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蘇念和徐清昱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醫院。

那個時候,蘇烨剛做完手術,醫生給出的結論,也許明天就醒了,也許……永遠都醒不了,蘇念自動忽略醫生後面的話,抱着他明天就會醒的想法,每天下午坐在醫院後面的花園裏,五分鐘看二十遍手機,等護工給她發蘇烨醒了的消息,她連上樓去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就是在那裏認識的她婆婆施琳。

她每天坐在長椅上發呆,施琳每天圍着小花壇散步,冬天的室外人本來就少,兩個人又每天都碰到,時間長了,見到面,就笑一笑,算是打招呼,蘇念的笑容是強撐起來的,施琳笑得很真心實意。

再後來,施琳主動上來搭話,蘇念最開始很排斥施琳的主動,她那個時候沒有任何的傾訴欲,她在這個小花園裏待着,也是因為這裏安靜,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或許在這一會兒裏就會有奇跡發生,但是一直都沒有。

施琳像是看不出她的冷淡,她聊天聊得很随意,也不打聽蘇念的事情,就聊聊天氣,聊聊花園裏的花,又或者聊聊腫瘤科的八卦,哪個醫生對哪個護士有意思,蘇念這才知道她腦袋裏長了一個瘤,如果她不說,蘇念根本看不出來她生病了。

進出醫院裏的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愁眉苦臉的多,像施琳這麽積極樂觀的很少。

蘇念後知後覺到,施琳大概是看她每天悶在那兒,怕她有想不開的事情,做出什麽傻事,所以才會主動和她聊天。

或許是因為在這樣寒冷的冬日,一個陌生人不經意的關心會更讓人感受到溫暖,蘇念的話也慢慢多了起來,但也只限于無關痛癢的話題,除了在辛柔面前,她很少對別人聊起自己的家事。

不過施琳聊得很多,從自己的病,聊到自己的一雙兒女,當蘇念聽到施琳嘴裏的“清昱”後,愣了好幾秒,她又旁敲側擊地打探出,那聲“清昱”前面的姓氏是徐,然後看施琳的眼神多了些熱切。

應該也不是“多了些”,而是多了很多。

徐清昱不是一個大衆化的名字,施琳的氣度一看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如果蘇念沒看錯,她手上那只翡翠镯子就要值市中心的一套江景房。

他們家得罪的是秦邵文,把秦紹文從遠江集團踢出來的就是徐清昱,蘇念有些天真地想,如果他們家能搭上“徐清昱”的車,哪怕是個吊車尾,是不是就能從秦家的打壓中求得一線生機。

也是在那個時候,蘇念頹喪的內心才多少有了些鬥志,覺得老天爺并沒有一味地把她往絕路上逼,冥冥之中似乎還給她留了些餘地。

施琳很喜歡她,蘇念能感覺出來,她也不知道她是哪一點讨了施琳的喜歡,她招不來自己親媽的喜歡,卻能招來一個陌生長輩的喜歡,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施琳會有意無意地和蘇念提起,她那個大齡單身的兒子還沒有女朋友,大概率會孤獨終老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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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蘇念雖然還沒見過徐清昱,不過以他的條件,她覺得施琳實在是不需要為他找女朋友這件事有任何的擔心,他沒有女朋友,大概只是因為他不想有,又或者跟她哥那一群狐朋狗友一樣,換女朋友的速度一茬接着一茬,比翻書還快,所以也沒有必要把哪個階段的女朋友領回家給家長看。

她那時迫切地希望他是第二種,很膚淺的審美,把談戀愛當成一種消遣,熱情來了會叫着“寶貝兒”一擲千金,熱情走了,迎面走過卻想不起你是哪一位,她想要的只是徐清昱女朋友或者前女友這個身份。

以他在南淮的地位,對外只要冠上了“跟過徐清昱的人”,她的路大概也會好走很多。

為了和徐清昱的第一次見面,她費了不少心思,她甚至時隔大半年的時間又去了趟美容室,做了一個全身spa,從腿到臉再到頭發都做了護理。

她準備了足足一天的時間,結果見他只用了大概……三十秒,好像還不到。

在和施琳的聊天中,她知道了他出差回國的時間,也知道他回國落地後第一件事情是來醫院,她掐着時間,提着跨了半個城買的點心,來到施琳的病房,她之前已經來施琳的病房看過她好幾次,好讓自己這次的出現顯得不是那麽得突兀。

結果她掐時間掐晚了,她到的時候,他已經準備要走,施琳忙着給兩個人介紹。

他只沖她點一下頭,說一句“你們聊”,然後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連肩膀都沒擦到,她覺得他應該都沒看她是男是女。

後面她時不時往施琳病房跑,見到的次數倒是多了起來,但是他太冷淡了,他的冷淡不是裝出來的,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疏離,這讓蘇念根本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尤其是在施琳的眼皮子底下,她總不能把她想勾引她兒子這件事表現得太明顯,那大概只會招來施琳的反感,而不是喜歡。

她把偶遇從施琳的病房變成了樓下的停車場,雖然他經常換車,但她已經摸到了哪幾輛是他的。

他在停車場出現的十秒之內,必有她的身影,她把想搭他車這件事兒表現得很明顯,雖然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她覺得既然要勾搭人,就沒必要藏着掖着。

可是他不接她的招,任何招都不接,他每次見到她腳步都不緩一下,停車場的大爺甚至把她當成了追星的粉絲,有一次,在她吃了他車的一嘴尾氣後,大爺幽幽地出現在她的身後,問她,那是哪個明星嗎,這麽大牌,你都追着他跑了這麽多天了,連個名都不給你簽一個。

施琳這個當媽的可能不清楚她家的情況,但他應該早就知道了她是誰,她的目的性又這麽明顯,鬼都能看出來她安的什麽心思,所以他才對她這麽避之不及。

被大爺這麽幽幽地一問,蘇念一心要勾搭人的想法才算是剎住了車。

也是,他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自己這發熱的腦瓜殼子,到底從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能把他給勾搭過來,大概是病急亂投醫給急出的自信吧。

醫院的停車場她不去了,她把車給賣了,那是蘇烨送她的生日禮物,她開了還不到一年,賣了個還不錯的價錢,付了蘇烨兩個月的住院費。

醫院的小花園她也不去了,與其坐着發呆,不如想想怎麽籌錢來得更實際一點兒。

不過她和施琳沒斷了聯系,微信上隔三差五地會聊幾句,或者他不在的時候,她會去病房看看她,蘇念偶爾會想,施琳大概就是她小時候幻想過的媽媽的形象,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

蘇念也終于明白了,熬日子是什麽意思,一天過完,她躺到床上,會覺得這一天總算是熬過去了,明天會怎麽樣,她也不知道,至少今天是過去了。

她以為靠這種心态她多少會堅持一陣兒,但崩潰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那天早晨她被一群人圍在了公司樓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罵得再難聽也是她該受的,中午因為她要賣臨熙園那套房子,她媽打電話和她吵了一架,下午到醫院,護士把一疊的繳費清單給了她,委婉又直白地說該交錢了。

從醫院出來,沒走幾步路就下起了豆大的雨點,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周圍沒有傘的人都在跑,蘇念也沒有傘,她就沒有出門帶傘的習慣,但她也沒有跑,她覺得淋淋雨挺好的,能讓人頭腦清醒。

對面疾跑過來的男人撞到了蘇念,男人跑得太快,她扶住旁邊的樹才沒被撞倒,但手裏的包掉了,東西灑了一地,男人邊幫她撿東西,邊給她道歉,眼看着就要哭出來,說是老婆進産房了,他的車還壞半路了,這才跑得着急了,蘇念讓他不用管了,趕緊去醫院,她自己撿就行,男人給她鞠了一躬,然後拐進了醫院。

不知道是不是受男人情緒的感染,蘇念也想哭,但她又覺得掉眼淚沒用,眼淚不能讓她爸活過來,不能讓她哥從病床上醒來,也不能給她刮來錢。

她把地上的東西胡亂地塞到包裏,起身看到她面前停了一輛車,在等前面的紅燈。

她認得這輛車,蘇念看着黑漆漆的車窗,也就在一瞬間,被她壓回去的眼淚開始往下掉,既然這麽巧的機會給到她面前,她就再試最後一次,眼淚總能讓人心軟,如果還是不行,她就徹底死心了。

車窗降下來的那一刻,蘇念的眼淚又止住了,她迅速抹掉了臉上的淚,不是他,是崔路。

崔路去給施琳送飯時,和蘇念碰到過幾次,崔路很開朗,能說能笑,再加上蘇念有意結識,一來二去就熟了起來。

蘇念知道他是徐清昱的司機後,拐彎抹角地朝他打聽過徐清昱的事情,但他口風很緊,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會多說,而且徐清昱在的時候,崔路都不會和她搭一句話,大概是被人交待過,不許搭理她。

這個場面,崔路尴尬,她也尴尬,崔路說要送她,蘇念連擺手說不用,紅燈變綠,後面的車在按喇叭,蘇念最終還是上了車。

崔路有意調解氣氛,不提她剛才哭的事情,先說他來醫院是來給他施姨送飯的,又說今年這天兒暖得可真早,這才幾月份,就下起了雨,蘇念也接着崔路的話勉強聊了幾句。

後來崔路接了個電話,說得要繞一下路去取個東西,蘇念自然同意,車停在一棟大廈旁,崔路說最多十分鐘就能回來,然後就急匆匆地下了車。

車上只剩輕緩的音樂聲,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車窗上,形成了迷蒙的雨幕,整個世界安靜得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

蘇念對着車窗上映出的影子笑了笑,她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很可笑,笑着笑着眼淚又掉了下來,起初還只是抹眼淚,後來有些控制不住,雨聲夾雜着雷聲越大,她的眼淚掉得越兇。

她想,在崔路回來之前,就讓自己就哭這麽兩分鐘就好,兩分鐘就夠了。

她那一整天精神都是恍惚的,沒有注意到車後面升着的擋板,也不知道崔路到底去了多長時間。

兩分鐘變成了五分鐘,五分鐘又變成了十分鐘,那是她爸去世後,她哭得最慘的一次。

蘇念怔怔地看着徐清昱,她至今都不願意回想起那場雨,不僅因為那一天過得很糟,更因為躲在車裏哭的她撕掉了全部的僞裝,只剩下不堪一擊的脆弱,她不願意面對那樣脆弱的自己。

現在他告訴她,他也在車裏。

蘇念直起背,抱枕在她懷裏被壓得幾乎都變了形,她有些遲疑地問,“你聽到我在……車上哭了?”

徐清昱松開她的腳,拿起茶幾上的冰袋裹上毛巾,敷到她的腳踝處,“你在車上也哭了?擋板隔音很好,我當時在開視頻會議。”

蘇念本來半信半疑,聽到他最後一句又放下心來,他工作起來沒有人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繃直的背洩了勁兒,又窩回沙發上,手托起下巴,目光幽幽似含深情,答非所問,“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的眼淚對一個男人管用的話,意味着什麽?”

徐清昱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她,“那你能不能你先告訴我,你那時對着車窗掉的眼淚是真的還是假的?”

蘇念一頓,眼神有躲閃,“眼淚還能有假?”

徐清昱扯起唇角笑了笑,沒有說話,顯然是看穿了她的把戲。

他這一笑太具有諷刺性,蘇念另外半張臉也起了熱,但眼底也起了些光。

她傾身過去,抵到他的跟前,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柔聲道,“如果我的假眼淚都能對你管用,那是不是說明你愛慘了我?”

空氣裏靜了一瞬。

徐清昱上揚的嘴角落回了原處,臉色慢慢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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