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許栩一個激靈睜開眼,就發現眼前有兩個長淵。
她揉揉眼,還以為自己夢沒醒,直到她又打了個激靈,才認清現在兩人已經不在廂房了,而是被丢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就是方才他們踏上的昆侖山山頭。
兩個長淵并非完全沒有差別,至少許栩很容易就認出來,那個活着好像死了,不如一了百了的活膩了氣質型男,就是真正的長淵。
“我們怎麽會在這裏?”許栩自然地跳到他的肩頭,“你帶我來的?”
長淵默默往回退了兩步,和幻象拉開距離:“不是,我打坐睜開眼就在了,估計是我們沒上套,陳心壹急了,把我們所在的廂房變成了這樣。”
哦,就是強行喂飯,你不吃也得吃的意思呗。
看來陳心壹很着急用幻境殺了他們。
“爹,娘,”幻象長淵對面前的一對夫妻鞠躬,“我已臨界金丹,想去悟明峰閉關修煉。”
白衣夫妻聞言皆都笑得很慈祥:“我兒出息,如果此次真能突破,踏入金丹境,那你将是整個修真界修煉速度最快的人了,整個昆侖宗都會以你為榮。”
少年羞澀地笑了笑。
許栩驚奇,原來長淵還有這麽乖的一面,和現在雖然是同樣的臉,但整個氣質真是判若兩人。
說話間,遠處澤靈峰大殿傳來號角聲,夫妻倆對視,不免眉頭挂上憂色,但對着兒子還算努力地收斂了心緒:“掌門召開大會,你可要一起去?”
“我,我還是不去了吧,”長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每次去,掌門說的都是一樣的,無非是督促我努力。”
“我早日閉關,早日突破,他就不會再說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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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拒絕,夫妻倆好似是松了口氣。
“說得對,那現在便去吧。”
“啊?現在?”長淵驚呼,“會不會太急了,我還打算去洞府收拾點東西……”
他父親忙打斷:“傻孩子,閉關講究的就是無求無欲,你帶什麽東西,只會擾亂你的心智,你現在就去悟明峰吧,省得等下不好跟掌門交代。”
劇情演到這裏,許栩已經明顯感受到腳下某人的肩膀正在從緊繃到微微顫抖,她迷茫地側過臉。
長淵此時面如白紙,一副不願過多回憶的痛苦模樣。
他的嘴唇張合,喃喃自語:“別去。”
“你為什麽不去?”
“別去。”
許栩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別去閉關,你為什麽不去參加大會。
後面的故事,她好像能猜得到,也許這就是那次與邪修的大戰之前,長淵為了閉關沒有參與宗門大會,等到出關已經物是人非。
他也許一直都在自責,當初為什麽沒去參會,否則就可以和父母一同趕赴戰場。
但仔細想想,就算去了大概率也是全軍覆沒,一家三口無一生還。
代入到長淵的心理,許栩能明白這種矛盾,對世人來說也許是種慶幸,至少華靈峰還有個活着的,他父母的衣缽還有人繼承,活着總比都死了好。
但是作為他們的兒子,應該會覺得,獨活不如去死。
面前場景變幻,幻象長淵站在澤靈峰的大殿之上,面前只有一臉凝色的掌門,他仍雀躍地說:“掌門,我已經突破,成功踏入金丹界了。”
“好,好,”掌門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似的,“你可謂是修真界第一人,五十年入金丹,想必……你父母知道會很是欣慰吧。”
長淵聽聞很是開心,少年掩蓋不住的驕傲和意氣風發:“對了,聽聞我父母下山參戰,怎麽還未回來?”
“難道此戰難熬?不如我也去祝他們一臂之力。”
他現在可是金丹了,肯定對父母大有用處,幫他們把那些難纏的邪修和妖孽斬殺一清。
掌門定定望着他。
半晌,鼓足了勇氣道:“長淵啊。”
“在你閉關的三個月裏,我們和邪修大戰一場,整個修真界損失慘重,我們昆侖宗,死傷無數。”
那三個月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掌門回想起來都是夜夜噩夢,他身受重傷,如今坐在這已經是勉強支撐。
可他還要安頓這個孩子。
他是昆侖宗未來的希望,是雲昶和雲曳兩人最後的牽挂,他必須好好的,繼承華靈峰,成為最年輕的尊者。
長淵如遭雷劈,還以為是突破後遺症,自己走火入魔了。
以前他們和邪修也是不停的打,不停的鬥,他也參與過不少,但從未想過就在這短短的三個月裏,竟然就天翻地覆了。
他成了孤兒?
因為他的私心,明知現在邪修猖狂,父母總是要出去對戰,他還堅持要閉關;因為他的私心,沒能一家人共同奔赴戰場;因為他的私心,甚至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只有一句話:屍骨無存。
完了。
許栩當即便發現長淵的情緒不對,明明幻象什麽都沒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兩眼空洞,但長淵此刻渾身抖的厲害。
這便是他的心魔,并因此突破金丹後的一百年裏再無長進,因為每次試圖閉關,他都能想起這件事。
“長淵,醒醒。”
她焦急地振翅,在空中撲騰,試圖喚起他的注意力:“別着了他們的道。”
雲昶和雲曳本為師兄妹,和掌門師出同門,自小在昆侖宗長大,是所有尊者裏最年輕的,自小備受寵愛。
他們去世之後,照顧長淵變成了阖宗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情,他們維護他,保護他,甚至呵護他。
自此之後的百年時光裏,長淵再沒有獨自出門過,就是怕有人當着他的面提起當年的事情,刺激到他。
如今,過往全程被展開在眼前,大喇喇的諷刺着。
看吧,你并沒有忘記呢。
你晝夜思念的人,你日思夜想忘不掉的事情,永遠都會根植在你的骨血裏,永世不得忘。
長淵雙眸漸紅,緩慢地擡起了手腕,長劍從鞘中被抽出。
“別啊,有話好好說,”許栩急的像熱鍋上的鹌鹑,“別動手啊,人只有一條命,死了可就沒了,再說了,你死了我怎麽辦?我還想活呢。”
可惜長淵已經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跪在原地了無生氣的假長淵。
“那才是真的我。”
“生不如死的我。”
那柄長劍乃上古寒鐵所制成,是雲昶和雲曳四海八荒跑了三年,才給他打造出的築基賀禮。
劍光所到之處,就連幻境都掀起了波瀾。
許栩調動靈力,努力地揮動翅膀,兩只爪子按着他的手腕,但也無濟于事,她不過是個還沒煉體期的小鳥,怎麽抵得過金丹期的力氣。
眼見那柄劍距離長淵的脖子越來越近,劍靈似乎也感受到不對勁,晃動着抗拒。
如果劍能說話,此時大概是:你別過來啊啊啊啊!
父親,母親,常年沒有變化的修為,宗門上下的客氣,保護,還有時不時流露出的同情。
他受夠了,他不想受了。
好想死,死了就可以見到父母了是吧。
“爹,娘,我來了。”
來個球啊來,許栩急的毛都掉了許多,翻了個白眼。
陣眼處。
店小二激動地看着靈鏡裏的畫面:“主人,長淵的心魔被誘發了,他馬上就要自盡了。”
“小的這就準備去收屍,拿來冬貝草。”
陳心壹也很是滿意,整個幻境裏發生的事情都符合他預期的走向,沒人能逃過自己的心魔。
“可憐這只鳥,還在瞎忙活,心魔哪是這麽容易戰勝的。”
“你看,就連劍靈也放棄抵抗了,她還在撲騰,她……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店小二也震驚了。
主仆兩人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睜睜看見這只沒有夢想的禿毛鳥調動了周身的靈力,在長淵的面前高高的揚起翅膀——
然後給了她的主人一個大比鬥。
這一巴掌的力氣,甚至直接把長淵慘白的臉扇出了血色,本來已經貼到劍鋒的脖頸,也因為這個力道後錯了幾分。
“你腦子有問題啊,”許栩氣不打一處來,竟然又來了一巴掌,雖然沒有靈力了,但是看樣子也不輕,“你去見你爹娘,你好意思嗎?”
“他們拼了命守護的修真界,如今千瘡百孔,無人飛升,靈脈受損,為了搶這麽一株不值錢的冬貝草,都有人要你的命來搶,你見到他們怎麽說?你說的出口嗎?”
長淵不知道是被扇懵了,還是被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眨巴眨巴眼。
“就算是要死,起碼也要查清楚靈脈受損的真相,讓修真界變成以前的樣子吧,現在破破爛爛的,你父母用命換回來的是這種結果,虧不虧啊。”
“虧?”
修士哪裏知道什麽虧不虧的,有時候生死已經置之度外,守護天下蒼生才是修煉的目的。
可是……蒼生……
長淵混沌的眼睛漸漸清明。
“蒼生未護,我不敢去死。”
他緩緩放下劍,輕輕摩挲着被打痛的左臉,卻慢慢綻放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這百年裏,我無數次想死,卻始終沒下的去手,我覺得這是因為自己懦弱,無能,連死都不敢。”
“你若是怕死,就不會留在幻境了,”許栩慢吞吞地說,只覺得翅膀好痛,“你明知幻境是為了要你的命,卻還是義無反顧地留下來調查真相,你不是怕死,你是不知道怎麽死。”
“人,可以戰死,但不能被殺死,尤其是被自己殺死。”
長淵與許栩四目相對。
周圍的場景忽然變得扭曲,他沉默着擡起手腕,狠狠一道劍光甩向那些幻想,當場舞了一段劍法。
許栩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好像有些變化,明明看不見,卻能察覺到周身似乎有很多的漩渦。
她愣住。
只見長淵劍光大盛,一柄劍狠狠劃破了澤靈峰,如同美工刀裁過畫紙般。
将幻境生生給劈了開來。
“我境界松動了,”長淵含笑而立,身後漸漸露出豐南七街的景象,和昆侖宗密密麻麻的弟子們,“雖然還未能突破,但估計是超過了陳心壹。”
話音剛落,他便直勾勾地倒下了。
暈了。
掌門與幾位尊者見狀,連忙用法術将他從牆縫裏擡了起來:“他靈力耗費太多,心脈受損,趕緊送回宗內休息。”
許栩:“……”
誰能想到,這哥們最後沒能被陳心壹傷到,卻傷于裝逼裝過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