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滄瀾山。
沙如海站在門派大門前,門前的長階潔如白絹,漸漸束成一點延伸到山底。夜色洶湧,寒潮的氣息刺激着鼻端,如同嗆人的血腥味讓人不适。
沙如海能坐上滄瀾派的掌門,手上沒有沾血是不可能的。但他活了五十年,第一次聞到那麽濃重的血腥氣是在巫山派滅門之後。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接到消息時趕到巫山派時,看到猶如地獄般的場面。血水成河、屍體成山,沿着臺階幾乎要綿延到天際。他倒吸一口涼氣,踉跄地爬上臺階。在滾了一身的血水之後終于找到了至友巫成峰,不,那已經不是他的好友,也不像是巫山派的掌門,而是一攤勉強拼湊起來的……肉。
誰也不知道受了那麽重的傷巫成峰為何還能留有一口氣,也許是天意也許是……那人故意為之。巫成峰只是用僅剩的一顆眼珠瞪着他,血齒紅唇:“他、他說……不、不用急,早晚會、會輪到你。”
“他”是誰?沙如海毛骨悚然,然而在下個月少林的了恨大師出事以後,他終于知道對方到底是誰。
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回來報仇了!當初只是幫了一句腔的巫成峰就死無全屍,更何況是始作俑者的他?
月光如同一只慘白的手爬上了臺階,沙如海打了個激靈。身後傳來沙沙的響聲,他稍稍松了一口氣。他的身後不提門派內的弟子,就算是外門派的高手不下十人,更有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江冽逃不掉的——他不怕別人說他勝之不武,殺一個魔子天經地義,誰敢有二話?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巫山派的悲劇不會在他身上重演,今天他就替天行道殺了江冽這個魔頭。
然而他眉心一動,緩緩擡起手臂,古銅的皮膚上寒毛根根豎起,如同感受到天敵的獵物下意識地戒備起來。沙如海的眼角一抽,僵硬地擡起頭。
不知何時,一道瘦長的黑影已站在臺階之下。
……
月光如枯骨般抓到米丘的白裙上時,她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上路了。
那張又硬又幹的燒餅和一大堆零裏八碎的道具被她放在包袱裏,想來明天早上味道不會好到哪裏去。不過管它呢,又不是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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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在臂彎裏颠簸,米丘走得氣喘籲籲,終于來到了滄瀾山山腳。仰頭望去,偌大的滄瀾山像是垂死的巨獸,發出隐隐的哀鳴。滄瀾派就在山頂,她還要接着爬山。
要是有瞬移道具她還用受這些罪?米丘咬着牙又罵了系統一百遍。頭昏腦脹地再往上爬,腿一軟猛地被絆倒。她憤怒地将絆倒她的“木棍”舉起來,瞳孔猛地一縮。
原來是一截殘肢。
米丘瞬間扔掉,此時月光朦胧,這才看到路邊堆積在一起的屍體。這些殘肢傷口整齊,幹淨利落,隐隐可見白色的骨頭。越向上看,殘肢和屍體越多,幾乎淹沒了整條路。此時通向滄瀾派的石階幾乎被鮮血染紅,在丘陵般鼓起但散發着血腥氣的屍體中,隐約才能見到被淹沒了一層的滄瀾派的大門。
這麽多的屍體沒有一個完好,下手人之狠辣可見一斑。
換句話說,這些人都是江冽殺的。
“宿主,男主江冽的危險性你已經看到,強烈建議你打開存檔功能,以免穿書進度清零。”
米丘拍拍手站起來:“你以為這樣我會害怕?仙君入魔的樣子我又不是沒看過,魔頭為我刨心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他殺幾個人算什麽。你不用為了推銷你的什麽破功能吓唬我。”
系統還想再說,突然“砰”的一聲,一聲炸響讓整座山開始震動,驚起野獸無數。
“是炸藥,江冽被炸了!”米丘喜笑顏開:“系統你看到沒,江冽肯定被炸得奄奄一息了。你就等着他搖尾乞憐地向我獻上好感度吧!”
“……”
米丘一掃疲憊,步履如飛。不多時就來到了滄瀾派的大門口。遠遠地看到大門前有兩個黑影,應該就是江冽和沙如海。原文裏兩個人還要打會嘴炮,然後才先後倒下。米丘來得早了一點,她有些不耐煩,摸了一下眉梢保持冷靜。
現在肯定不能就這麽沖上去,必須等江冽爬都爬不起來後再驚豔出場。她看中一顆臺階旁的歪脖子樹,決定先等一會。
輕巧地蜷在樹根處,此時卷着血腥的風送來一聲模糊的喘息:
“沒、沒想到我也……巫……後塵。”
米丘微微探出頭,她雖然聽不太清他們的話,但可以結合原劇情腦補,這一定是沙如海的聲音。沙如海一直和巫成峰是至交,兩派也是盟友。沙如海得到江家的五分之一的秘籍後,見衆人拿江家唯一的孩子沒辦法,冷笑這群僞君子都喜歡做好人,于是幹脆給江冽定了一個罪,說他受到魔氣侵襲,遲早會成為江湖大患,必須除之後快。巫成峰立刻附和,自然上了江冽的複仇黑名單。
殺巫成峰只是順手,殺高僧了恨才是震懾。
當時巫成峰死後,沙如海不以為意,直到聽到了恨大師在重重高手坐鎮之下的少林殒命,這才慌了。
他召集了數十高手,又是下毒又是炸藥,本以為做了萬全的準備,沒想到還是如同巫成峰一般死在江冽的手裏。
而江冽是怎麽說的?她想想……好像是說:“你不是最後一個。”
你聽聽,多麽完美的“承上啓下”。書中對江冽的外貌和聲音都沒有過多的描寫,只說他看起來如江水一般冷的人物,米丘微微側頭,準備聽聽這個霸氣側漏的男主會怎麽說這句臺詞。
空氣中的血腥和寒氣交彙成一張鋒利的網,米丘不自覺地搓了搓肩膀,然後她就聽到了江冽的聲音:
“你不是……最後一個。”
出乎她意料,比她想象中的年輕,比她預料中的沙啞。就像是斷在水底的琴弦,清越的聲音戛然而止,留在水面的只有無盡的沉悶。畢竟他才十八歲,遠不到低沉。而他因從小無法感知疼痛被人視為怪物,很是寡言,父母雙亡之後,更是緘默,在原文裏,就連被藥童抓着蠱蟲往傷口裏塞的時候,也一聲未吭。說話難免生疏沙啞。
沙如海斷斷續續地笑出聲:“好、好、好,我有 、有那幾個家夥陪葬,也、也不冤。”
他笑得像是被割開了喉嚨的野獸:“只、只是誰也沒想到,當初那個被打斷腿、廢了根骨還一聲不吭的小子竟然、竟然會活下來,還成了屠門客,看來我當初……有了先見之明,你就是魔氣入體,你非魔,卻更勝魔!”
江冽父母乃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大俠,二人隕于魔教之手,大俠之子卻淪為魔道,沒有比這更加誅心之語。然而江冽的聲音卻平穩得讓米丘聽得一清二楚:
“秘籍,交出來。”
沙如海停了一下,他似乎沒有想到江冽沒有被他的話影響,還在惦記着江家的秘籍。現在他的左胸已經被洞穿,靠着最後一點內力護住了心脈,死亡只是時間問題。然而他不甘心,他只是想再多撐一點時間,撐到別人來,無論是誰,管他是藥王谷的還是濟世堂的,只要他能留着一口氣,就有可能像是江冽一樣起死回生。
他貪婪而又兇惡的眼神落在江冽的身上,像是茍延殘喘想咬人最後一口的鬣狗。
“你要……秘籍?”沙如海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你以為我會那麽、愚蠢地帶在身上?我在你來之前早就、早就把它藏在了你找不到的地方。只要、只要我死了,你這輩子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凜冽的風聲中,米丘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刀封喉,腦袋像是蹴鞠一般滾落在地,沙如海不可置信的臉就這麽凝固在月光裏。”——原文是這麽說的。
江冽的耐性很少,對于板上釘釘的答案,他從來不會浪費時間盤問。
終于死了,要是再啰嗦一會她就要變成冰雕了。每日更穩穩群夭屋兒耳氣五二八一米丘呲牙咧嘴地活動僵硬的身體。她的身邊屍橫遍野,稍微一動旁邊的屍體就震動了一下。月光下,那人死不瞑目地瞪着米丘。
啧,古代人真的死心眼,上面的人随便一句話他們就沖鋒陷陣,死了之後也無人記得。如果是她,誰想讓她當炮灰,她先讓他變骨灰,就算逃不過也要裝死,如今就這麽死了有個屁用?
“砰!”鐵兵落地,随着膝蓋重重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後,一切歸于寂靜。米丘的眼睛瞪大了些,倒了!江冽終于倒下了,該她出場了!
聖女出場必帶悲天憫人之态,但也不能太過淡定,那樣就多了一分刻意。她要讓江冽知道自己是偶然路過這裏,意外看見他幸存,好心給他治傷的。至于一個醫女為什麽能三更半夜獨自上山,就說找草藥好了。反正愛情的濾鏡會吃掉男主一部分的腦子的。
米丘凝神靜氣,臉上帶出三分驚慌,六分悲憫一分驚喜,剛要以白鷺掠水的姿态沖出去——
“我已經聽到你的聲音,出來。”
米丘:“……”
米丘:“?”
她懷疑自己是幻聽,就聽江冽又吐出兩個字:“出來!”
這一聲如水中重鼓,不聲不響卻讓周圍樹木頓時一震,米丘立刻氣血翻湧。被發現了?不可能,她已經離得夠遠,夠小心了怎麽可能還會被發現?
除非他在重傷之下還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不是,他屬狗的嗎?
米丘一搓眉梢,很快冷靜下來。既然被發現了,那就将計就計。說自己路過被鮮血吓到了才躲起來。一臉懼意卻難忍治愈天性,堅定地向你走來的醫女簡直是buff拉滿,她就不信這麽開場拿不下他!
這麽想着,眼眶頓時發紅,咬住唇瓣後,一點點地側過身。
“江、江公子,我是、我是路過的啊!”
米丘一愣,屍海裏面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捂住紅彤彤的肚子,哭得悲慘至極:“我、我和他們沒關系,我、我就是路過,您、您別殺我!我就是、就是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污才、才選擇裝死的,您就放我一馬,給我一條生路吧!”
米丘:“……”
不是,大哥,你真的裝死啊?怎麽還搶她臺詞啊?
離得很遠,江冽的身影融入了夜色。米丘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但見白光一閃,這人人頭落了地。
米丘:“……”
“你還在,出來。”
米丘動了一下喉嚨。夜色裏,江冽的話無異于催命閻王。
路過這個借口用不了了,不行,必須再想一個借口。先降低他的警戒心再說,要不然說她認識他的父母,反正有原文兜底,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兩人之前祖輩是世交,自己這次就是來救他的。
就這麽幹。
她一搓眉毛,臉上的表情頓時大義凜然,剛一擡腳。
“江、江冽,你不記得我了嗎?”不知何時,屍群中又湧動出一個大漢,這人就剩下一條腿,鮮血淌了一地,但還是涕淚泗流地向前挪動:“我爹的大伯的娘子曾經、曾經和你是同鄉,你還可能吃過、吃過我大伯娘的奶水呢,江、江冽,看在同為老鄉的份兒上,你饒我……”
大哥,那也是她的詞兒啊!
這次他話都沒說完,鮮血就井噴而出。
“……”
寒風和鮮血糾纏着勒緊米丘的喉嚨。看來老鄉的借口也不能用了,這兩個命硬大哥是誰派下來的這麽克她?!
“我數三個數。三……”
你數十個數也沒有用,她出去說什麽?說她不是路過的、更和他不熟只是專門過來救贖的?要不然先給他點根煙行不行?開場被打斷了,buff就沒了,要是有個鋼腿水上漂她先撤退再想辦法也不遲,可現在她連毛都沒有!
“二、一……”
一瞬間,米丘身上的寒毛直立,她精準地預測到江冽的刀氣能斬斷樹幹直接橫穿她的脖子。
“宿主,我強烈建議……”
“閉嘴!”
米丘的眉尾紅得像是染上了胭脂。誰也不能質疑她的專業性。不就是出場嗎,看她來個大的。
她一搓臉,悲極怒極,猩紅着眼眶就沖了出去。
“魔頭,我要向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