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天子緩緩站定于半米遠處。
江玉珣身體不由僵了一瞬。
說完他立刻側眸,假裝若無其事地朝被風吹得沙沙輕響的香樟樹看去。
不料心中方才藏起的沮喪,竟然又因這句話冒了出來。
……是啊,我想家了。
話音落下後,江玉珣的鼻子又是一酸。
末了再一次努力打起精神。
冷靜,千萬冷靜!
皇帝才不需要知道一個臣子想不想家。
況且應長川最讨厭人以私廢公。
身為大周成熟的尚書,絕對不能被這種小事絆住腳步!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再次擡手行禮,用微顫的聲音道:“……抱歉陛下,臣方才失态了。”
說完,立刻用手胡亂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他的動作頗不講究,主打一個快。
應長川的手指,此刻竟也随着江玉珣的聲音輕顫了一下。
Advertisement
“安慰”對天子而言是一個陌生的詞語。
向來從容自如、應對自如的他,難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秋風吹起江玉珣的長發。
有幾縷輕輕粘在了臉頰之上。
停頓片刻,應長川忽然再次緩步向前而去。
末了慢慢地将手擡了起來。
江玉珣下意識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擡眸向他看去。
天子移開視線,避開了那雙泛紅的眼眸。
他并未開口,而是微蹙着眉輕輕将一張絲帕放在了江玉珣的手中。
“……這是。”
不等江玉珣反應過來,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莊岳等人掃完遠處的墓,也來敬拜征南大将軍了。
江玉珣立刻攥緊手中的東西向後退了一大步。
他三下五除二就用手裏的東西擦幹了臉上的眼淚,然後将其緊緊捏在手心。
深秋,山遠天高煙水寒。
江玉珣靜靜地站在墳茔邊,與征南将軍舊日部下一道,朝石碑與遠處矗立着的無數亡于十二國之戰的軍士墳茔深鞠了三躬。
秋風起,耳邊只剩香樟樹葉輕搖的沙沙聲。
一時間天人具靜。
……
回程的時候,氣氛總算不再像方才那般肅穆。
莊岳拍了拍江玉珣的肩背,忍不住神奇道:“當初你爹常在書信中講你身體不好,還托人在昭都求了好幾回藥。誰知離開蘭澤郡後,你竟一天天恢複了過來。”
随他一道來的莊有梨忍不住思考道:“或許是阿珣與蘭澤郡這裏的水土不太合得來?”
莊岳不由撫須:“……應是如此吧!”
似乎也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江玉珣不由跟着他們點了點頭。
說話間,衆人已走回太守府中。
江玉珣回到住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洗臉。
而直到這個時候,他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應長川給的那張絲帕,仍然被自己緊攥在手中。
半晌過去,明黃色帶着龍涎香的絲帕被自己攥得皺皺巴巴。
它看上去可憐兮兮,早沒有半點禦用之物的風采。
幾日後,蘭澤郡首邑城南。
人工開挖的圓形淺溪,環繞着一座建立在夯土高臺上的樓閣流淌。
這是整座首邑最為龐大的建築,遠遠望去蔚為壯觀。
江玉珣一邊走,一邊為身旁衆人介紹道:“這是聆天臺在蘭澤郡修建的最大神堂,名曰‘量天樓’。”
“這樓是哪年建的?怎麽沒多少使用過的痕跡?”跟在江玉珣身旁的年輕郎官好奇道。
“是前朝所建,”說話間幾人已踏上長階,江玉珣笑了一下說道,“蘭澤郡常被某些人稱作‘蠻夷之地’,既是因為它遠離中原,更是因為這裏百姓不像昭都那般對聆天臺虔信不疑。”
蘭澤郡與昭都處于兩個不同的文化圈。
且這裏位于帝國西南,之前幾十年裏戰亂不歇,百姓們東躲西藏、逃向鄰國,完全無暇在鬼神上投入太大精力。
當地官府直接将它改為學堂也沒有人太過關心。
莊有梨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阿珣你不怕司蔔。”
說話間,幾人已走入量天樓內。
不同于昭都附近神堂內的寧靜、莊嚴。
一進量天樓,衆人耳邊便傳來一陣“踢裏哐啷”的噪音。
量天樓的四壁,皆有工匠站在木架上拆卸着窗上的銅鎖。
進門的那一瞬,南側木窗上的鎖第被一個拆了下來,工匠跳下木架,緩緩将原本封死的窗推了開來。
同時高喊一聲:“當心——”
衆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幾十年未開過的窗上積滿了灰塵。
推開的瞬間,飛灰簌簌落下竟在陽光下生出了閃閃的光亮。
伴随着“嘎吱”一聲清響,這扇窗徹徹底底地敞了開來。
窗外的景色在剎那之間盡數瀉入眼底。
“咳咳咳……”
衆人遲鈍地擡手扇起了灰來,并背過身躲避起了灰塵。
待灰塵落地,再次轉回身時量天樓已經徹底變了個模樣。
聆天臺的神堂一般只有做法事的時候才會開一扇窗側,大部分時間依靠燭火照亮。
可是現在,燦爛的秋光卻從十八尺高的窗外洩入殿內,照亮了整座量天樓。
怒目圓睜的鬼神雕塑也在這一刻沒了往日的氣勢。
量天樓的另一頭,人工挖鑿的溝渠将淺溪裏的水引了過來,在這裏開出了一小片田地。
此時有二三十名百姓圍在田地旁,仔細聽着地裏的人講話,連背後量天樓開了窗都未發現。
在南巡的同時,建立學堂教習百姓“精耕之法”的皇命,已傳至周圍幾郡。
各地官員紛紛于第一時間響應起來。
相比起桃延、爍林二郡。
蘭澤郡的基礎條件要稍好一些,因此進度也是其中最快的。
江玉珣忍不住又咳了兩聲說:“咳咳,燭火太傷眼睛了,既然有這麽大的窗子,那便要利用起來。”
衆人順着他的視線向量天樓內看去。
原本空空蕩蕩的大殿上擺滿了簡易木質桌案。
“這桌案好小啊,”莊有梨忍不住走過去比劃了兩下,“感覺都不夠我用。”
和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莊岳不同,莊有梨完全是他母親的翻版。
他們不但五官長得像,身材也是同樣的偏于瘦小。
他雖已滿十七,但看上去卻像是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衆人不由笑了起來。
江玉珣也走了過去:“這些都是給小孩用的。”
說話間他下意識看向窗外:“等再過一段時間,百姓來此學習‘精耕之法’時,也可以把孩子也帶到這裏來學習官話,同時識些簡單的字。”
雖說朝廷有派專人至各郡協助完成此事。
但是武将出身,此前沒有做這類似經驗的喬育達,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江玉珣來蘭澤郡後,便應邀給了喬育達幾則建議。
讓兒童一道識字便是其中一項。
“學習精耕細作之法固然好,可是學認字能做什麽?”有人不解道。
另一名郎官撓了撓腦袋:“……呃,好歹讓那群小孩靜下來?”
話音落下,他便從最前方的桌案上撿起一張紙看了起來。
同時認真思考道:“紙上都是數字……可能就算種地,也要會記賬目?”
大周目前的選官制度,仍然以察舉制為主。
大部分百姓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要“識字做官”,更沒什麽閑情逸致去學着寫字、讀書。
了解這一點的江玉珣便打算借“托管”之名,先讓來學習精耕之法的百姓成為習字掃盲班的第一批學生。
——他們并不在意孩子能學到什麽。
只要有人能在忙碌時替自己看管小孩便是萬幸。
衆人七嘴八舌地猜測了起來。
同時還有人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欲邀人和自己一道去院內看看。
量天樓內瞬間變得極其嘈雜。
就在江玉珣想着如何委婉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轉身就見——一襲玄衣的天子,帶着玄印監來到了此處。
年輕的郎官們被吓了一跳,立刻閉嘴行禮,努力縮小存在感。
應長川将量天樓環視一周,同時令圍觀的莊有梨等人退下後,這才再一次把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眯了眯眼睛問:“愛卿為何要教他們識字?”
提問的人是應長川,剛才還在組織語言的江玉珣只得停止思考,直白回答:“臣以為……陛下早晚都要改變選官制度。”
量天樓內空蕩一片。
他的聲音也因此變得尤為清晰,并一遍又一遍地在衆人耳邊回蕩起來。
縱是已經“适應”了的玄印監,也不由為江玉珣捏了一把汗:江大人就不怕猜錯嗎?
天子不由挑眉,他沒有問江玉珣為何會産生這樣的想法,而是笑着向對方看去,顯然是在等他繼續。
江玉珣只得硬着頭皮道:“而在那之前,朝廷最先要做的便是讓普通百姓也加入讀書、學習的隊伍之中。絕對不能讓知識被高門大族壟斷。”
建立學堂教授百姓“精耕之法”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則是掃盲。
二者既然能夠同時進行,那為何還要再浪費時間?
江玉珣原本打算改造完神堂後,再邀應長川過來仔細查看,屆時鄭重介紹自己的後續計劃與打算,沒料到他今天就來了……
想到這裏,江玉珣咬牙道:“如若不這麽做,無論怎麽變換制度,選上來的官員仍只有世家子弟。”
應長川沒有說話,量天樓裏安靜得有些過分。
他不開心了嗎?
“怦怦,怦怦——”
江玉珣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玄印監也低頭不語很是緊張。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不知過了多久,江玉珣終于心一橫小心擡眸向應長川看去,并猶豫着說:“陛下,臣……”
“如何?”
江玉珣:!!!
能不能不要突然插話提問?
等我組織完語言好不好……
然而此刻木已成舟。
江玉珣只得再次直白問道:“臣方才的話算不算是妄圖揣測聖意、狂妄自大、自作主張?”
好家夥?!
江大人這是什麽情況?
心裏想想也就罷了,他竟直接說出口……是唯恐陛下想不到怎麽定他的罪嗎?
玄印監被江玉珣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
而方才環視四周的應長川,也在這個時候把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先是一頓,末了忽然似笑非笑道:“愛卿既已經想到這一點,那可有想好要領什麽罰?”
聽到這裏,玄印監總算松了一口氣。
看來陛下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一會江大人只要意思意思,小懲過後這件事便能翻篇。
江玉珣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違背本心——如果可以的話,誰想受罰啊?
量天樓上,一身晴藍的尚書猶豫了一下,繼而看向皇帝的眼睛認真回答道:“不如……扣了下臣這個月的俸祿?”
聞言,一貫認真嚴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玄印監統領齊平沙,終于忍不住震驚地朝江玉珣看去。
俸祿?
江大人最近三年的俸祿,不是早就被扣光了嗎?
秋風吹來一陣稻香。
應長川移開視線向量天樓外走去。
半晌過後,終道:“好。”
他竟然說“好”。
江玉珣忍不住和齊平沙對視一眼。
這一刻,兩人均從對方眸底看到了隐藏不住的疑惑。
并不約而同地想道:
俗話說“貴人多忘事”。
難不成陛下最近這段時間太過忙碌,忙到忘記了自己曾經罰過臣子什麽了?
※
擔心驚擾百姓,應長川一行人并沒有太過靠前。
好在圍觀百姓皆很認真,他們全都盯着空地上那一小片水田,沒有任何人竊竊私語。
朝廷派來的講解耕作方式與農具的官員,正用蘭澤郡的方言,介紹着手中的東西。
聲音穿透空地,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兩人耳邊。
江玉珣一邊聽,一邊用官話小聲對應長川說:“陛下,那名農官手上拿着的東西叫做‘耘耙’,可以破碎土塊,是整理水田的工具。用它耙過田後,再拿‘耖’來細化田泥、打混泥漿,屆時田地就可徹底平整下來。”*
應長川輕輕點頭。
說話間,公牛拖着耘耙走過水田。
地裏的土塊瞬間被碎了個幹淨。
原本靜立在一旁的百姓紛紛歡呼起來。
“果然比鋤頭快多了!”
“碎了——”
“大人,我們如何才能買它回家?”
這樣的情緒也傳染給了江玉珣。
秋光落在眸底,照亮了他眼中的興奮與喜悅。
乍一眼看去,耘耙只是個安裝了刀片的巨大木框,不起眼至極。
但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不起眼的農具,被耕牛拖着耘出了嶄新的世界。
它的價值江玉珣再清楚不過。
千年之後,眼前這些不起眼的農具将會與帝王将相的珍奇異寶一道,被放在華國博物館之中。
甚至于擺放的位置,比那些金翠更為顯眼。
——真正改變歷史的就是眼前這些灰禿禿的木、鐵,而非帝王将相專有的杯盞羅绮。
遠處,站在水田正中央的農官賣起了關子。
“這個……只學精耕還不夠,”他牽着牛,一邊思考一邊緩聲說,“往後你們還得學習官話,不過這個并不着急,慢慢來就好。”
蘭澤郡位于帝國一隅。
這裏的百姓遇到戰亂之後,不像其他郡人一樣逃向昭都,而是南下去海沣國等地。
整整一郡都沒有幾個人會說“毫無用處”的官話。
可是今日,農官的話一落下,百姓便立刻激動道:“學!我現在便學!”
“可有人教習此話?莫晚了一步耽誤春耕啊!”
農官被他們團團包圍,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招架。
周圍的情景瞬間熱鬧得令人無所适從。
應長川在一旁看了半天,等衆人散去以後才與江玉珣一道離開此地。
曾經的西南十二國,現在已經成為蘭澤郡的一部分。
應長川來這裏後,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了解此地軍務。
江玉珣則帶着莊有梨等人,忙着量天樓附近的事。
“……對了阿珣,你之前好像說過,這些精耕之法都是從蘭澤郡民間學來的。但是到了這裏之後,我卻見當地百姓對此也不了解啊。”
說着,那名郎官不由轉身無比疑惑地向江玉珣看去。
其餘人也把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
萬幸應長川不在這裏,可以說謊的江玉珣立刻笑了一下,鎮定自若地瞎編道:“此事自然只有部分百姓懂。”
“懂得細耕方法,且掌握農具的百姓手中錢財相對更多,”江玉珣一邊走一邊說,“前些年西南戰亂不歇,他們早就逃離了這裏。”
從蘭澤郡那些無人耕種的土地便能看出,此地百姓外逃現象的确很嚴重。
“怪不得……”提問的人不由感慨道,“還好江大人觀察仔細,不然此事定會給我大周帶來極大損失。”
另有一人則反思起自己:“是啊,多虧了江大人一直在意農家之事。哎……若是我的話,直接把它們擺在田裏,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江大人記性真好——”
見狀,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轉移話題道:“走吧,該回太守府了。一會還要送人去海沣國呢。”
“是,江大人!”
海沣國位于大周以南的半島之上,境內多山地,且煙瘴叢生。
從蘭澤郡出發,陸路坎坷難行,反倒是走水路非常方便。
從前逃難的百姓也多是坐船去的。
大周此次的最為重要目的是尋找谷種。
但是除此之外,随行的朝廷官員也将與海沣國國君會面,商議邊關互市一事。
以及探查海沣國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特産之物。
此刻,蘭澤郡太守府外的空地上停着十幾輛馬車。
其中一半坐着人,一半則堆滿了大周名産。
馬車碾過長街向官道而去,再行一日衆人便會自大周最南端的海港出海,一路朝南方而去直至海沣國國都。
官府要去海沣國尋找稻種的事已傳了出去。
此刻,小半座城的人都走出了家門。
蘭澤郡本地人雖用不到這種稻谷。
然而身為農人,他們卻了解其意義所在。
正午,郡內衆人無比激動地朝着馬車上歡呼,而随官府人員一道南下的百姓,也通紅着雙頰朝長街看去。
此行官府自然給了不少的賞錢,甚至将他們封為農官。
但是除此之外,他們心中的喜悅更來自對未來的期待與滿足。
江玉珣和其他年輕郎官一道,在太守府的高樓上向下望去。
并目送那一行人越走越遠,逐漸化作幾顆小點。
剎那間,海風似乎已從港口吹來,一路吹到了蘭澤。
吹得稻谷沙沙、米香四溢。
那日回房以後,江玉珣立刻把絲帕洗了個幹幹淨淨,并小心晾曬平整。
應長川并沒有說要把它賜給自己。
在這個時代,天子的随身之物,有着不同尋常的意味。
不經允許就将其占為己有,往大了說可是要獲罪的。
晾幹後江玉珣便決定将它還給應長川。
——哪怕天子當場丢掉,身為臣子自己的禮數也得做到位。
然而天公不作美,應長川這幾日格外忙碌,辦公的書房裏從沒斷過人。
江玉珣等了許久才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
蘭澤郡太守喬育達彙報完政事後從屋內退了出來。
見狀,在屋外等了半天的江玉珣立刻上前,同時麻煩太監進去通報。
片刻過後,桑公公的聲音響了起來:“宣尚書令江玉珣觐見——”
說話間,守在此處的內侍官緩緩上前推開大門,江玉珣立刻拿着絲帕走進屋內。
他原本打算說了正事就走,一秒鐘也不多耽擱。
萬萬沒想到的是,剛一站定江玉珣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莊大人?”
卧槽,屋裏怎麽還有一個人?
桑公公适時笑道:“莊大人是與蘭澤郡太守一道來的。”
說話間,莊岳已經轉過了身。
并略為狐疑地将目光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
江玉珣瞬間被定在原地。
現在轉身走還來得及嗎?
見江玉珣進來後便不說話,莊岳第一個疑惑起來:“賢侄基今日怎麽如此安靜?”
聞言,應長川也放下奏報,随他一道看向此處。
……來都來了,手上連封奏報都沒拿的江玉珣,只得迅速硬着頭皮上前,按照原計劃行事。
他猶豫了一下,用雙手将疊好的絲帕捧了起來,遞至禦前:“陛下,臣已經将絲帕洗好、晾幹。”
絲帕?
見此情形,莊岳不由疑惑起來。
明黃色的絲帕只有皇帝一人能用,他自然認得。
可是陛下什麽時候賜絲帕給阿珣了?
天子幾乎從不賞賜東西給朝臣的。
尋常人得到這絲帕,定然時刻帶在身邊向同僚炫耀,哪裏會像江玉珣一樣還回去?
“愛卿收着便是。”應長川淡淡道。
果不其然,他并沒有要江玉珣用過的絲帕。
禮數已經做到位的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是,陛下。”
他起身行禮,“謝陛下恩典,那臣就先告退了。”說完便立刻轉身準備離開這裏。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在一旁默默看了半天的莊岳終是忍不住張嘴,無聲地朝江玉珣打了個口型:“這是怎麽回事?”
他裝的很是正經,實際眼中全是興奮。
若不是皇帝在這裏,莊岳定當第一時間拉住江玉珣,好好問一問他這禦賜的絲帕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莊岳的動作并不大,可是天子眼前容不得半點小動作。
他一開口,那雙煙灰色的眼睛便緩緩看了過來。
這裏的所有動靜全落在了應長川的眼底!
江玉珣瞬間緊張起來。
莊岳知道我偷哭,那離人盡皆知也就不遠了。
擔心丢大人的江玉珣攥緊手心,下意識忐忑地朝應長川看去,想知道他是什麽反應。
下一瞬江玉珣便意識到——應長川絕對不是那種無聊的人。
況且他貴為天子,哪怕真的想說什麽八卦,自己也沒有資格阻攔。
然而此刻再懊悔已經來不及了。
不等江玉珣收回視線,應長川便已注意到他的目光。
“愛卿還有何事要說?”
屋內衆人齊刷刷将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的心髒不由一緊。
江玉珣默默轉過身看向天子,擡起眼眸略為心虛地說:“臣想……讓此事,成為只有陛下與臣二人知曉的秘密。”
漆黑的眼瞳裏滿是小心與忐忑,仔細還能看出幾分期待。
江玉珣越說聲音越小,然而他那大膽且過分要求,仍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衆人的耳邊。
“……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
話音落下,他心中不由一陣絕望。
江玉珣你聽聽,你聽聽,這是能給皇帝說的話嗎?
而莊岳更是一臉懵:“啊?”
此時的他甚至忘記追究江玉珣的失禮,只想搞清楚:有什麽事是陛下能知道,我卻不能知道的?
以江玉珣“父親”身份自居的莊岳,瞬間懷疑起了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