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監察員

監察員

這裏是天鵝大酒店十層的宴會廳,地上鋪着花紋繁複的地毯,頭頂燈光柔和,照在金色托盤上,呈現出一個奇妙的折射,看起來有點閃。

繼尋心不在焉地盯着托盤裏的酒杯,耳麥裏有人提醒他:“挺胸擡頭,直視前方。”

他便擡起腦袋,手臂依然穩穩托着盤子,只略略活動了下肩頸。

他站的地方離電梯間很近,五米開外就是這一層的引導臺,隔着幾大盆枝葉繁茂的盆栽,他能聽到禮儀小姐的問好聲,又輕又甜,溫柔友愛。

這層很安靜,弧形的沙發巧妙地錯位擺放着,綠植茂密,把各個區域隔開了,聽不清彼此的交談聲。不遠處有吉他彈唱,樂手的曲子節拍輕緩,繼尋不太懂,聽不出好壞。

“你可以上香槟了。”耳麥裏隊長說道。

繼尋按照确認過的路線往那個座位走去,一路上他能感受到各式視線集中在他臉上。他的步伐很穩,托盤也很穩。

繞過一叢葉片張得很大的綠植,繼尋在沙發前停下,開口道:“您的香槟。”

沙發上是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士,和一位身着長裙的年輕女士。兩人沒有搭理他,正小聲說着話。

繼尋彎腰,把高腳杯放到了茶幾上,淡金色的液體微微晃了下,又穩當地停住了。

直起身子時卻見眼前閃過了一點藍色的光,璀璨漂亮。他下意識地凝聚視線,那是一枚別在襯衫上的寶石領扣。

他的視線只停留了一瞬,擡眼時卻見那位男士正笑看着他。是很怪異的笑,帶着點陰狠。

繼尋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又快又沉,動作也僵硬了片刻。然而再一瞥,那人的表情立刻放松了,顯得悠閑自在,仿佛剛才的對視只是他的錯覺。

繼尋捏着托盤的手緊了些,他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耳麥裏沒有任何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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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原位時,心跳才逐漸平複了一些。隊長在耳麥裏指示其他人,暫時沒有他什麽事了。

但是,剛才那個眼神……

是暴露了嗎?但問題出在什麽地方……還是自己想多了?

繼尋仔細回憶了下,确定剛才完全是種直覺。沒有依據的事也沒法報告,他閉了閉眼,決定忘掉那些多餘的想法。

“行動!”耳麥裏傳來隊長果斷的命令。

繼尋并不負責抓捕,他這裏是觀察點,不出意外用不上他。

但目标仿佛早有準備,跳起來一腳踢翻桌子,從沙發上翻過去,在周圍不明真相的尖叫聲中沖出包圍圈。

他的方向是露天平臺,外面是擺滿燭光晚餐的浪漫餐桌,完全不是一個合适的逃離地點。

“繼尋!”

繼尋反應很快,對方手上有刀,削刺的動作又快又狠,繼尋幾個閃身避過,刀尖堪堪擦過他發梢,他的腦袋往後仰,後退時一把抽出藏在櫃臺下的槍。對方逼得近,并且毫不戀戰,擡腿當胸踹過來,手上的刀幾個翻轉釘在了櫃臺上,這人一點都沒遲疑,立刻撲向通往外面平臺的落地窗。

繼尋擋過那把刀,就地翻滾,起身時立馬單膝跪地,雙手握槍,拉下保險栓,耳邊是同事和自己不約而同的怒斥:“不許動!再跑開槍了!”

對方無視警告繼續往前沖,平臺上也有負責攔截的隊員,紛紛舉槍,怒喝聲此起彼伏。繼尋跳起來單手握槍沖出落地窗。

他剛才沒開槍,因為按照行動說明,目标異變指數不高,不要求就地擊斃,這只是一次普通抓捕。

平臺上已經形成了包圍圈,目标人物背後就是欄杆,酒店十層的高度少說也有三十米,然而那位男士一點猶豫都沒有,在身後的警告聲中跳上凳子,一手撐着桌子翻過欄杆,身影就這麽消失在了夜幕中。

“……”

那一瞬間整個平臺鴉雀無聲,接着就是總指揮的怒罵,衆人沖上前往下看,通訊器裏傳來樓下執勤同事的反饋:“沒有看到屍體,人摔在地上就不見了,确實是不明生物。”

氣氛一下子沉重了。但不是因為目标死亡,而是因為目标選擇了跳樓,還跳得那麽堅決果斷。但是為什麽呢?是行動暴露了,還是經歷抓捕時純粹的應激行為?

“他跑什麽!”總指揮罵道,“不是說不明生物不知道自己是不明生物嗎?他是有違法犯罪嗎?好好的跑什麽!”

事情從血腥變成了怪異,每個人都滿腹疑問,繼尋偷偷問同隊的隊友藍亭:“目标是不是知道我們要抓他啊?不然他這反應很奇怪啊。”

藍亭也很不解:“會不會他還幹了別的什麽事?要不然怎麽這麽心虛。”

情況大概有點棘手,跳樓是公開的,如果有目擊者就麻煩了。

領導們罵罵咧咧的:“這都什麽事!”

不過也可能沒什麽,目标攜帶管制刀具并且暴力拒捕,是否追責要看上面意思,而且針對不明生物,抓捕回去後也是要清理掉的,橫豎都是個死。

領導們很頭大,而繼尋這些普通隊員完全是按命令行事,反倒沒啥壓力。

他跟着同事們往下走,心不在焉地回想剛才看到的那個笑容。他還穿着服務生的制服,要先去更衣室換回來,再跟着隊裏的車回單位交槍,趕夜裏最後一班地鐵。

“走啦,別想那麽多,睡一覺就好。”

“嗯嗯,再見,晚安。”

——

晚上的地鐵站沒什麽人,繼尋把書包放到了安檢傳送帶裏,獨自過了安檢儀。

“水喝一口。”機器的聲音響起,提醒他包裏有水。

繼尋沒吱聲,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轉身時眼前一瞬間黑了下,酥麻的感覺從脊椎蔓延到了大腦。

“你沒事吧?”安檢員扶住了他,金屬探測儀冰冷的質感卡在他腰上。

“沒事。”繼尋擺擺手。

“可能有點低血糖。”旁邊有人冒頭出來說。

“你有帶吃的嗎?”安檢員問他,又從一旁的籃子裏掏出了一顆巧克力,“給你。”

“謝謝。”繼尋把巧克力含在了嘴裏,但頭暈的症狀一點也沒有減輕。

他着急着時間,沒緩多久就要走,工作人員沒有攔他。他刷卡過檢票口,上一班地鐵剛離開,底下整個站臺空空蕩蕩。

錯過了嗎?他擡頭看屏幕,懸挂在半空的屏幕像是接觸不良,畫面閃了閃,直到最後都沒清晰起來。

三分鐘過後,下一班地鐵抵達,門打開,繼尋踩着虛浮的腳步進去,也沒脫書包,就近把自己塞到座位裏,一雙長腿往前伸了伸,累極了似的嘆了一口氣。

這車廂空得可怕,燈光亮白刺眼,兩旁蔓延出去的座位沒有盡頭。廣播裏的女聲淡漠平靜:“倒計時五分鐘。”

“……”

倒計時?

繼尋覺得奇怪,剛要動彈,脖子就碰到了一個冰涼冰涼的物體。

“別動。”有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很輕,帶着繃緊的壓力。

繼尋頓了一頓,擡眼向對面的玻璃窗望去。窗戶裏印着兩個身影,一個大波浪穿着百褶裙的女生,和一個穿着短褲襯衫的小男孩。除了缺少書包外,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學生。

小男孩拿小刀抵在繼尋下巴旁,他自己似乎受了傷,額角頭發血淋淋一片。拿刀的手不太穩,看起來沒有什麽殺傷力。

“你的槍呢?”小男孩問道。

“槍?”繼尋一頭霧水。

而那女生從座位上跳了下來,蹲在他身前,着急道:“你怎麽回事,怎麽都聯系不上你?”

繼尋一臉問號,他躲着那刀,小心翼翼道:“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麽……能把刀拿開嗎?”

他本來不抱希望,小男孩聽到卻真的收起了刀。

“他的記憶被修改過。”小男孩喘着氣道,一頭短發卷曲淩亂。

“怎麽回事,現在怎麽辦?”那女生很着急。

地鐵馬上到了下一站,依然沒有人上來。

小男孩臉色蒼白,嘴唇有點哆嗦,疼得眼眶濕漉漉。

繼尋在一片靜默中開口:“不然我報個警,或者叫個救護車?”

“……”

兩人根本不搭理他,自顧自地讨論起了對策。

女生說:“我們不該來找他的,萬一被主神發現就麻煩了。”

小男孩閉了閉眼:“他被修改過記憶,肯定已經被發現了。”

主神?繼尋一頭霧水,只覺得這血這麽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說:“你真的不需要急救什麽的嗎?你可以在下一站下車,去找站臺上的工作人員。”

“……”

大概是他太廢話了,小男孩忍了半天,只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閉嘴。”

繼尋:“……”沒禮貌的小孩。

那女生問小男孩:“現在我們要做什麽?”

小男孩咬着牙,嘴唇青白一片:“你還知道這裏有別的監察員嗎?”

女生搖頭,眼裏帶着前功盡棄般的絕望。又把目光投向了繼尋,話卻是對小男孩說的:“強行喚起可以嗎?”

小男孩沉默了,半晌說道:“主神早就發現了,卻沒有對他下手。”

又一站到了,列車停了停,再次關閉車門。

繼尋看了看上方的到站提醒,插了一句話:“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哦。”

兩人終于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那女生看起來憔悴又緊張,問小男孩:“怎麽辦?”

小男孩盯着繼尋看,額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一時車廂裏靜悄悄。

“繼尋,”好半天,他忽然開口,湖水般湛藍的瞳仁裏充滿了審視,“不要背叛我,不要背叛議事會。”

繼尋:“……”

他心想什麽玩意兒,但并沒有問出口。列車到站,車門打開,他邁出車廂,看着裏面兩個人,彼此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分辨不清意味。

終于,耳邊響起關門的警報鈴,這列地鐵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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