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這半天,江午覺得自己幹了兩天的活,這給他累的。
回到村子裏,他也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林家。
“這是你托我買的稿紙和鋼筆。”
江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把東西遞給林翠。
林翠驚訝,“這麽多?”
上午兩個人分手的時候,林翠給了江午兩塊錢。讓他幫自己買稿紙和筆。
可兩塊錢也買不了這麽多呀!
一根鋼筆、一瓶墨水,稿紙有厚厚的一摞,分成五疊。
“這一疊是多少張?”
林翠問。
江午:“一疊就是一刀。縣城賣紙都這麽賣。”
一刀,那就是一百張。
這摞稿紙有500張!
這也太多了!
林翠都無法想象,自己要投多少稿子,才能用我們班這麽多張紙。
是的。
林翠打算給報紙投稿了。
這個技能,剛穿書進來的時候就想拾起來。
但那時她還沒有摸清楚狀況,不了解周圍的環境情況。更主要的是兜裏沒有一分錢,總不能去搶吧?
後來她賣山雞蛋掙的那幾毛,林翠也舍不得買稿紙和筆。
錢夠不夠倒是其次,主要填飽肚子是第一需求。
現在就不一樣了,剛剛拿到的80塊錢,還在口袋裏熱乎着。
而且,林翠很快就要有工作了,到時候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工資進賬,不說別的,至少以後吃喝是不愁了。
林翠就想把自己寫作的這個技能給拾起來。
這才給江午錢,讓他幫忙買稿紙,她打算寫寫文章,投稿給報紙掙點外快。
“江午,你是不是墊錢了?”
林翠收斂了笑容,就要從兜裏掏錢,“一共墊了多少?我給你。”
她确定兩塊錢買不來這麽多東西。
江午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沒有墊錢。”
林翠沒有聽出來他話裏隐含的意思,“這麽多紙就多少錢了!你肯定墊錢了。快點兒告訴我多少。”
“真的沒有!那個,每個紙都有瑕疵,所以便宜賣了。不信,你自己看一看。”
林翠翻開稿紙,果然看到紙張上面的瑕疵。
或是一個墨點,或是有一道鋼筆印跡,或是邊沿處被撕裂了一點兒,又或是邊角處有深深的折痕。
可是……
“這也算瑕疵?”
這個年代的工業并不發達,某一項産業并不很發達的時候,對質量方面要求就沒有那麽高。
但她手上的這一摞稿紙,這樣就算瑕疵了,就降價處理了?
林翠想,或許自己對這個年代的某些印象,不是特別準确。
江午硬着頭皮說謊,“嗯,對,反正人家降價處理了。”
林翠相信了江午的解釋,也就不再糾結。
“行吧。那謝謝你啦!”
林翠收起紙張和鋼筆,向江午道謝。
江午騎着自行車離開林家好遠,這才抹了一把和額頭上的汗水。
說謊騙人可真難啊,比幹農活累多了。尤其當他面對林翠那一雙澄澈的眼睛的時候,好幾次,江午都差點忍不住把實情說出了。
可是沒辦法,為了川哥,他只能忍住。
川哥也不容易。
買稿紙和鋼筆墨水的錢是川哥出的。
為了讓林翠相信這些紙是被降價處理的,川哥自己拿着一支筆挨個在稿紙搗鼓,又是劃道兒,又是點墨點的,還不能痕跡太重。川哥說,污漬太重,稿紙就不能用了。
這還不算,川哥還說只是污漬太單調,可能會引起林翠的懷疑。
怕林翠懷疑,川哥還不能只用筆劃污漬,還又是撕,又是折角的。
這還不算,一會兒,他去了大伯家,還得說謊呢。
哎,這還沒跟人家林翠正式處對象呢,川哥就如此殚精竭慮。
這要是真的處上對象,還不得操心到頭禿?
想起周川那高大的身形、硬挺的五官,卻配個禿頭……
江午一陣惡寒,甩甩腦袋,強迫自己不能再想了,加快速度往大伯家去了。
再說林翠。
送走江午後,她小心翼翼地把紙張拿回自己屋子裏,撕下薄薄的一疊放在瘸了腿的桌子上,剩下的讓她給壓在了炕席底下。
看着鼓鼓囊囊的,林翠又在上面壓上了被子。
整理好一切,林翠坐到桌子旁,把之前寫給顧主任的那篇稿子默寫在紙上。
原件已經被顧主任收走了,但林翠有個習慣,她喜歡留着自己寫的所有文章的存底。
幾十年後有電腦,可以留存電子版。
但現在不行,就只好重新把那篇稿子默寫一遍了。
林翠的記憶力很好,很快寫完,吹了吹稿紙,讓上面的墨跡晾幹。
然後,把稿紙折起來,也跟剛才那厚厚的一摞稿紙放在一起。
吃了午飯,睡醒午覺,林翠去了一趟大隊部。
稿紙和筆現在是有了,但林翠不熟悉這個年代報紙上的稿件的文風。所以,就想來大隊部借一些過期的舊報紙看看。
一進門,就瞧見了江村長。
“江村長!”
林翠喊了一聲,就見江村長臉上很突兀地溢出笑容來。
就好像她是一個什麽開關,只要她出現,江村長就不由自主地笑。
“林翠,快快進來!正好我這有塊西瓜,還沒動,給你吃!”
江村長甚至站起來迎接她。
過于熱情的态度讓林翠有點發毛,連連擺手說自己不吃西瓜。
“村長,我就是來問問,大隊部有沒有過期的舊報紙,我想借去看看。明天就給您還回來。”
“咦!”
江村長不贊同地搖頭,“你這孩子,怎麽說話這麽見外!不用着急還,啥時候還都行!”
主要報紙是屬于集體財産。
要是江村長自己家的,他肯定直接送給林翠。
好不容易侄子有了心儀的對象,又是這麽好的姑娘,江村長十分為侄子高興。
那小子雖然嘴上沒說啥,但中午去家裏吃飯的時候,江午居然掏出80塊錢給他,說先替林翠還上。
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嘛!
這得是啥關系,才能替林翠還錢呀!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這還不算,江村長本着幫助未來侄媳婦的心思,說自己可以墊這個錢。那小子居然急得臉紅脖子粗的,說這個錢他要自己給。
江村長現在看林翠就跟看自己侄媳婦一樣一樣的了。
他親自找了厚厚一摞報紙給林翠,還囑咐她,以後不要那麽生分,叫什麽村長,直接叫大伯就行。
林翠拿着報紙離開大隊部,整個人真是有點懵了。
上午還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态,怎麽過了一個中午,江村長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想來想去,林翠沒想出什麽特別的理由來,只好把江村長态度的變化歸因于江午。
拿着報紙回家,林翠倒了一杯水,開始翻看報紙。
頭版頭條是不用想,那上面的新聞稿和通訊稿,都有專人負責。
林翠只挑副刊看。
花了一個多小時,她一目十行地浏覽過十幾張報紙,大概心裏有數了。
文體麽,就是她之前寫過給報紙投稿的那些文體,但遣詞造句上有一定的年代特點。比如,文中都要提到偉人語錄。林翠接連看了幾篇文章,都是如此。
再有,就是幾乎每篇文章,都充斥着一股熱血的味道。
看了就讓人心潮澎湃。
這也是這個年代的特點了。
林翠暗自把這些都記下來,又着重研究了兩篇自己特別感興趣的文章。她這臨時抱佛腳的自我培訓,就算是完成了。
然後拟了三個題目,選了最合适的一個,思索片刻,林翠開始奮筆疾書。
不過一個多鐘頭,林翠就完成了一篇稿件。
再修修改改,又花了四十多分鐘。
等她終于定稿,也謄抄完畢,外面的太陽已經要落山的樣子。
忽然大門口一陣響動,林翠忙跑出看,發現居然是林父林母帶着林寶柱回來了。
也不知道他們打從哪裏弄來的一輛牛車,林寶柱躺在車板上,一動不動。
乍一看,跟死了似的。
林母坐在兒子身邊一臉擔憂,林父正要開門,門就被林翠從裏面打開了。
看到林翠,林父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只是這丫頭很快就可以用來換彩禮,這個節骨眼上,林父也不想跟她起沖突。
便說了一句:“你弟弟回來了。”
他的意思,至少林翠應該幫一把手吧!
可林翠只是看了躺在車板上的林寶柱一眼,收回目光轉身回了院子。
給林父氣的。
他能壓得住氣,林母卻不能。
本來被醫院趕出來,她心裏就十分不痛快。
再加上一路上擔心兒子,林母整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看到林翠這樣,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現在是在外面,不管不顧地扯嗓子罵人。
林翠只當是一陣狗吠,壓根就不帶搭理的。
林母這幾聲尖利的責罵,卻引來了村民們的圍觀。
上次林翠搭車去縣城,就跟趕車的老漢提過一嘴,說林寶柱住院了。
這幾天傳來傳去的,不知咋的,就傳成了林寶柱成了殘疾,活不了多久了。
再加上,林家人除了林翠以外,都沒有在村裏露過面,料想是去縣城醫院照顧林寶柱去了。
于是大家夥就更覺得,林寶柱恐怕是不行了。
大家都關心後續呢,這幾天有人路過的時候,總會往林家的方向望一眼。
這不,林母這麽一鬧,自然就都出來了。
你扯我,我喊你,很快在林家大門口就聚集了一堆人,粗略估計得有十幾號。
大家先是聽見林母罵人,就知道肯定是罵林翠,畢竟自從林家的大閨女出嫁後,林家的原先的兩個出氣筒,變成了一個。
有人上來勸,說林翠千好萬好,是個不可多得的孝順閨女。
林母想起這些天在林翠手裏吃的虧,只是有苦說不出。
林母也只是敢動動嘴,壓根也不敢動手的。
幾次的經驗告訴她,林翠對于責罵都很有一些容忍度,一旦要跟她動手,下一秒,就很有可能被她制住,動彈不得。
也有人湊過去看林寶柱。
一看,不由驚訝地大喊,“寶柱這臉色不挺好的嘛!”
林寶柱看着不像生病的樣子,氣色很不錯。
臉好像比前些天都圓了些,都要有雙下巴了。
病人哪是這樣的面容!
再一看林寶柱的臉上隐隐的青紫傷痕,大家心裏有了別的計較。
這——別是被人打的吧?
有那嘴快的,就問了出來。
林寶柱聽到了大家的議論,可他不想起來。這幾天躺在醫院的床上,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顧,林寶柱覺得自己以前真是白活了。
在醫院的那幾天,才叫人過的日子。
所以現在,林寶柱是能不動就不動,如果不喘氣不會死的話,他連氣都不想喘。
林母聽人編排自己的兒子,哪裏還忍得了。
“我家寶柱愛學習,放學都不回家,自己在學校上自習呢。後來出了學校,這黑燈瞎火的,他又騎着個自行車,可不就摔着了嘛!”
當然,她跟外人說話的語氣可比跟林翠和氣多了。
甚至臉上還擠出來一絲笑容,仿佛就能增加可信度。
只可惜,林母打錯了算盤。
就有人悄悄說,看到林寶柱在縣城跟幾個流裏流氣的年紀人相跟着。
“那天可不是禮拜天,他都沒去上學。”
“那肯定就是混社會去,讓人打了呗!”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覺得這一種解釋可比林母說的可信多了。
畢竟一個村住着,誰不知道誰呀!就林寶柱那德性,主動上晚自習?哄鬼去吧!
這時候,林父和林母已經扶着林寶柱下了牛車,正往自己家門口走。
聽到大家的議論,林母猛然回頭,看向那個說話的人,目光憤憤。
說話的人也不甘示弱,說:“咋了,事實就是這樣,你們家還不讓說了?偉人都說要實事求是。咋的你還敢跟偉人唱反調?”
林母不敢的。
她只好悻悻開口,說:“我剛剛都已經說過了,我們在寶柱就是騎車摔的。你們不要亂說。”
幹巴巴的幾句話,不知道說的人信不信,反正聽的人都是不信的。
有人輕笑了一聲,又有人跟着笑。
于是笑聲越來越大。
伴着笑聲灰溜溜進門的林家三口,顯着特別滑稽。
剛剛外面鬧起來的時候,林翠就進屋搬了個小板凳。
手裏拿着一把瓜子,一邊看熱鬧,一邊嗑瓜子。
瓜子是她在縣城工農兵商店買的,就擺在一樓櫃臺。還挺好吃,幹炒的原汁原味。
讓人嗑了一顆,還想嗑一顆。
一邊嗑瓜子,一邊朝外看。
林翠跟看耍猴似的,看着狼狽而入的三個人。
只見林父和林母一邊一個地扶着林寶柱。
而面色紅潤的林寶柱,就跟斷了骨頭似的,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上了年紀的爹娘身上。
好像沒有他們的幫扶,他就要立刻摔倒了。
林父還好,到底是男人體力強一些。
林母就不行了,她被壓得臉色發白,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就這,都舍不得跟兒子提一句。
要是原身在這裏,說不定要心疼爹娘了。
但林翠就只有兩個字:活該。
林母一眼看到坐在門口,一臉閑适的林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不趕緊過來幫忙!”
這死丫頭,跟長在凳子上似的。
要說林母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
一次又一次在林翠跟前吃癟,但她越戰越敗,卻越敗越戰。就跟那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對待這種記吃不記打的人,林翠只有一個辦法。
她輕咳一聲,慢慢站起來,手掌往前一伸。
林翠就坐在門邊兒,這麽一伸手,手指尖至差一毫米就夠到了林母。
林母吓得縮脖子,偏偏還色厲內荏地問林翠想幹啥。
“不想幹什麽,就是看戲太累了,活動一下筋骨。”
林母漲紅了臉。
自家人在外面受編排,林翠居然在這裏看戲!
真是氣死她了!
“行了,先別管別的,把寶柱送屋裏去!”
林父一聲嘶吼,簡直要被林母的蠢給氣死了。兒子在這裏等着,她卻要跟林翠置氣,這不是耽誤事兒嘛!
林母不說話了。
回到屋裏,小心翼翼安頓好兒子,林父直接開罵。
林母縮着脖子不吭聲。
屋裏的責罵聲傳到林翠的耳朵裏,她撇撇嘴,心裏沒有一絲同情。
要是林母對原身、對她好一點,林翠不介意替林母出頭,至于現在……
呵呵,還是算了。
同情心是個美好的東西,但最好不要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林翠不管他們,自己做了香噴噴的一頓飯。她做飯手藝很好,香味兒竄出竈間,彌散在整個院子裏。
自然,院子裏的其他人也都聞到了。
林寶柱先吸了吸鼻子,嘴巴裏一陣濕潤。
“娘,她在做什麽飯,肯定很好吃。我也想吃!”
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若是生在會教育的人家裏,都可以獨當一面了。又或者是那種,自己有想法,對自己有要求的人,說不定早就自力更生了。
後者比如周川。
可是林寶柱呢,到了這個年紀,在林母跟前還是跟個寶寶一樣。
院子裏吃飯的林翠聽着,都覺得一陣陣的犯惡心。
可林母似乎一點不覺得不對,反而十分受用。
嘴裏一疊連聲哄着,出門找林翠要吃的。
林翠只是斜了她一眼,都懶得跟她搭話。
自然,吃的是沒有的。
林翠即便吃不完,可以送給外面的可憐人、吃不上飯的人,也不會給林母和林寶柱。
林母悻悻而回,林寶柱唉聲嘆氣。
娘兩個這樣,惹得林父又生了氣。
他當然不認為兒子有什麽問題,就是覺得是林母這個當娘的沒有盡到責任。
“早跟你說過,讓你好好地練練手藝,你權當耳旁風。做的飯給豬食一樣,誰願意吃!”
要是林母有好手藝,兒子還用巴巴兒地想吃那個死丫頭做的飯嗎?
說到底,都是這個蠢女人的不是!
林父暫時放着林翠,反正很快就要揉紋清水文追更價君羊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把這個死丫頭打發走了。但他心裏有氣,總得要找一個發洩口,林母首當其沖。
又罵了幾句,林父還是讓林母去做飯。
他慣回挑三挑四,卻也只是支嘴,讓他下竈間那是萬萬不能的。
男人麽,天生就是辦大事的,怎麽能圍着鍋臺轉!
所以,最後還是林母委委屈屈地去做飯了。
竈間再次響起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的時候,林翠已經躺在炕上準備睡覺了。
晚飯吃得有點撐,林翠暫時還不想直接睡去,便開始打量屋裏。
這屋子,這幾天她給收拾得很不錯,幹幹淨淨的。
平時沒事的時候,林翠就打開窗戶和門通風,所以這一開始的那一股黴味,也減淡了不少。不仔細聞,也聞不出來了。
不過,這屋子估計也住不了多久了。
化工廠招工告示一出來,林翠就打算問問宿舍的事兒。
這個年代的單位,基本上都會有集體宿舍。
但估計名額有限,她不一定能排得上。
即便沒有宿舍,林翠也要在縣城租個房子。就是不知道自己這80塊錢,夠租多久的。
想東想西一陣子,林翠漸漸覺得眼皮沉重,很快就睡着了。
在現實世界中,林翠就是一個早睡早起的人。來到這個年代,她就睡得更早了。
畢竟,沒有手機電視,沒有網絡,甚至連一本雜志都沒有,不睡覺似乎也沒什麽別的可幹的。
與此同時,縣城國營飯店裏一場酒局還在繼續。
大家都有點喝高了,尤其是江午。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太過激動了,他的臉上一片通紅。
抓着旁邊周川的胳膊,“哥,你就是我親哥!”
周川今天給他引薦的這兩個人,也是“倒爺”,川哥說過了,他自己認識的人,能叫出來一起喝酒的,基本上都讓江午見過了。
這得是多大的人情,多少的信任,才能做到這樣。
江午決定了,以後川哥就是他親哥,林翠就是他親嫂子!
他醉醺醺地說着感謝的話,周川有一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頭,躲遠了一點。
江午看了周川一眼,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問道:“哎,川哥,你咋一點不見醉呢!”
明明大家都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周川一次都沒有落下。
卻只有江午和其他兩個人喝高了,其中一個這會兒已經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怎麽他看川哥,還是目光澄澈呢?
周川結賬後,帶着三個人從國營飯店出來。江午大概是有酒壯膽,有些話也敢問了。
想到江午傍晚又去了一趟縣城,周川帶了幾個朋友給他認識。随着政策漸漸松動,大家一起發財。
“川哥,你出了錢,咋還不讓告訴林翠呢?”
不光是買稿紙和鋼筆的錢,還有還給大隊的那80塊。
他中午把錢給大伯的時候,大伯的神色怪怪的,好像又是欣慰又是驚喜,讓江午有些發毛。
周川沒說話。
那個姑娘,就連吃一頓飯都要還回來的人,肯定不能接受他的錢和東西。
見周川不說話,江午不死心。
“川哥,這事兒我不得不跟你說道說道。你對人好,得讓人家知道,要不然,這不就白好了嘛!那你多會才能處上對象?”
大概是有酒壯膽,江午說話可比平時大膽多了。
周川來一句:“那你處上對象了?”
江午……
不帶這麽打擊人的。
生氣了。
周川看着江午憤憤而去的身影,勾起唇角,不禁想起了林翠。
他想幫她,并不一定讓她知道。只要對她有好處就可以了。
其實,周川更想直接給林翠錢,哪怕推說是借她的。但同時,周川也知道,依照林翠的性格,他直接給錢,她肯定不會要。
O而且說不定她會覺得他太冒失了。
就像江午說的,他跟她還沒處上對象呢。
周川不敢冒險,生怕林翠對自己有了壞印象,以後說不定就再也沒了接觸的機會。
*
這一晚上,林翠睡得特別投入。
所以,當她已經站到了大門口,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的時候,林翠還有點迷茫。
這身體本來就皮膚白皙,底子好,而林翠穿過來之後,都沒有下過地,避免了風吹日曬。皮膚給養得更好了。
此時,剛睡醒的她,臉頰酡紅,嘴巴因為驚訝微微張開,而嫣紅的嘴唇上有淺淺的水澤。
周川看了幾秒鐘,非常突兀地別開眼睛。
說:“你收拾一下,咱們去縣城。”
林翠好像還沒有從睡眠中完全清醒,腦子迷茫一片。她仰着頭,看周川,“去縣城幹嘛?”
周川在她開口的前一秒,已經不自覺又看過來。
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周川喉結動了動。
半晌,說:“化工廠的招工名單出來了,有你。”
“啊!”
林翠瞬間清醒。
即便知道自己勝券在握,這個好消息真的送到面前,親耳聽到,林翠心頭還是一陣欣喜。
她讓周川在門口等一下,自己一溜煙跑回院子收拾去了。
她跑起來特別敏捷,好像山林裏自由亂竄的小兔子。
周川忍不住翹起嘴角。
林翠重新洗漱了一遍,把頭發紮起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再沖出來的時候,時間也不過只過去了一刻鐘而已。
這麽快。
周川心裏想。
她真的是和別的女人不太一樣。
別的姑娘,周川沒有留意過。
但他無意中察覺到繼母李翠雲打扮的時間,從開始洗臉到各種捯饬,最後沒有40分鐘一個鐘頭下不來。
而更讓人驚訝的時候,林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收拾完,卻顯得十分好看。
烏黑的頭發被梳在腦袋裏,随着她走路微微左右搖晃,活潑又俏皮。
周川還想再看。
可是,時間不等人。
他還是克制着回過頭,看向前方。
林翠坐在他的後車架上,他好像能聽到她的呼吸聲,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
這種香氣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周川沒有聞到過。
但,特別好聞。讓人沉迷。
身後的姑娘輕咳一聲,開了口,“你今天——”
說了一半,林翠還沒想好怎麽說,便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周川嗯一聲,等着她說下去。
林翠:“你今天怎麽會去化工廠的?”
林翠想着,既然是面向內部子弟的招工,招工的時候很隐秘,那麽結果出來時候,大概率也不會大肆宣揚。
所以,招工的結果應該不會張貼在化工廠大門口,據林翠判斷,應該是貼在工廠內部。說不定,是貼在了人事科門口。
果然,周川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她的猜測。
周川:“我有點事去了一趟化工廠。”
其實,他特意去的。
林翠在他家寫稿子,也沒瞞着他化工廠招工的事兒。自那天以後,周川就一直關注着這方面的消息。
每天都會去化工廠一趟。
他的想法也很林翠不謀而合。
所以每次去,他都會去行政樓轉一圈,尤其是人事科門口。
果然,今天就讓他看到了。
林翠不疑有他,說:“那還挺巧的。謝謝你啊!”
周川:嗯,是挺巧的。
*
林翠在院子裏又是洗漱,又是跟周川說話的,當然把睡覺的幾個人都吵醒了。
林寶柱嘴裏不知道罵了一句什麽,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林母卻支楞起耳朵,聽了一陣。
然後捅咕一下旁邊的林父,“老頭子,外面好像是個男人。林翠跟着他走了。”
林父當然也聽到了。
他皺眉不語。
林母着急起來,“你不能不管呀!都跟人家說好了,彩禮過幾天就送過來,若是這中間,那死丫頭做出點什麽出格的事兒,彩禮可就沒了。”
老頭子昨天上午去找那家人,最後說定了460塊錢的彩禮。
比原定的500塊錢少了40塊,林母肉疼得不行。
可這是老頭子做主去說的,她也不敢質疑對方。
但不管咋,460塊也絕對一是一筆大錢了。
林母都想好了,錢一到手,就請人打土坯,先把新房子蓋起來。
林父悶悶地應了一聲。
這一天天的,所有的事情都得靠他,真是夠累的。
但是沒有辦法,女人不頂事,兒子是自己親生的,這事他責無旁貸。
“這樣吧,”
林父最後還是開了口,“彩禮送過來,當天晚上,咱就把她捆起來,送到那家去。”
林母有點遲疑,“這能行?村裏人要是知道了,咋看咱們?”
“你管那麽多!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兩家就算正式結親了。實在不行,就說相應勤儉節約的號召,在那不辦酒席,這不就對付過去了?”
林母恍然大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林父。
心裏覺得,還是老頭子聰明。
多複雜的場面,好像讓他一說,整個事情就清楚了。
她呆愣愣的模樣,看着林父眼睛裏,又是一陣厭惡。
當初也怪爹娘沒長眼,怎麽就給他尋了這麽蠢的一個媳婦!
不過,這件事情到底是夫妻兩個達成的一致,就等着男方送彩禮過來,實施行動了。
林母想着,彩禮到手,林翠那個死丫頭,以後就不用在他跟前晃了。
可說是兩全其美。
她的大兒子,就能有新房了!
林母愛憐地看向睡在另一頭的林寶柱,心裏都是憧憬。
幾乎是同時,林寶柱倏然睜開眼睛,目光中都是狡黠。
他剛才本來是要繼續睡的,可是,聽到爹娘談論彩禮的事,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460塊!
雖然比原先說定的少了40,可也已經很多了!
他還欠着絡腮胡子男人180塊,正好用這個錢還。以後,他就是無債一身輕了。
那天他被救下來,分明沒看到絡腮胡子的身影。料想對方沒有被抓。
這說明啥,說明人家有背景。
他不還錢,以後說不定真的要被打折腿了。
林寶柱想好了,彩禮一到,他就找個機會拿180塊。
他只要180塊。
多了不拿。
反正這些錢爹娘也是給他準備的,那他拿去還債,也沒有什麽不對。
至于蓋房子的錢……
林寶柱并不操心,反正若是不夠,爹娘會想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