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大周雖将“三公九卿”改為“三省六部”,但并沒有廢止流傳數百年的“印绶制度”。
如今聖旨雖發,可印绶未封仍不算徹底更改官制。
今日這場大宴的重頭戲,便在重授印信。
歷史記載,蘭池殿是羽陽宮內最大的別殿。
它由前、後兩殿,與廊橋另一頭如雙翼般飛出的東西二樓組成,進深四間,後世考古工作者據遺留臺基推測,這座大殿的面積應該在三千平方米左右。
江玉珣過去對蘭池殿的大小并沒有太過清晰的概念。
如今身處其中,親眼見到大周文武百官與此次科考的前百名考生齊坐殿上,大殿竟仍顯空曠後,他總算是明白了什麽叫作“規制宏偉”。
博山爐的煙霧漫過全殿。
群臣伴随着陣陣鼓樂朝天子行禮,并再次聽宣。
走完這套流程以後,今日的重頭戲終于來了。
侍從緩緩敲響懸在羽陽宮外的巨大銅鐘。
身着玄色禮服的江玉珣緩步離席,踏着自巧羅國來的地毯朝殿上走去。
慣常半披半束在腦後的黑發,今日全部绾在腦後。
配着這身玄衣,江玉珣往日溫如暖玉的氣質都多了幾分淩厲。
凡是路過的地方,朝臣均将豔羨甚至于敬畏的目光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殊不知此刻他正借着寬大衣袖的遮掩緊攥手指,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發現兩人衣服上的玄虛後,江玉珣便猜到應長川還會搞事。
但是他怎麽也沒有料到應長川竟然會搞這一出……
授印雖然花不了多長時間,但怎麽也架不住人多。
從今往後,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便是大周位級最高的官員。
由他來代百官完成此項儀式簡直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
此刻大殿的地毯兩旁坐滿了朝臣,正在他們注視下緩步向殿前的江玉珣,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一幕很眼熟。
——這和現代婚禮儀式究竟有什麽區別啊!
應長川雖然不像江玉珣一樣是穿越而來,但是他竟然誤打誤撞地捕捉到了現代儀式的精髓。
身着玄衣的江大人表面上與平常沒什麽兩樣。
實際上等他伴随鼓樂獨自一人踏着地毯走到殿前時,耳根已經泛起了淺紅……
鼓樂聲歇,江玉珣總算是緩步停在了殿前。
他強壓下心中古怪的感受,擡起手鄭重地向應長川行禮:“臣江玉珣,參見陛下——”
原本獨坐五重席上的天子,在衆人的注視之下緩緩站了起來。
他垂眸看向江玉珣,并笑着輕聲道:“愛卿免禮。”
說話間還擡起手扶住了江玉珣的腕,動作不可不謂之親密。
博山爐的煙霧漫至江玉珣身旁。
天子則在此刻從一旁的金盤上取來印绶放于手中。
看清他手上東西的那一刻,周圍幾名重臣莫不倒吸口涼氣并下意識交換了一個眼神。
如果禮服還能說是意外,那麽應長川手中的印绶,則是徹徹底底的逾制了!
過往大周官位最高的“三公”,配的不過是“金印紫绶”罷了。
可是如今天子手中那分明是消失多年的“金玺盩绶”。
“印”與“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
……若群臣沒有記錯的話,像這樣的金玺盩绶可是前朝皇帝賜給諸侯王的!
別說是圍觀的大臣了,就連江玉珣都被對方手中的東西吓了一跳。
……應長川昨晚壓根沒有告訴自己他要這樣做啊!
金絲綠線編成的绶帶在燈火下散發着微光。
小小的金玺上刻着繁複的忍冬紋……
看清金玺上圖案的那一刻,剛才還在震驚的江玉珣心跳忽然一空。
竟然是忍冬紋……
金玺盩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有自己和應長川知道刻在這象征着至高權力的印信上的忍冬紋象征着什麽。
那是藏在皇權之下的,獨屬于他們的秘密。
江玉珣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顫了一下。
桌案另一邊,天子緩緩俯身将這枚绶印系在了江玉珣的腰間。
他的動作格外認真,十二冕旒随之輕輕搖晃,生出只有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能夠聽清的細響。
大殿上巨大的樹形銅燈照亮了他們的面容。
暖黃的燭光下,這一幕似工筆畫卷印在了衆人的心間。
……
坐在天子右手邊并親眼見證這一幕的莊岳眸中突然多了幾分了然。
——本是治粟內史,且又曾随天子四處征戰的他若是想的話,也可以成為三省之長。
但是年歲漸高,且打仗時受過不少重傷的他最終還是選擇在此時休致,未來在昭都家中依照喜好編纂書籍。
今日之後莊岳便不必再來羽陽宮了。
想到這裏,那雙稍顯混沌的深棕色眼瞳中不由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
尚且年輕的江玉珣或許不懂天子的意思。
但是已在官場中沉浮大半生的莊岳,卻瞬間通過這一幕明白了應長川的想法。
——天子給了江玉珣無上殊榮,卻沒有下旨将這些榮譽固定在某一位置上,為的就是讓他成為獨一無二之人。
往後就算再有尚書令,也不會再像江玉珣一樣了。
他們兩人似乎比莊岳原想得還要認真。
見此情形,一向把江玉珣當作親生孩子對待的莊岳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感動。
之前還在暗中替江玉珣擔心的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莊岳輕輕吸了吸鼻子,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羽陽宮蘭池殿的長階之上。
替江玉珣佩完印信的應長川緩緩站直了身。
不等江玉珣行禮退下,天子忽然在蘭池殿上,并于大部分朝臣的視覺盲區裏擡手,肆無忌憚地捏了捏江玉珣的手指。
上一刻還在感動的江玉珣不由蹙眉,接着忽然反手拍了應長川一下,并發出“啪”一聲脆響。
其聲響亮異常,直引得周圍幾名重臣困惑地擡眸四處張望。
……剛才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不久前還在感動的莊岳:“……”
蘭池殿上光明正大做這種事?
我之前為什麽要替江玉珣擔心?
應長川不喜歡參加宴會,往年的歲稔會他只露個面便消失不見。
今日天子雖沒有立刻離席的意思,但是授過印信之後,剩下的儀式卻如過流程般唰唰就結束了。
不消片刻,宴席正式開始。
身着水紅色宮裝的宮女手端漆盤出現于殿上。
盤子既有來自大周角角落落甚至于西域各國的美食,還有上好的烈酒。
如今烈酒的品類日漸豐富,酒價也不似前幾年那般高昂。
但是上等酒的價格卻只漲不落。
今日通過科考來的蘭池殿上的大部分官吏,皆出身于貧寒之家,此前還未喝過如此好的烈酒。
因此宴席一開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捧杯暢飲起來。
還沒過多久,周圍的氣氛便在推杯換盞之間變得熱烈起來。
坐在靠門位置的官吏悄悄拿起手邊的玻璃鏡放在眼前,借着酒勁壯膽低頭朝殿上看去。
這名新選拔上來的官吏患有“怯遠症”,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近視”。
出身寒門的他沒有錢配只有貴族才能擁有的水晶鏡,這些年來一直湊合着眯眼讀書。
直到最近幾年,大周的玻璃制造技術突飛猛進,沒什麽錢的他終于有了機會配上玻璃鏡,眼前的世界也在驟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見他鬼鬼祟祟,身旁同僚放下酒杯輕輕地拍了他一下,并湊近問:“白大人,瞧什麽呢!”
“吓,吓死我了——”那名姓白的官吏差點将手中的玻璃鏡丢了下去,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壓低了聲音道,“我這不是想看看陛下和江大人究竟長什麽樣嗎。”
剛才他和周圍同僚只敢低頭行禮,直到此時方才壯着膽子細看了天顏。
話音落下之後,他又四處張望一番,末了壓低了聲音對身旁的人說:“陛下和江大人的關系果然與傳說中一般好啊!”
世人都說天子與江尚書是一對君聖臣賢。
不但朝堂上默契信任,朝堂之下更是至交好友。
他身旁那名官吏多喝了幾口酒,臉色格外紅,聽聞此言他立刻應和道:“可不是嗎!如此君臣之情,史上也是頭一遭吧?”
略有些醉的他忘記控制聲音,這番話正巧傳到了路過的一名官員耳邊。
——聽到這裏,曾與天子一道前往桃延郡處理雪情的他忍不住低頭,并意味深長地看向那兩名官吏。
啧啧,這世上哪有如此的“君臣之情”?
到底還是太年輕,等他們在朝堂中待久就明白了……
天子雖然沒有像過往一樣露個面就立刻離席。
但仍沒有在蘭池殿上待太長時間。
他走後衆人雖有幾分失望,但是蘭池殿上氣氛也因此而變得更加熱烈。
不遠處,幾人正湊在一起喝酒、聊天。
“你可知道這個座席過去是屬于誰的?”一人端着酒杯,神秘兮兮地問自己身旁那名剛從郡縣調至昭都的官員。
那人愣了一下,皺眉不解道:“這我哪知道?”
“不就是一張普通坐席嗎,還能是屬于誰的呢,”另一人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随口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反正我們也猜不到。”
“就是啊!”
聽到這裏,起先說話的那人終于放下手中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面前的坐席說,“瞧你們這樣子!連腦袋都不願意動一下!”話音落下之後,終于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并壓低聲音說出了答案,“這張座席可是江大人的!”
“江大人?”
“你說的可是江玉珣,江大人?!”
“江大人何時坐過這張席子?”
方才還興致缺缺的衆人突然來了精神。
說話間有人于第一時間放下酒盞,學着剛才那人的樣子去摸那張座席。
似乎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沾沾江玉珣身上的福氣。
然而他的手還沒觸到坐席便被同僚拍開:“早幹什麽去了?”
吐槽完後,那人又飲了一口酒方才繼續道:“我聽人說三四年前蘭池殿上,江大人正是坐在這張席子上向天子建言獻策,從此一路高升的!”
那日蘭池殿上的事,早已化作一段佳話傳遍大周。
縱使大臣們能将這段故事前後倒背如流,今日第一次走入羽陽宮的他們也不知曉原來那件事竟是發生在此時自己所在之處的!
話音落下之後,他們立刻将這座席團團圍住,并再度感慨起那則傳聞。
因為有江玉珣與那些傳聞在,如今大周朝堂上的新鮮血液已不再懼怕在天子面前表現。
反倒是人人都想找到機會被天子或是江大人看重,在朝堂之上發光發熱。
并明裏暗裏把江玉珣視為偶像。
朝堂之上的氛圍,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個樣。
※
戌時,天色大暗。
放在往常,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夢鄉。
然而今日大宴方才結束,此刻的昭都正是熱鬧的時候。
官員們離開蘭池殿,并在內侍官的帶領下三三兩兩走出皇宮。
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宮道上的積雪已有三四寸深,一踩就是一個清晰的腳印。
衆人行走的速度也在此時放緩。
“阿嚏——”雖裹了厚厚一層狐裘,但一陣冷風吹來江玉珣還是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走在他身旁的莊有梨随之湊近過來,并一臉擔憂地問他:“阿珣,你可是感染風寒了?”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啞着聲音對他說:“還好,只是有些凍着罷了。”
他的鼻尖泛起了淺紅,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可憐。
然而走在他身旁的莊有梨卻無一點同情之意。
他忍不住“啧”了一聲,末了低聲吐槽道:“誰讓你放着羽陽宮不住,非要出去湊這個熱鬧呢。”
上個月應長川攜朝臣百官搬回昭都。
原本擠在仙游宮外圍的莊有梨,終于回到了自己家中。
短暫休整過後,他便騎馬前往江家田莊,想要邀江玉珣一道去昭都酒樓用飯。
誰知到了江家田莊之後莊有梨這才知道……江玉珣壓根就不住在家裏!
知道他和應長川關系的莊有梨瞬間明白過來——阿珣絕對是和陛下住在一起!
江玉珣清了清嗓子,轉身假裝欣賞雪景:“咳咳……今日羽陽宮內人多眼雜,還是不要引起懷疑的好。”
如今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正是朝野上下衆人關注的焦點。
假如他今天不與人群一道離開羽陽宮,第二日定會有傳聞生出。
江玉珣此番離宮,既是想避免這樣的麻煩。
也是因為……自從回到羽陽宮并請太醫為自己開了溫養的藥方以後原本就很過分的應長川愈發沒有節制。
最近幾次休沐日全被搭在了那種事裏……
幸虧如今正是冬季,有厚衣和狐裘阻隔方才沒有人察覺出異樣。
既然有出宮的機會,想要好好休息的江玉珣自然不能錯過。
“……好吧。”勉強被他說服的莊有梨輕輕點了點頭。
話音落下後沒多久,羽陽宮的正南門便出現在了兩人眼前。
看到熟悉的馬車後,江玉珣終于松了一口氣。
昭都城外的風雪比城內還要大。
零星的月光落在如鏡的白雪上,直接将黑夜照成了白晝。
馬車車壁雖薄,但是車內的保暖設施卻做得不錯,半點風都透不進來。
上了馬車之後沒多久,江玉珣便裹着狐裘抱着充滿熱水的暖手筒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駛入了江家田莊之中。
他小心将車簾撩開小縫,朝着車外看了過去。
如今田莊已被翻整一新。
不但沒有一分荒地,甚至于從前死水一潭的陂池也重新“活”了起來。
池塘內種上了蓮花,夏日裏接天成碧。
秋冬時節依舊有番蕭索美意。
不止于此,今年秋天江玉珣還抽空回家,命人在陂池上修建了一座涼亭。
等到夏天的時候,便能融入荷花之中避暑納涼。
甚至于還能産藕滿足田莊內衆人的口腹之欲。
田莊不比昭都,只有部分地方建了房屋、酒窖,除大部分土地依舊用來種糧。
冬日田莊門口的空地上無遮無攔,北風也自此呼嘯着刮過江玉珣的耳邊。
“公子稍等一下,”不等江玉珣下車,田莊管事的聲音便落至他耳旁,“再加一件衣服再下來!”
說話間,他便将車簾拉開一條小縫,把另一件更為寬大的狐裘遞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雪夜的寒意不是可以開玩笑的。
雖說裹了好幾層厚衣,但回到屋中的時候江玉珣的身體依舊被冷風吹了個透。
還好屋內的火牆效果不錯。
江玉珣在第一時間換上被烘幹的暖衣,又喝了杯姜湯,身體總算逐漸回了溫。
擔心寒氣入體,他并沒有第一時間休息,而是走入了內室,坐在了家吏早早準備好的浴湯之中回溫。
……
江家田莊雖沒有溫泉,但是財大氣粗的江玉珣仍沒有在沐浴這方面虧待自己。
他房間內的浴桶不但大,且還多加了一個進水口和出水口,并通過竹管與外間相連。
這樣一來洗澡的時候便可随時換水,再也不怕沐浴時着涼了。
熱氣暈滿整間內室,不多時江玉珣眼前只剩茫茫一片白霧。
早過了睡覺時間的他終于抵不住困意,輕輕地靠在浴桶上沉沉睡了過去。
然而沒過多久,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響。
“篤篤篤——”
坐在浴桶中的江玉珣被敲門聲驚醒,他用力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向外看去。
……是來送衣服的人嗎?
江玉珣一邊揉眼睛,一邊提高音量對門外的人說:“不必進來了,放在外間衣架上就好。”
說話間江玉珣的耳邊又傳來一陣水聲。
——田莊內一刻鐘換一次水,此時正是時候。
誰知門外的人并沒有走,而是伴随着潺潺水聲輕聲問他:“公子還沒有洗好?”
那聲音并不清晰甚至于沙啞得過分,江玉珣費了一番功夫才聽到他在說什麽。
江玉珣雖是田莊的主人,但常年忙于公務的他卻鮮少回家。
與他并不怎麽熟悉的家吏幾乎從不和他閑聊。
“馬上,”江玉珣心中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在停頓幾息後輕聲回答道,“方才不小心睡着了。”
門外的人還沒有走,這一來二去間江玉珣也沒了困意。
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浴桶中睡下去的他輕輕打了個哈欠,接着便拿起布巾擦起了頭發。
然而剛剛擡起手江玉珣餘光就見——隔門上的那道身影仍未消失。
……這是什麽情況?
意識到不對勁的他的動作不由一頓。
曾經出過意外的江玉珣微微蹙眉,有些緊張的他壓低了聲音向門口的人問:“還有什麽事嗎?”
說話間他不由攥緊了手中的布巾。
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模糊的聲音再次伴着水聲傳至江玉珣耳邊:“我是來找江公子的。”
“找我?”江玉珣愣了一下,“你是何人,找我有什麽事?”
門外的聲音雖然沙啞陌生,但江玉珣卻在那一字一頓間,捕捉到了幾分熟悉的氣息。
他緩緩眯起了眼睛……
某個名字于此刻兀地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閣門外的人似乎演上了瘾,他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還轉身輕靠在門上。
高大的身影将燭火擋在了另一邊。
只留一抹影子,輕輕地籠住江玉珣的身形。
此時的他好似被困在了門外人黑色的懷抱之中。
門外人的動作格外随意,身影也因此多了幾分的尋常難覓的浪蕩。
他終于不再刻意壓低聲音,而是笑着輕喃道:“我是江公子的情人,今日無故被他抛在了羽陽宮中。”
低沉慵懶的聲音似流水,在不知不覺中包裹住了江玉珣的身體。
不等他回答,門外的人忽然轉過身将手貼在了槅門之上:“至于為什麽來找他……自然是來找他暗通款曲的。”
話音還沒有落下,江玉珣的耳邊突然傳來“嘎吱”的一聲輕響。
不等江玉珣開口,他的“情人”便自作主張地推開那扇槅門走了進來——
濃重的霧氣自門縫內溢了出去。
江玉珣的視線驟然間變得清晰。
眼前的人早換下了禮服,甚至并沒有着慣常的绛紗袍。
而是換了一身錦衣出現在江玉珣的面前。
玉色的錦衣在燭火下散發着柔軟的光亮。
來人不知在何時斂去了身上的殺伐之意,眉宇之間滿是溫柔與情欲,乍一眼看去的确更符合“情人”的身份。
應長川這是在玩哪一出!
和燕銜島或者羽陽宮不同,江家田莊內的浴桶裏沒有花瓣這種花哨的東西。
甚至于本能遮住身影的黑發也被擔心着涼的江玉珣撩起晾在了木桶邊。
應長川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雖然已經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但是忽然出現在面前的人還是将江玉珣吓了一跳。
他立刻壓低身藏入水中,并咬牙道:“應長川你這是做什麽!”
應長川像沒聽到他的話一般繼續向前而去。
幾個時辰前還戴着十二冕旒冠端坐五重席上的天子緩步走到江玉珣的身邊,自顧自拿起懸在一旁的布巾替他擦拭起了長發。
幾息後,又将布巾放到了一旁。
應長川輕輕笑了一下,他一邊用指腹輕壓江玉珣格外光潔白皙的肩背,一邊漫不經心道:“自然是來幫江公子沐浴的。”
說着又自脖頸間那道鮮紅的印痕上蹭了過去,目光在此刻變得格外幽深。
天子的力道不輕不重,但完全沒什麽章法。
伴随着他的揉按,江玉珣的背後瞬間生出一陣酥麻之意。
不知何時攀住浴桶邊緣的手指,也在此刻緊攥。
江玉珣的呼吸随之亂了一瞬。
……不是。
應長川你怎麽入戲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