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永無止境的會議
永無止境的會議
房間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寂靜。
完成任務的方式有很多,但如果繼尋曾經開過槍的話,那麽故事的走向就只剩下了一種。
因而米蘭挺意外的,問道:“你怎麽知道,你有記憶?”
繼尋的回答很沒說服力:“感覺上。”
米蘭之前說過,主神的軀體死亡後,會出現新的身體;陸子洋也說過,同一世界,主神的記憶是銜接的。如果他們倆都沒有撒謊,那這個任務的意義又何在呢?他根本沒法殺死主神呀。
米蘭出乎意料地沒有嘲笑他,甚至也沒有驚訝,他只是思考片刻,然後确定道:“你沒有把子彈打完。”
繼尋一呆。
米蘭說:“主神随時都能重置你的記憶,或者重置時間,所以如果你沒有下定決心,那接下去成功的概率就很小了。”
他說得已經非常委婉了,刺殺主神這種事,必須一次成功,否則剩下的就只有被玩的份兒了。
“不要不忍心。”米蘭勸道,“如果你開了槍,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後。”
“我完了。”繼尋抱住了腦袋,“我要去哪裏找回那把槍?陸子洋肯定把它藏起來了。”
“他做不到的,”米蘭并不擔心,“槍是議事會給你的,是随身道具,它會在所有你覺得在的地方。”
米蘭從床上跳下來,一把牽起他的手,撸起袖子查看。手臂幹幹淨淨沒有問題,他便又埋頭去掀他的衣服。
“你在幹什麽……這很癢。”繼尋試圖制止他。
米蘭挺憂慮的:“你都暴露得這麽徹底了,你還一點事都沒有,你覺得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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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拉他起來,說:“你背過身去。”
“幹嘛?”繼尋不明所以,但是乖乖聽話。
米蘭的手伸進他的衣服,摸到後腰,那裏依然完好無損。他于是在床沿坐下,小腿晃了晃,一臉正經地皺着眉頭思考。
繼尋說:“我有看到陸子洋的儲存卡,裏面是我沒有印象的畫面,那些是我被消除的記憶嗎?”
“有可能。”米蘭回答,又想了想,“那個儲存卡是特制的,清除記憶或是時間重置,都會在上面留下痕跡。你看到了什麽?”
繼尋猶豫着要不要講:“我有看到我試圖開槍,但是我扣不下扳機,我好像做不到。”
“不應該呀。”米蘭不解,又發現這不是重點,他有些着急地問,“那然後呢?你被發現了,他處罰你了嗎?”
繼尋點頭:“我只看到了這邊,後面就沒有了。你說我現在沒有事,是不是說明他重置了時間?”
米蘭焦慮地咬指甲。
清除記憶是件簡單的事,對于主神來說,勾勾指頭就可以做到,而時間重置則會牽動到整個時空的布局。陸子洋選擇了重置時間,說明當時發生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兩人的腦補非常類似,米蘭期期艾艾地說:“我一直覺得時間重置很适合用來處罰犯人。你看,很多人折磨着折磨着就不行了,而時間重置可以一遍遍來。”
“……”你要不要這麽吓人。
“不過記不住的刑罰有什麽意義呢?”繼尋不理解。
“這是重點嗎?”米蘭一臉後怕。信息差放大了未知的恐懼,如果肉.體沒有破損,那又何必要重來呢?
“你覺得他傷害你了嗎?”米蘭問。
繼尋想起那把刀,點了頭,還細細回憶道:“他讓我脫掉衣服跪下,他還拿着一把刀,後面的他不讓我看了,不過他發誓沒有很殘忍。”
米蘭:“……”
沒有、很、殘忍。
繼尋不清楚米蘭會是什麽态度,但他還是嘗試着問道:“這個任務我能不做了嗎?你看已經這麽多次了。”
他以為米蘭會基于同情、不忍或者諸如此類的心态同意他的提議,但是出乎意料,米蘭拒絕了。
“你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嗎?”米蘭問道。
“什麽交易?”
“你完成任務,我們就給你消除指令。”
繼尋覺得自己有點印象,以賽亞說過“我們給了你自由,你不能反悔”之類的話。
他便問道:“是消除全部嗎?”
“是的。”米蘭點頭,“你可不要搖擺不定。”
這個誘惑确實大,繼尋遲疑了。
如果只是強制任務,繼尋不覺得自己會願意為此傷害陸子洋,但如果能夠消除指令……
米蘭确實在一步步引導他,這很明顯,但繼尋毫無辦法。
他撐住了腦袋,依然不太确定:“主神都知道我的目的了,我真的能完成任務嗎?”
米蘭很委婉:“現在就看你願意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了,你想脫離這種控制嗎?”
繼尋沒有選擇,他心裏只有标準答案。他是議事會的産物、以賽亞工廠的造物,能消除指令的,只有議事會。
“好。”繼尋答應道。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米蘭道歉,說,“本來沒有先例,就算恢複出廠設置也還是刻着初始烙印。但因為你有主神的意識在,你是特別的,所以我幫你上會讨論了,只要你做到,我們就給你消除指令。”
繼尋挺悲觀的,他之前還覺得陸子洋有太多重來的機會,所以在自己心裏這麽完美。但這個想法其實并不對,這個想法的中心還是繼尋自己,但中心不可能是他,中心只會是陸子洋。
陸子洋一遍遍重來,為的不是塑造自身的完美形象,陸子洋一遍遍重來,為的只會是修正繼尋的行為。他想要的,是一個符合他标準的,聽話完美的玩具。
所以我願意嗎?繼尋多少有點搖擺不定。
我會過得安全舒适,代價是做一個乖巧聽話的玩具。我如果去争取自由,代價是失敗了就一無所有。那麽答案應該是什麽,選擇主神,還是議事會?
繼尋難得失眠了,而米蘭像個合格的小朋友一樣,睡得東倒西歪。繼尋一次次把他的腿從自己肚子上挪下去,最後不得不放棄,抱着小朋友睜眼到天明。
一大清早,送米蘭去學校,繼尋幫他拎書包,感嘆道:“你不能把書放學校嗎?小學生的書包怎麽這麽重?”
米蘭蹦蹦跳跳:“我不覺得重呀,你覺得重嗎?不然我來背好了。”
“……”繼尋不确定,這小孩是在陰陽怪氣嗎?
把小朋友送到校門口,米蘭又拉繼尋衣角,指指學校隔壁的面包店,聲調清甜地撒着嬌:“哥哥,我想吃面包。”
面包店裏滿是新鮮出爐的酥軟香氣,這一幕似曾相識,繼尋端着托盤,難以抉擇:“你要哪個呀?”
米蘭沒有選擇困難症,果斷拿了兩個紅豆黃油夾心司康:“這個很好吃哦。”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米蘭一路小跑沖進教室,把書包往抽屜裏一塞。時間顯示7點多,離第一節上課還有半個多小時。
米蘭把早餐擺在桌上,打開司康的包裝袋,他的記憶同步一直是開着的,把時間調到了一個相對平衡的比率上。
此時的主世界,正是議事會每年一次的例會。
會議廳不大,但十分擁擠,兩旁的位置坐滿了,二樓看臺上也全都是人。米蘭在屋子正中央,前排有三位戴着白色假發的助理。助理正在念今天的議程,面前的大桌子上堆滿了文件。
米蘭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羨慕着遙遠世界裏有紅豆黃油夾心司康的自己。
今天的議案裏有一份是關于繼尋的——消除禮物娃娃身上的全部指令。
然而繼尋的任務根本沒完成,并不符合法則的要求,所以這個議案自然是被駁回了,米蘭毫不意外。
他咬了一口黃油司康,黃油是剛夾進去的,冰冰涼涼還沒有化,司康表皮酥脆,內裏柔軟,搭配上熬制好的綿密紅豆,簡直是人間美味。瓶裝牛奶被他擰開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值日生姍姍來遲,拿着掃把在教室裏打鬧,被班幹部制止,值日生便去擠講臺上的洗手液,擠了好幾坨,打算糊在多管閑事的班幹部身上。
主世界的米蘭已經不知道經歷第幾場會議了,他的內心說煩躁也煩躁,說淡定也淡定,一個議程讨論完後,他語調毫無起伏地開口:“那麽現在對此進行最終表決。”
表決結果他已經知道了,雖然偶爾會有偏差,但問題不大。
邊緣世界在上音樂課,米蘭覺得這個課程有點難,音樂老師很自豪地說:“我們學校最厲害的,就是數學組和音樂組了。”
今天音樂欣賞的選段是《沃爾塔瓦河》,音樂老師提供了兩個交響樂團的收尾版本,問:“你們能聽出差距嗎?”
這差距出乎意料的大,小朋友們都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米蘭于是在各個版本的《沃爾塔瓦河》中聆聽那些冗長的發言……
說冗長其實不大準确,因為時間是經過計算的,超時會被打斷,但問題在于,這些發言對米蘭來說完全是重複的,他已經聽了一遍又一遍,幾乎能背出下一句臺詞了。
誰來拯救我?主世界的米蘭開始玩頭發了。
另一邊,時間來到課間,這是上午的點心時段,米蘭小朋友一臉期待。一個保溫箱被擡了進來,食堂阿姨動作麻利,叫了幾個班幹部幫忙發放。
小朋友們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有人問道:“今天吃什麽呀?”
阿姨說:“是鴨血粉絲湯哦。”
小學生們歡呼。
兩個世界設置的時間不是很同步,主世界要快很多,在小米蘭吃完鴨血粉絲湯時,整個議程已經将近尾聲了,議事廳的米蘭無聊地看着下方忙碌的助理們。
早上最後一節課,邊緣世界的米蘭在寫數學題,老師在身邊巡來巡去。主世界是晚上10點,鐘聲敲響,米蘭議長站起身,宣布會議結束。
但是,真的結束了嗎?
在第十下鐘聲敲響的那一刻,熙熙攘攘正要離開的議員們又按着原來的動作往裏走,絲毫沒有停頓,一切銜接得非常自然,沒有人發現有什麽不對。
米蘭依然站在中央的椅子旁,深深地打了個哈欠。
真是永無止境的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