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服麟軍與鎮北軍組成的主力部隊,以最快速度騎馬向西北而去。
南地諸郡的士兵,則順着辰江北上向草原而來。
而在定烏穆高的那一頭,折柔三部正集結數十萬兵力随烈火南下。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
初升的紅日照亮了東南方向的天空,與北方的烈火遙遙相對,将這片草原染成了血色。
江玉珣的耳邊盡是牲畜在烈火中發出的嘶鳴與哀嚎。
馬蹄聲越來越遠,不過片刻鎮北軍已徹底消失在地平線那頭。
駐地再一次安靜了下來,然而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身着玄色軟甲的江玉珣深深地看了遠方一眼,轉身向軍帳而去。
留守在鎮北軍駐地的每一名士兵,都肩負着屬于自己的任務。
他們在濃煙中小跑着與江玉珣擦肩而過。
伴着牧草燃燒生出的濃煙,與耳邊獵獵狂風。
走進軍帳前的那一刻,江玉珣不由擡頭看向天邊的灰雲。
——怡河之亂并沒有爆發,連續三年的豐收令大周穰穰滿家。
海沣稻與自巧羅國來的麥種,不但産量更高,熱量也遠大于從前的主流糧食作物。
它們養活了大周境內萬萬百姓,甚至于還吃壯了牛羊與戰馬。
大周的士兵肌肉要比從前更加壯實,不再被饑餓威脅的他們目光清明、頭腦靈活。
幾年的訓練與新式火器的誕生,更使他們不再像從前那般懼怕盤踞在北地的折柔。
如今自克寒來的第一批戰馬,正是使役的年紀。
百年血仇尚新,出身于前朝末年飽受折柔侵擾、苦不堪言的少年,也已長大成人。
這一戰雖比江玉珣原想的提前了三年時間。
但大周卻未有一人懼戰。
陽光穿透氈簾照亮了江玉珣手中的輿圖。
應長川親手畫出的輿圖上清晰注明了定烏穆高大草原上每一條溪流的走向。
除此之外,他還将新建的防火帶也标注在了輿圖之上。
在江玉珣的設計下,牧民們于定烏穆高西北與正北方向開挖了防火溝。
而後期為了趕工,更是直接靠火燒的方式,人工燒出了一條防火隔離帶。
如今正是這條防火隔離帶派上用場的時候……
江玉珣拿着羅盤仔細對照方向,最終長舒一口氣——他确定防火帶的位置沒有選錯!
那正是今日大火蔓延過來的方向。
“江大人,江大人!”還不等江玉珣徹底放松,軍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士兵在帳外大聲喊道,“火器庫那邊有出煙點!”
火器庫出煙?
江玉珣被這幾個字吓了一跳,他立刻收好輿圖站了起來:“稍等,我這就來——”
“是,江大人!”
軍帳外的濃煙比剛才又濃了一倍,江玉珣剛走出帳內便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草原之上無遮無擋,風也比別處更大。
那士兵雖然沒說冒煙的原因,但是江玉珣已經猜出了幾分。
——絕對是狂風卷着燃燒的牧草穿過曠野,落入了鎮北軍營地之中。
軍營中的防火措施已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但是這一點仍防不勝防。
“咳咳咳……出煙點在哪裏?”江玉珣以最快速度趕到了火器庫旁,他忍不住用手背捂着唇輕輕咳了幾聲,接着便眯着眼睛擡頭朝庫內看去。
守在外面的士兵立刻行禮道:“回江大人的話,出煙點在火器庫後方,莊大人已經進去看了。”
“他進去了?!”江玉珣被士兵的話吓了一跳,當即睜大了眼睛。
加了桐油等物的火藥并不穩定。
江玉珣一直叮囑莊有梨,一切要以自己與士兵的生命安全為先。
可是真的遇到危險之後,他竟然想都沒想便直接沖了進去……
“是……是。”那士兵不由咬牙點頭,并快速講述起了方才的具體情況。
江玉珣的心在此刻狠狠一揪。
鎮北軍駐地的火器庫,實是由五頂軍帳組成。
此時,其他幾名負責看守火器庫的郎官與費晉原正一人一庫的嚴防死守着。
觀察到起煙點後,莊有梨在叫人去通知江玉珣的同時,直接帶着幾個士兵沖入軍帳之中,仔細探查起了原因。
頭頂的北風愈發大,滾滾濃煙中單憑肉眼已經很難辨出軍帳內的起火點在哪裏。
“所以說你現在也不清楚這煙是從什麽東西上冒出來的?”江玉珣的語速從未像今日這般快。
士兵艱難點頭:“對……”
火器庫旁就是一條小溪。
顧不得那麽多,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江玉珣便轉身奔向小溪,并于水中浸濕了随身攜帶的布巾。
這批火器是保密制成的,鎮北軍營地中沒有一個人比江玉珣更了解它們的特性、威力與存放狀态。
不等守在軍帳外的士兵反應過來,江玉珣已經用浸濕的布巾捂住口鼻,快步走回了軍帳之外。
然而還不等士兵去攔,前方不遠處突然生出一陣悶響,腳下的大地也随着響聲而輕顫了一下。
“火器庫裏面爆炸了……”江玉珣忍不住低喃一聲。
顧不了那麽多,他立刻睜大眼睛向前看去。
濃煙自漆黑一片的軍帳中一點點冒出了來……
莊有梨還在裏面!
……江玉珣的心在此刻揪痛起來。
軍帳內還在向外冒着濃煙,他下意識想要進去,卻被一直跟在背後的玄印監死死地拽在了原地。
“江大人別急!”
“稍等一會,看看軍帳內會不會起火再說——”
“大人千萬不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玄印監深深地看向江玉珣,“若您出了意外,整個鎮北軍駐地都會大亂!”
他并非危言聳聽,天子禦駕親征,江玉珣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若他出了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甚至就連留在這裏的齊平沙也朝江玉珣咬牙行禮道:“抱歉江大人,這是陛下的旨意。我們絕對不能讓您以身試險。”
周遭突然靜了下來。
穿越那日莊有梨就坐在自己的身邊……
而後更是整天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忙來忙去。
上一世是家中獨子的江玉珣,一直很羨慕有同齡兄弟姐妹的朋友。
穿越的這幾年,他早已經将莊有梨當做了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可現在莊有梨卻在眼前這頂軍帳內生死未蔔。
……江玉珣完全不敢想象若是莊有梨真的出了事,自己要怎麽向莊岳交代。
被領了皇命的玄印監攔着不讓上前的江玉珣攥緊手中布巾,并緩緩低下了頭,他一邊快速思考一邊盡量保持理智地沉聲道:
“咳咳……軍帳內火器擺放稀疏,方才那陣爆炸生出的聲響并不大,應當只……咳咳咳有個別武器出現了意外……現在最要命的東西是煙,也不知道他進軍帳的時候有沒有用布巾捂住口鼻。”
原主從小纏綿病榻,江玉珣穿越之後雖沒有再像他那般生過大病,但這身體的底子到底比常人虛很多。
江玉珣還沒在這裏站多久,咽喉間便生出了一股癢痛之意。
他一邊說話一邊不斷地咳嗽着,就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守在他身邊的士兵不由擔憂地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玉珣語氣雖平靜,但是輕輕顫抖着的身體卻暴露了內心的恐懼。
軍帳開口正對西北,大風順着帳口刮了進去,沒幾息濃煙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萬幸,軍帳內沒有着火,也沒有連環爆炸的跡象。
站在他身後的玄印監對視一眼,快速用被水浸過的布巾捂住口鼻沖入了軍帳之中。
時間似乎在緊張中變得格外慢。
又一陣西北風卷着濃煙刮了過來。
站在軍帳外的江玉珣一邊咳嗽,一邊命令衆人在軍帳附近灑水。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邊終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江玉珣擡眸便見,有玄印監背着莊有梨從軍帳內沖了出來,并在第一時間奔向背風處。
與他一道沖入軍帳的幾名士兵,則是被玄印監攙扶出來的。
江玉珣立刻跟了上去:“叫軍醫過來!”
“是,大人!”士兵領命跑向另一頂軍帳。
話音落下時,莊有梨已被攙扶進了最近的軍帳。
火焰已經接連不斷地燃了幾個時辰,初夏時節的草原清晨本該凝滿露水、滿是寒意。
但現在剛剛日出,周圍已燥熱得與盛夏無異。
莊有梨身上的青衫早已蹭得烏黑一片,額頭上滿是汗水。
此時他不但雙眸緊閉,臉上還有一道小小的血跡。
擔心江玉珣多想,背他出來的那個玄印監第一時間說道:“江大人放心!莊大人的呼吸與脈搏都正常,只是暫時暈過去了而已。軍帳內有一火器爆炸,火還未燃起便被莊大人和他帶去的人撲滅了。”
說着那玄印監也端起一碗水,沖洗起了滿是煙灰的口鼻。
莊有梨雖然看着瘦弱,但是自幼生長在昭都被父母好好照管着的他身體卻比先天不足,并且生活在蘭澤的原主好很多。
江玉珣不由長舒一口氣……
“還好嗎,有梨?”江玉珣一邊問,一邊從周圍士兵手中接過晾涼的白開水為他沖洗了滿是髒污的口鼻。
清水自他頰邊流過,方才滿是污痕的臉頰終于一點點幹淨了回來。
“咳咳咳……”剛才一直緊閉着眼的莊有梨蹙了蹙眉,小心喝起了水。
幾息後,他終于掙紮着睜開了眼睛:“阿,阿珣?”
不等江玉珣回話,莊有梨的眼圈忽然一紅:“我還活着!”
常跟在江玉珣背後的莊有梨早與這群玄印監熟悉了起來。
看到軍帳內都是熟人,下一刻他便不受控制地哭了出來:“我還以為,以為自己要死了。若是爹娘知道,該多傷心啊……”
莊有梨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他雖看上去孩子氣一點,但是還從未像今日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過:“阿珣你打我一下?讓我看看眼前這一幕究竟是真的還是我的夢。”
江玉珣連忙收回水碗,将布巾遞到他手中。
咽間癢痛難言的他不好開口,索性直接滿足了莊有梨的願望,伸手重重地朝對方腦門彈了一下。
“啊——是真的!”莊有梨連忙用手捂住了腦門,剛才一直懸的那顆心終于落了回來,“咳咳……我真的沒有事。”
緊随江玉珣一道走入軍帳的齊平沙也在此刻将視線落在了莊有梨的身上,性格比較古板的他忍不住蹙眉抿唇道:“江大人之前是不說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要以性命安全為首嗎?莊大人為何又要以身犯險。”
已經緩過來的莊有梨不由咬了咬唇,他小聲說:“……我也不知道這場仗要打多長時間,雖說可以放着它不管,但若仗打的久了,沒有充足火器的話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江玉珣轉身咳了起來。
剛才有些慫的莊有梨越說越理直氣壯,他喝了一口水和齊平沙較真道:“反正我……我也沒有別的作用,若是能夠在關鍵的時候保護住這些火器,也算是利國利民了。”
說着說着,他的心髒也不由随着這番話而重重地跳動起來。
但同時又有些許地沮喪。
一時間,齊平沙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你,你這……”
他本能地覺得莊有梨的語氣有些奇怪。
若齊平沙曾去過現代,他必定能在第一時間辨出——莊有梨的語氣名為“中二”。
軍帳內的氈簾早被放了下來。
咳嗽了半天的江玉珣也恢複了些許元氣。
他忽然轉身看向莊有梨,接着搖頭說:“不會。”
江玉珣的聲音因咳嗽變得有些沙啞,開口的瞬間軍帳內所有人都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玉珣并沒有像齊平沙那樣指責莊有梨的莽撞,而是輕輕搖頭對他說:“火器只是助力之一,就算沒有火器,此戰陛下與我大周也必會獲得最終的勝利,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的聲音雖沙啞細弱,但語氣卻是少見地堅定。
在場衆人雖知道江玉珣已經組織牧民挖了防火隔離帶。
但是來自本能的對火的恐懼,還是使他們無比忐忑。
折柔反複南下侵略大周百年之久,并留下了一段屢戰屢勝的神話。
可大周對折柔滿打滿算也就勝了兩次。
最重要的是,這場戰争的規模實在太大……
以至于任何一點不安,都會被無限放大。
直到這一刻,聽到江玉珣用如此堅定的語氣說出這番話,衆人之前隐約懸起來的心終于一點一點落了回去。
“咳咳……戰争早晚都會結束,”江玉珣把視線落在了莊有梨的身上,他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有梨在數術上很有天賦,不但記得快且算得還準。上次稅法改制一事,便有你的助力。誰說只有會打仗制作武器才能算人才?等未來大周河清海晏,有的是你忙的時候。”
莊有梨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因為江玉珣的話而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他方才的話并不是開玩笑,一直在仙游宮內“打雜”的莊有梨是真的覺得自己似乎沒什麽用處。
相比之下,江玉珣卻完完全全是“別人家的孩子”令他既豔羨又崇拜。
可是今日,江玉珣竟然用如此的認真的語氣告訴莊有梨——他也是有屬于自己的天賦的。
嗆了幾口煙的江玉珣,聲音比往多了幾分沙啞少了一點清潤。
說話間也罕見地斂起了笑意,看上去簡直靠譜極了。
莊有梨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臉上也因不好意思而微微泛起了紅來,他立刻轉身看向別處并忍不住輕聲說:“你也比我們幾年前見面時成熟好多。”
……幾年前見面時?
莊有梨的話再一次江玉珣想起了穿越那天,他在宴上聽到自己口出狂言之後,一臉沉痛并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見莊有梨恢複不錯,江玉珣也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故意道:“你也是,今日比幾年前大膽了不少。”
江玉珣說得非常隐晦,但是心中有鬼的莊有梨還是立刻反應過來了他指的是什麽。
莊有梨當即道:“那個時候我們也不熟啊!”
說着竟然扶着一旁的桌案站了起來,一副要和江玉珣當面理論的樣子。
——看來是真的緩過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向變了,鎮北軍營地上方的濃煙竟不知何時變淡了些許。
至少不像剛才那樣嗆人。
走出軍帳之後,江玉珣本想登上崗哨拿望遠鏡觀望遠方戰況。
但還不等他登塔,跟在背後的莊有梨忽然上前輕輕地拽了拽江玉珣的衣袖。
“怎麽了有梨?”江玉珣轉身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莊有梨。
剛才已經止住哭泣的他,眼睛不知為何又紅了起來。
莊有梨輕輕低下頭,用只有自己和江玉珣能夠聽到的聲音小聲道:“……謝謝。”
他臉上的嬰兒肥不知何時退去一些,整個人清瘦了許多,終于不再如當年那樣像小孩了。
“謝我做什麽?”江玉珣笑了一下對他說,“是玄印監背你出來的,要謝的話還是去謝謝他們吧。”
莊有梨認真地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還記得我說,想要成為你和陛下那樣的英雄嗎?”莊有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轉身看向遠處的紅雲,“我今日……今日其實也是腦子一熱,抱着也想被記入史冊這樣的想法沖入軍帳裏去的。你可別笑話我啊——”
烈火似乎還未熄滅。
甚至已經燃到了地平線附近。
赤紅的火焰映亮了天邊的雲朵,好似一大團晚霞懸在頭頂。
“自然不會。”江玉珣輕輕搖搖頭。
莊有梨撓了撓腦袋,繼續不好意思地笑着道:“若不是有你,我或許也就平平淡淡在爹手下混日子了。但是你明明和我差不多大,卻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出來,我也越來越坐不住……”
或許是說到了心事,莊有梨也不由磕絆了起來,句子還有些颠三倒四的。
但江玉珣仍站在他對面,耐心地聽莊有梨繼續向下講。
頓了幾息後,莊有梨終于深吸一口氣,笑着朝他鄭重道:“你說得對!我的确擅長數術,還好這一次撿回了一條命,等回到昭都你且看吧!到時候史冊之上,哈哈哈你占十頁,我好歹也要占上三面吧。”
從小內斂,從未如此豪言壯語過的莊有梨說完之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來。
還不等江玉珣回答,他突然掰着江玉珣的肩膀推對方轉過身走向崗哨:“對吧,快去忙吧——”
話音落下,自己便一溜煙地跑了。
然而還沒跑多久,就聽已經登上崗哨的江玉珣站在上面大聲向他喊道:“什麽三面?好歹三頁!”
大風吹得黑發随軍旗一道在半空飄揚,江玉珣的眼睛亮得吓人。
“好!”莊有梨鼻子沒來由又是一酸,他也轉身大聲朝崗哨喊道,“等着看吧!”
“說話算話!”
“一言為定——”
正午,定烏穆高大草原北部地區。
草原上的大火是呈線狀向前推進的。
定烏穆高西北部的草場已被燒作一片焦灰,火也早徹底熄滅。
折柔大軍則踏着焦黑的草灰,随火線一道向前推進。
草原上丘陵連綿起伏,隔着老遠負責打頭陣的丘奇王便看到大周主力軍隊已到達此處。
他們正停在丘陵之上,注視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不久前剛剛敗于應長川手下的丘奇王一眼就認出了那道玄色的身影。
隔着綿延數十裏的火線,丘奇王比往日更加猖狂。
他舉起手中長鞭,一邊大笑一邊轉身向背後的折柔士兵道:“——吾等今日所為何事?”
數萬士兵随之舉起武器,一邊揮舞一邊齊刷刷道:
“斬殺應長川,踏平中原!”
“踏平中原!”
“踏平中原!”
——在此戰之前,這些士兵甚至專門學習了幾句大周官話。
狂風将這幾句話吹到了周人耳邊,其聲震耳欲聾。
火線逐漸蔓向丘陵,丘奇王胯下的戰馬已興奮地踏起了蹄來。
他和等待在此的所有折柔人一樣,并不着急沖向前去,而是期待着火勢蔓延至丘陵之上,大周天子攜官兵倉皇逃命的那一刻。
到那時或許不用他們動手,大火就能要了這群周人的命。
“踏平中原”之聲落下之後,另有兩名從大周叛向折柔的士兵聽從丘奇王之命,大聲朝着火線對面數萬周人所在的方向一唱一和道:“看來大周的皇帝注定是要被挫骨揚灰了!”
“哈哈哈……往後我們奪了烈酒,正好用他和這群将領的頭顱當酒器。”
大火一點一點向上蔓延,不多時他們已經看不清應長川的身形。
“不只将領,”第一個說話的折柔人語氣一變,忽然暧昧道,“不是還有‘江大人’嗎?聽說江玉珣細皮嫩肉,一副好相貌,不如等獲勝之後,擄……”
另有一名能聽懂幾句大周官話的折柔士兵,同時用折柔話道:“周人有畜養男寵的喜好,江玉珣這些年來權力見漲,誰知道是不是……哈哈哈哈。”
烈火還有幾丈蔓延至應長川的面前。
與他一道騎馬守在前方的定北大将軍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而就在西北風帶着沾了火星的枯草落向馬蹄邊的那一刻,原本閉着眼睛的應長川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幾息後,天子終于緩緩睜眼,看向烈火的那一頭。
此刻就連眼前的烈火也未能映暖那雙煙灰色的眼瞳。
大火之下,空氣也變得扭曲。
應長川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赤紅。
眸中則滿是凜冽的殺意。
就在此時,他突然擡手舉起長弓,隔着熊熊烈火與滾滾的濃煙再度閉上了眼睛。
并将那兩支羽箭搭在了強弓之上。
烈火與風聲,在這一刻被他屏在了腦後。
那兩名折柔人還未說完話,應長川突然松手将兩支羽箭射了出去。
“嗖——”
伴随着破空之音,羽箭撕破空氣與火焰循着聲音而去,直直地刺向那兩人的眉心。
同在此時,草原之上的沖天光火終于漫至了如長龍一般盤踞在丘陵半腰的隔離帶上——
火,要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