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故人】2
【故人】2
雪清河從來是未語便含三分笑,如今正是剛從少年成為青年的年紀,看來就更顯得溫和儒雅了。
偏他又是在宮廷裏面長大的,哪怕他什麽也不做,只是站在那裏就是天生一股貴氣,是皇室成員特有的矜貴。
但見到白沉香,他卻一反常态的張開了雙臂迎上去,笑道:“好久不見啊,孤的神醫大人。”
白沉香也不見外,與青年結結實實的擁抱了一下,然後說:“殿下這是在考驗我有沒有退步不成?”
雪清河不明白這點,奇怪的問:“何來此言?哪有一見面就考驗的?”
白沉香微微嘆息一聲,意有所指的說:“如此,殿下可叫沉香如何放心得下呢?”
雪清河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忍俊不禁道:“神醫大人有話不如直說吧,孤實在猜不着。”
白沉香的個子還不到雪清河的胸口,充其量發頂能掃到他的上腹部,這會兒仰頭看他,道:“殿下香包裏放着的尾生香,這是要殺誰呢?”
雪清河臉色一變,但兀自撐着一段氣不肯露怯,道:“什麽尾生香?孤是堂堂天鬥太子,要殺什麽人只需要一道命令下去,何須用到毒藥!”
白沉香默了一下,再開口時,情緒就變得有點複雜,道:“是沉香離開殿下太久了嗎,為何現在殿下變得說話間就要給人留下把柄呢?”
雪清河:“???”
白沉香道:“尾生香可不是什麽好聞的藥,這世間極少有人會喜歡它的味道,何況尾生香不常見,只在極寒極濕地帶可以生長,其非要與枝頭紅相合,才會有作用,故而尾生香必會與枝頭紅相伴相生——殿下特意尋了這麽少見的東西來,該不會只是單純喜歡尾生香的味道吧?”
“或者殿下是在質疑我的鼻子麽?”
雪清河沒說出口的話直接被堵了回去。
一個優秀的醫生,必定是對各種藥物的氣味和性狀了如指掌的。
更不用提白沉香何止是“優秀的醫生”?她可是天鬥帝國太子殿下親自邀請來的神醫啊!
雪清河無可奈何的低聲笑道:“是孤草率了。那麽大人能否告訴孤,顧怎麽在話裏留下把柄了呢?”
白沉香假借去桌邊坐下,與雪清河拉開一定的距離,遲疑了一會兒,道:“殿下身份尊貴,需要殿下使用這樣陰損又隐秘的法子的……可不就是殿下的身份絕對不能下令的人嗎?那個人是誰,沉香不敢說,殿下別怪罪沉香大逆不道就好。”
這是就差點名天鬥大帝雪夜了。
雪清河臉色劇變,手一揮,便将會客廳的大門關上,順帶手加下了一個結界。
他緊迫的上前幾步,從上而下的凝視着白沉香,道:“孤以為大人是來為孤看好天鬥皇家學院學員們的健康的,難道不是如此?”
白沉香微微一笑:“殿下稍安勿躁。尾生花雖然極為少見,但并非無人知曉。如殿下先前那般講話,只能讓殿下不打自招。萬幸是我發現了,若是其他人,殿下這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
此時雪清河臉上的溫和與愉悅已經盡數消失,他看了白沉香很久,好像是在心裏審查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一樣。
看着看着,他呵呵的笑了起來,并且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張狂。
而白沉香也不催他,只是耐心的等他停下來。
雪清河笑夠了之後,道:“不愧是神醫,你之聰穎謹慎,實乃孤生平所見第一人。是,孤就是要他死。父皇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夠長的時間了,難道不是該退位讓賢了嗎?帝國需要年輕的血液,更需要年富力強、英明睿智的領導者,繼承人除了孤以外,便只有纨绔無能且輕狂膚淺的雪崩了,雪珂年紀太小……既然只能是孤,那為何不能早一些呢?”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漂亮,完全符合一個野心勃勃的太子的形象。
如果不是白沉香知道內幕,那她恐怕都要被雪清河糊弄過去了。
白沉香心裏所想,面上是一點兒都沒露出來,那淡定的樣子,好像剛才她聽到的只是今天吃什麽這樣的小問題,而不是皇太子意圖謀反一樣。
“殿下對我寄予厚望,我自然不能讓殿下失望。何況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殿下是當仁不讓的繼承人,既然殿下認為時機到了,那麽我願意為殿下出謀劃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雪清河心裏一陣舒爽。
他沒有那麽容易相信白沉香,但是很明顯,白沉香是個聰明人。
誰會不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呢?
雪清河先是搖頭,道:“要直接發動兵變,可沒有那麽容易。就拿帝國來說,朝廷上還有太多貴族支持着父皇。目前看來,最為穩妥的辦法還是以慢性藥物徐徐圖之。”
白沉香卻道:“殿下怎麽如此瞻前顧後?我早說過,尾生香雖然少見,但并非沒有認識它的人。如今朝廷上下都很尊敬大帝,難免無人認識尾生香,到時候豈不是要把殿下放在火上烤嗎?容我提醒殿下,學院裏可有一個名譽長老,在外名號是毒鬥羅——殿下雖然少在學院出現,但若是被他察覺了呢?”
雪清河一愣:“獨孤博?他什麽時候成了學院的名譽長老?為何無人告知孤?你又如何知道的?”
白沉香露出一些詫異的神情來,右手快速的在項鏈上抹過,手腕一翻,便露出來一個小巧的白玉瓶來,道:“這是我為獨孤雁配制的解藥,她向我透露她爺爺獨孤博正是在學院裏做名譽長老,若是殿下不知,那是為何?”
雪清河臉色沉了下來。
他是知道獨孤雁的,他也知道獨孤雁的爺爺是誰。
但是他不知道獨孤博是學院的名譽長老。
而不通過他和三位教委,就能直接敲定一個名譽長老的人,就只有雪夜大帝的親弟弟,雪星親王了。
這意味着雪星在防着他。
在如今帝國只有兩位适齡繼承人的前提下,雪星防備着雪清河,那就意味着他選擇的是雪崩。
可雪崩是個廢物啊!
相反,雪清河一直保持着皇室的高貴和氣度,文韬武略都十分優秀,甚至雪夜大帝能将培養帝國有生力量的學院都交給雪清河來管理,可見雪清河實在是非常令他滿意的。
那雪星的選擇,就很耐人尋味了。
白沉香當然沒有放過雪清河表情的變化,她先将解藥收起來,然後嚴肅道:“看來,我還非要入學不可了。”
雪清河陡然從沉思中驚醒,看向白沉香。
白沉香平靜的回視他,坦然道:“殿下總不會要親自去試探毒鬥羅吧?比起來,因緣際會之下與獨孤雁有所交集的我,可比殿下你要方便得多。”
當然是如此。
既然雪星已經對他起了疑心,那他就不可能去試探雪星,那只會引火上身。
他現在思考的是,雪崩到底是不是真如平時表現的那樣纨绔無能?
如果不是,那……雪清河在心裏微微一算,到今天為止的話,只怕雪星已經懷疑他五年多了。若是從他上一次動手算來,那就是從他毒殺三皇子之後開始的了。
七年。
是了,雪崩幼年時也曾展現出極高的修煉天賦,是從某一天開始,突然就不務正業起來了。也正是因為他日漸乖張跋扈,所以雪清河才沒有将他放在眼裏。
但……這個猜測可不能讓白沉香知道。
如果讓白沉香知道他從那麽小開始就意在皇位的話,只怕要糊弄不過去了。
雪清河陰沉着臉,道:“看來皇叔對父皇也積怨頗深啊,他選擇離開孤拉攏毒鬥羅,難道是想要威脅父皇讓位于他這個親弟弟嗎?又或者,他是覺得孤不好控制,所以他想選擇孤那個無能的弟弟嗎?”
白沉香再一次在心裏驚嘆——千仞雪不簡單啊,她模仿天鬥皇太子雪清河可不是單單只模仿容顏,而是包括他的身材、武魂、天賦和為人。
無論是和誰相處,千仞雪都完全沒有暴露出任何不符合雪清河這個角色的行為或語言,即使是被說穿她殺雪夜大帝的行為,她也能從雪清河的角度飛快地組織出一個理由來支持她的動機。
她的模仿從來不是浮于表面,而是真真切切的将自己就變成了雪清河。如果不是白沉香的這一步棋,她甚至都不會被人察覺毒害雪夜這一步。
無怪乎這麽多年來沒有人懷疑千仞雪。而雪星即使懷疑她了,可七年來,他也只能讓雪崩以纨绔子弟的形象來保護自己,而完全沒辦法在雪夜面前戳穿雪清河。
白沉香眨一眨眼睛,垂下眼簾,只看着她放在桌面上的一本書,道:“或許吧,不知道殿下是怎麽想的?如果這個時候雪夜大帝突然暴斃的話,殿下您可就是當仁不讓的新帝了。但若是殿下還想觀望,那麽雪星親王會不會讓毒鬥羅出手,那可誰也沒法保證。”
千仞雪心裏也知道這點。
雖然她有把握不讓雪星或是雪崩察覺到她的身份,但拖延的時間越久,雪星撺掇雪夜的機會就越多,翻盤的可能性就越大。
況且,眼前的小姑娘真的能幫她嗎?
千仞雪從來不會輕易相信一個人,從來只有她迷惑別人的份。
她試探着問:“你是說,你有把握幫孤加快這個過程?”
白沉香輕聲一笑,道:“從來醫毒不分家,沉香有這個把握。眼下我就能拿到全大陸僅有的一份毒藥——”
“是什麽?”
“碧磷蛇。”
千仞雪一瞬間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獨孤雁喝下你給她的解藥後,你可以反過來收集她身上的毒素?”
白沉香點點頭:“沒錯。這毒性之霸道,別說獨孤雁,便是毒鬥羅本人,也會吃個狠狠的苦頭,若是普通人呢,恐怕撐不過三息。若是雪夜大帝呢,我估計也不過半日。”
千仞雪狠狠的心動了,有些急切的問:“那獨孤博本就是雪星皇叔的外援,他豈會不認識來自于他孫女武魂的毒素?那豈不是比尾生花還要容易識破嗎?”
白沉香沉吟了一下,道:“一則,這毒作用在碧磷蛇魂師身上與作用在其他人身上的反應,可是完全不一樣的。二則,若是真的存在武魂氣息的呼應,那麽保險起見,我可以再煉化這毒,若有幾味藥材輔助,那就可以在保留它毒性的同時最大程度的掩蓋它的氣息。”
“何況,”白沉香看向千仞雪,道:“若是毒鬥羅真的認出來了,那他又願不願意讓他唯一的孫女與謀殺帝王扯上關系呢?即便他如何的忠于雪星親王,那,沉香做的事,與殿下您又有什麽關系呢?”
好家夥,這可真是好家夥。
這是完全把千仞雪摘出去了啊。
到時候雪夜大帝暴斃,千仞雪就是那個從各方面來說都最合适的繼承人。此時白沉香雖然锒铛入獄,但只要她熬上一年半載,屆時已經接管了整個天鬥帝國的千仞雪,難道不會把她放出來嗎?
而這其實是最萬不得已的選擇。
實際上要到這一步,至少獨孤博要真的能認出來這個毒,然後他要願意用自己孫女的清白去交換他對雪星的忠誠。
可,雪星?他也配一個封號鬥羅效忠于他?
別開玩笑了。
不得不說,千仞雪真的心動了。
但是她又遲疑了——老實說,眼下真的不是合适的時機。
因為武魂殿并沒有準備好合并天鬥帝國的兵力。
比比東的打算是至少要過了這次高等魂師精英賽之後,為武魂殿現在的黃金一代打下名聲以及賜予他們魂骨了之後,再做更詳細的計劃。
因為黃金一代将會是武魂殿未來的中流砥柱,他們會在獵魂計劃中分別擔任副手,而這次的精英賽,就是為他們服衆打下基礎的重要事件。
千仞雪便道:“但高等魂師精英賽近在眼前了,而且這一次比賽主辦方是我們天鬥帝國。若是眼下就讓父皇暴斃,那麽舉國上下都會陷入動蕩和不安之中,實在不妥。不如再等兩年?”
白沉香有些失望的低下頭,道:“如此,只怕來不及。”
千仞雪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皇叔他不會知道的。”
白沉香心思一動,看向千仞雪。
确認過眼神,是不能繼續呼吸的人。
白沉香琢磨了一下,道:“但,如何呢?”
短時間來說,碧磷蛇毒只有一份,而且也只能用一次。
獨孤博的毒素不是不能如法炮制的弄出來,但那樣,恐怕就失去了挾制獨孤博的籌碼。
必要留着獨孤博的毒,讓他不敢出來認領獨孤雁的毒。
而獨孤雁這一份毒若是一分為二,用在雪星身上一份,那即使獨孤博不說出來,但他心裏必會警惕起來,數年後再如此對付雪夜大帝,只怕會有難度。
千仞雪擺弄着自己衣擺的香包,道:“對皇叔,不必客氣,也不必那般小心翼翼。”
她又恢複了最開始溫和,戴着面具一樣的說:“父皇老了,查不到的。”
白沉香微微點頭,這件事就算是兩個人初步達成了共識。
“那我還是要入學。”
千仞雪贊許的點頭:“當然,當然,學院随時歡迎,有神醫大人坐鎮,帝國未來可期。”
白沉香客氣的一笑,道:“做校醫可以,但我還有一事要拜托殿下——同時我需要使用一個學生身份。”
千仞雪滿口應下:“這有何難?只要你來了,孤自然能為你辦下。”
白沉香拒絕了,道:“不是殿下想的那樣,我要使用的,是一個現成的身份——寧雙。”
千仞雪疑惑的皺了皺眉,道:“啊?這又是怎麽說?小師妹怎麽了?”
白沉香便有些擔憂的說:“這孩子前段時間去找我,我給她把脈時,便察覺她的經脈受了損傷。不僅是魂力瓶頸,甚至境界有要後退的趨勢。我又不是治愈類武魂,故而也不知道她這根本是什麽,問她呢,她也說不出來……這種事她也不敢告訴給寧宗主知道,讓寧宗主擔心,我便讓她去找我一個友人,閉關以期休養。在這期間,她在學院的學籍還需要殿下這個做師兄的幫她處理了,想來殿下不會拒絕?”
千仞雪心裏一突——好家夥,真廢了?
該不會是白沉香騙她吧?
但她又找不到白沉香騙她的理由。
她露出幾分焦急來:“是什麽傷?怎麽不回學院來找孤?”
白沉香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似乎也很是郁悶,道:“恐怕叫寧宗主知道,讓宗門上下為她擔憂。再者說,不是沉香自負,實在是連我也不知道的原因,恐怕全大陸也找不到什麽人能有辦法了,只好靜待機緣。”
千仞雪喉頭一梗,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要說白沉香這句話真是夠狂妄,但深知她本事的自己卻無法反駁。
白沉香年紀雖小,但确實醫學造詣奇高,否則她也不會在多年前偶遇她時,便刻意留了心眼并且頻繁往來着。
一個年紀這麽小的非治愈系的魂師,千仞雪願意把特聘為學院的後勤醫師,這就足以看出來千仞雪對她的的重視了。
千仞雪呼出一口濁氣,妥協一樣的說:“既然你們心裏有成算,那孤自然會幫你們,只是能不能瞞天過海,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聽到這話,白沉香連忙站起來,拱手謝過:“殿下大義,一切就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