啪啪打字。

“你都在這坐了老半天。”姜港打球打出一腦門汗,頓時感覺自己又行了,一把摘掉紀元弘的帽子道:“趕緊的動一動,別跟妍姐膩歪了。”

紀元弘問完他的成績,十分敷衍地吹了個口哨,接着理理自己被壓出碗狀弧度的頭發,否認道:“妍妍忙的很,這個時間哪有精力跟我發消息。”

“是麽。”姜港驚訝挑眉,啓開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又将瓶蓋嚴絲合縫地擰回去:“那你這是在跟誰聊?”

他好奇了那麽兩秒,又很快把話題轉移到別處:“算了,你聯系誰關我毛事。我媽昨天又問了我一遍,這兩次約會是朗桂的觀感好,還是陳予铎的觀感好,我感覺這是試探,很危險。”

“……真是腦袋都要炸了。”姜港在紀元弘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同樣掀了帽子撥撥頭發:“妍姐告沒告訴你,姓陳的最近什麽時候休假?”

紀元弘從他手裏把手機接過來,看了兩眼沒再回複,聳聳肩道:“起碼再過兩三天吧,周一胸外有個什麽什麽會,陳予铎主講,正收集材料呢。”

感覺就沒聽說他閑過。姜港捏了捏鼻梁,心道沒時間也得擠出時間。

最近他能明顯察覺到,自己爸媽增加了跟紀署的來往頻率,結合跟陳予铎那次相親來看,絕不是什麽好征兆。

抓先前不認識的人結婚也就算了,反正但凡走到相親這步,目标一般就是湊合過過,沒什麽高要求。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找‘仇人’啊。

姜港越想越愁,幹脆一拍桌子站起來,拿起了自己放在旁邊的外衣。

紀元弘滿臉問號:“你幹嘛?”

“沒什麽。”姜港穿上外套理了理領口,語氣自然地回答道:“就是不想再這麽幹等下去了。不管怎樣陳予铎總要回家睡覺吧,我無非想确認下态度,大不了在醫院門口等一會兒。”

……只是去找人嗎?

可你的架勢看起來像是要去幹群架。

紀元弘無語片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下擺,勸道:“克制一下。”

然而姜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跟高中和陳予铎互相坑害,拎着水桶要潑人時一模一樣。

聽見紀元弘的話,他甚至有些納悶地反問道:“克制什麽?”

“……”紀元弘醞釀了一下語言,友情提議道:“就算你沒耐性了今天就要去堵人,也沒必要這個時間過去,等到晚上飯點再說吧。”

姜港想了想拒絕道:“妍姐說陳予铎拼起來不要命,晚飯也未必會吃。我還是去樓下蹲着比較實際,萬一他有什麽事要出去,也不會錯過。”

做媒時介紹另一方的脾性很正常,杜沁妍跟他提這個無可厚非。

但姜港可不像是會記這些的人。

紀元弘下意識覺得不對,充滿狐疑地道:“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很關注陳予铎的樣子……不應當啊不應當。”

“滾滾滾。”姜港往前走了幾步,聽見這話又折回來敲人的腦袋:“我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懂什麽。”

紀元弘本就覺得自己冒出的念頭很離譜,聞言很快将其抛諸腦後,戴上帽子起身道:“不鬧了,說點正事。”

他舉起手機:“你不是叫我盯着莊桔嗎,我已經弄清楚了。”

看着面前的人神情轉為嚴肅,姜港也漸漸斂起笑:“說。”

莊桔老家離這裏很遠,姜港對他的狀況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父母工作很忙,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弟弟。

而問題就出在這不到十歲的小孩上。

“莊桔的弟弟這月初在體育課暈了過去,打120一查才知道是心髒的問題。”紀元弘坐在副駕駛上,将剛才大致一提的故事補齊細節。

“他爸媽幹什麽的我沒問,但總之不能辭職也沒空管,就送這來了。”

姜港正在打左轉向燈,聽到這裏沒忍住道:“莊桔才二十多吧,小兒子做手術父母不陪着,讓他來照顧?”

紀元弘捏了捏安全帶:“反正事就是這麽個事。莊桔打着好幾份工,自己也沒時間,所以花錢請了個護工。”

結果從網上找的那護工人品不大好。負責大夫好幾次去查房,發現都是小孩自己在削蘋果皮,盯輸液管,于是就給他哥哥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莊桔是先給護工付的錢,現在出了這樣的問題,想要溝通對方就敷衍着答應,一脫離他的視線就恢複原樣。

為了弟弟能得到好點的照料,莊桔不得已只能每天多跑幾次病房。那家醫院離夢绛不近,要是在倒地鐵的時候多花了點時間,就很容易遲到。

“……得。”姜港把車開進停車位,按着紀元弘報的房間號按電梯樓層,頗為無奈地道:“合着又被人騙了。”

住院部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忙碌的醫生護士,還有面色各異的病人家屬。

姜港自認不是多冷情的性格,要是早知莊桔遲到是因為這個,那天跟紀元弘發問的時候便不會那麽咄咄逼人。

他心裏想莊桔應該主動把實情告訴自己,推門的動作就有點着急。

只不過在身處一個新環境的時候,視線重心總是會自動偏向最顯眼的人。

姜港進去第一眼沒瞧見莊桔,反而先注意到了個子突出,身穿白大褂側對門口方向,正囑咐着什麽的醫生。

聽見玄關的動靜,那名大夫下意識擡頭望去,緊接着驀地頓了一下。

“……”

姜港也短暫地愣住,随後聽見莊桔訝異的問候,調整好心情走了上去。

陳予铎的眼神自他進門起就沒有挪開,直到姜港到了自己身前,才匆匆瞟了一眼莊桔:“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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