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滄瀾山屍橫遍野,血腥沖天,起伏的山脈像是腐爛在原野的巨獸屍骸,在月光下翻出慘白的傷口來。
米丘在喊出那句話後胸膛劇烈起伏,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溢到腮邊,她渾身顫抖,握着一把斷刀對準江冽,然而誰都能看出來,那把刀随時都能壓斷她的手腕。
江冽擡起頭,整張臉如同沁出水中的玉緩緩浮現在月光下。
很瘦,這是米丘對他的第一印象。穿着夜行衣,像是陽光下拉長的黑影,只有肩頸的骨頭撐出硬挺的輪廓。單膝跪地,也要握緊他的刀。殘缺的袖口露出緊繃的肌肉,像是一只奄奄一息還蓄勢待發的黑豹。
也很白。白到月光幾乎模糊了他的五官,只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越是白,就越能反襯出臉上的紅。他的臉頰被炸開,傷口橫亘脖頸直到鎖骨,鮮紅的血肉暴露出來,因他的自愈能力詭異地蠕動着,像是被封印千年冰棺裏起死回生的屍體。
詭異到可怖。
不過在米丘的眼裏,他只是一條需要被拯救的狗罷了。
“魔頭 !”她深吸一口氣:“你不用吓我,我根本不怕,我本來就要找你報仇的 !”
如果被江冽殺死的人都站在這裏,肯定會發出一聲暴鳴。他們當初就是因為“報仇”兩個字被他大卸八塊,別管真有仇還是假有仇,只要對他說報仇,就相當于“宣戰”,就算是老弱病殘他也照殺不誤。
米丘現在說要向他報仇,無異于說是要送死。
握在黑刀上的手緩緩旋轉,江冽一言未發,只有指尖的鮮血順着刀刃流下。突然,慘白的刀刃猛然一轉。
米丘倒吸一口涼氣,瞳孔縮成了一個點,就像是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畫面。
她猛地扔掉斷刀,連滾帶爬地挪到一具屍體旁邊,對着他大喊一聲:
“爹!!!”
這喊聲震耳欲聾,震撼人心,蘊含的感情讓人忍不住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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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屍體被翻過來,旁邊的腦袋還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是沙如海。
系統:“……”
雖然知道宿主的操作一向很騷,沒想到這麽騷。先是說要報仇,後又認男主的仇人做父,這簡直是在江冽的刀刃上反複橫跳啊。
江冽握住刀刃的手一頓,若伏擊獵物的野獸般,将視線落在米丘的身上。
“爹,你看我一眼啊!”米丘伏在沙如海的屍體上,哭得梨花帶雨:“爹你不要丢下我啊!娘剛走,我就剩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怎麽舍得把我一個人留在世上,爹!!”
她哭得肝腸寸斷,仿佛沙如海真是她的親爹。親爹死了哭得也不過如此了。
哭完,她猛地回頭:
“魔頭!我爹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如此殘忍,不僅滅了他的宗門,還讓他死無全屍!”
嘶——她明明知道江冽殺沙如海是為了報仇,此時卻還倒打一耙,宿主這不是在刀刃上橫跳,這是在刀刃上拉X!
江冽手中的黑刀嗡嗡作響,一滴血從他的額頭落到眼角,猩紅沉在眼底,像是饑餓多年,卻選擇不露出獠牙的野獸。
疑惑吧?憤怒吧?
米丘在心裏得意地笑。
嘿嘿,那就對了。
既然他認為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是心懷不軌,打斷了她的聖女buff,那他就如他所願玩個大的,直接讓他成為她的殺父仇人。沙如海的屍體還沒涼,當她的表演道具正好。
這樣她的躲藏、她的恐懼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且在她的倒打一耙下,江冽的複仇反而成了濫殺無辜,讓她占據了道德制高點。
她不怕江冽反應過來,也不怕他突然出手,因為她才剛“開場”,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鮮血在眼簾滑下一道紅痕,透過一層朦胧的紅,江冽還能清晰地看到女子臉頰上的淚。他很肯定沙如海只有一個後代。因為自己在殺了他的兒子之後,對方青筋爆出:“你殺了我唯一的孩子!”
然而女子的反應不似作假。他能看到對方脖頸處因憤怒露出的青筋,感受到對方因激動加快的血液,聽到因傷心而控制不住的哽咽,不像前兩個漏洞百出的男子,她的情緒毫無破綻。
然而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對。
江冽的睫毛微微一顫,鮮血落到了臉頰。殺戮了一整晚,再加上被炸傷,讓他的精神無以為繼,連思考都慢了很多。即便他有自愈的能力,然而身體的虛弱和無力還是讓他十分不耐。
不過還好,無力總比在藥王谷裏被人将蠱蟲放進體內時的無能為力要好得多。他雖然感受不到疼痛,但蟲子游走在身體裏的感覺讓他咬斷了牙根,午夜夢回時總是要靠握住刀刃才能擺脫那種夢魇。
……那女子在質問他,為什麽要殺她的爹?殺了就殺了,他握緊了黑刀,随着鮮血的流失,神智愈發不清了,是真是假無從分別,幹脆一殺了之。
骨節緩緩張開,如同野獸緩緩張開它的獠牙,黑刀在他的手中發出嗡鳴,正要揮手。
卻見那女子突然捧起了沙如海的腦袋。
“算了,你這種魔頭怎麽可能會愧疚?”
她自嘲一笑,撿起旁邊的刀:“反正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也殺不死你,臨死之前就讓我完成我母親的遺願吧。”
她看着沙如海的頭,怔怔落下淚來:“娘……爹他這麽多年很少回家,您念他許是行俠仗義、一心為別人所以無怨無悔,沒想到他在您病重的時候也沒回來……您這才醒悟,也許、也許他在外面早就有家了。”
她哽咽了一下,勉強壓下喉嚨的顫抖,将刀緩緩對準沙如海的耳朵:“您臨死之前告訴我,讓我去找他,如果、如果他在外面有了別人,就讓我殺死他,将他的耳朵帶回來給您。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他,沒想到他、他竟然有了兒子,更沒想到他早就被別人殺了……”
米丘閉上眼,“命運弄人,如今我雖回不了家,但也算勉強完成您的遺願……”
她雙手顫抖,卻還是不忍将刀刃落下去。
宿主不愧是宿主,刀刃在旁也能不急不緩地補充人設,只可惜江冽對這些情愛劇情毫無感覺——系統這樣想。
米丘的手臂豎起根根寒毛,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絲線橫割向她的脖頸,所有的屍首都睜着眼睛,仿佛在告訴她她的下場也馬上就和他們一樣。
直到她崩潰地開口:“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他肯把他最重要的武功秘籍都送給你,卻還是抛下了你……”
話音未落,鋒利如刃的壓迫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黑,濃烈的血腥氣灌入她的口鼻。米丘下意識地叫一聲。她猛地起身,但鼻尖卻碰到了了溫軟的涼,她一驚,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江冽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江冽壓低身形,桎梏住她的手腳,夜晚的寒和他身上的血腥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兩人呼吸相聞,近到米丘終于看清他的眼睛。像是一條江水,生機與情緒潺潺流過,只餘下毫無波動沉淤的黑。
米丘瞳孔一縮:“你幹什麽?!”
江冽的手快要捏碎她的骨頭,“你說,沙如海将秘籍,給了你娘。”
米丘瘋狂掙紮,然而無濟于事。
“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要殺我就直接殺吧!”
“秘籍,在哪裏。”
米丘手腳不能動,只能勉強擡起頭,哪知兩人的鼻尖相撞,她倒吸一口涼氣跌了回去。
“原來你觊觎我家的秘籍。”緩了緩,她偏過頭:“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告訴你這個魔頭!”
江冽緊緊盯着她,看她眼角沁出的淚,看她咬出血的唇瓣,雖然顫抖的身體已經暴露出她的恐懼,然而緊閉的雙眼已經表達出了視死如歸的決心。
然後,他的手伸向了……刀。
你的耐心就不能多一點嗎?!
“我明确地告訴你!”米丘突然睜眼,目光灼灼:“我現在孤身一人,只剩下一條命。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帶我爹的屍體和我娘合葬,你殺了我吧!”
江冽握緊了刀柄,手腕一橫。血色揚起,沙如海的耳朵就落在地上。
“爹!!”她捂住心口驚叫。很好,男主很上道。
“說。”
這一次,刀刃對準了沙如海的鼻子。沙如海可能也沒想到自己死後也成為米丘和男主玩play的一環。
米丘大驚失色,護在沙如海的身前:“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破壞我爹的遺體,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刀刃緩緩向下,示意她開口。
她咬緊唇瓣,又憤又怕地看着他:“秘籍,被我放在母親的棺材裏了。我老家在嶺南。”
嶺南,離這裏有千裏遠,走到那裏恐怕江冽的仇人都殺完了。
江冽沉默,米丘癱坐在地上苦笑:“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我可以帶你去,若是我有半句謊言你可以随時殺死我,我只求你給我爹留個半屍。”
此時第一縷金色落在米丘的眼角,淚光盈盈落下。她擡起頭看着對方。江冽逆着光,朝陽似乎都不能驅散他身上的寒。
“好,你帶我找秘籍,我暫時不殺你。”
米丘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低下頭緩緩抹去了眼淚,表演完成。
“系統,看見沒,這就叫專業。”
系統也不得不佩服。
宿主先用殺父之仇降低男主的戒心,用悲慘身世轉移他的注意力,再用莫須有的秘籍引他同行。只是它不懂在兩人之間加上殺父之仇,以後該如何“救贖”?
這就是系統的不懂了。殺父之仇看起來很嚴重。但具體實施可大可小,大了那就是愛恨糾葛,小了那就是增加情趣。她雖然是被殺了父親悲憤至極的孤女,但她心地善良啊!
“她”雖然憤恨江冽,但早晚會發現濫殺無辜的大魔頭居然有那麽悲慘的過去,還看到了他隐藏在強大能力之下的脆弱,在別人都唾棄他、恐懼他、逃離他的時候,只有她不離不棄,溫柔小意,抛棄殺父之仇用愛救贖他,簡直是最完美的救贖!
米丘得意地回味自己的劇本,突然,江冽的身體晃動了一下,猛地倒了下去。她一驚,下意識地拉住他。
江冽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眸光在朝陽下終于有了波動:“帶我,離開。若是你逃,我就殺了你。”
終于換副本了,這地方真臭。
米丘哽咽地點頭,戰戰兢兢地将他扶到自己背上。別看江冽長得瘦,體重一點也不輕。她記得那間破廟就在山腰上,米丘走得氣喘籲籲,還要找地方,日頭上來了才将其拖到那裏。
到了破廟裏,米丘累得有上氣沒下氣了,但江冽比她更不好。他的胸膛起伏得十分微弱,氣息也幾乎消失,即便如此他的手也如同手铐一般牢牢鎖住她的手腕。
青痕已經開始在她的手腕上蔓延開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掙紮:“你、你抓痛我了!你放心,我不會逃的,我這人說到做到。”
江冽的瞳孔動了一下,緩緩松開了手。
米丘看他終于閉上了眼睛,這才猛地縮回了牆角。
在原文裏,江冽就是這麽躺了三天。莫看他閉着眼,但米丘敢保證他根本沒有睡着。瀕死的野獸就連落下的樹葉也能讓他繃緊神經。
她咬了咬唇,小心地爬了出去——當然不是逃跑,而是出去給他找草藥和吃的。
這可不是發自內心的同情,穿越部有句老話:“同情男主,是要下地獄的。”
只是她現在是善良到單純的孤女,雖然這個大魔頭殺人如麻、砍手分屍、殺爹屠兄,但他現在滿身是血,幽暗的眸子裏滿是除了她誰也看不出來的痛苦,她這麽善良怎麽可能忍心看他死在面前?
米丘來到無人的地方,将包袱裏的餅子扔了。
系統不解,這餅子不是準備給男主吃的嗎?
米丘冷笑:“本來想用這張破餅攻心的,但是這臭小子竟然敢讓我受這麽大的累,吃什麽餅子,吃草去吧!”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旁邊正好有棵歪脖子樹,上面的果子看起來又酸又澀。
啧,那就摘兩顆敷衍一下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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