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失重

失重

米蘭的申請書交了上去，所有人都不覺得會有什麽問題。就連繼尋自己，也覺得主神肯定會利落簽字的——當初說玩膩了不要的不就是他嗎？

繼尋等啊等，但他沒有等來回執，反而是等到了林心恬秘書的通訊：“您好，主神請你過去一趟。”

那時還是執勤期間，那盞路燈下突然就開了通訊，繼尋和藍亭面面相觑。

“那位大人找你幹嘛？”藍亭問道。

繼尋一頭霧水，只搖了搖頭。

說實話他不太想見到他了，他害怕面對主神，只希望這事能快點解決。

“我過去一趟。”繼尋扶了扶帽子，小跑着離開了。

路線很長，從卡米爾宮最外圍過去，要花上一點時間，繼尋想起米蘭的話，自動人行道大概會是個不錯的提議。

他三兩步跳上臺階，經過辦公大樓長長的過道。

可以見到主神，這在不久前還是件值得期待的事，但現在，他完全開心不起來。

站在長廊上可以看到板球場，他想起和主神一起看球賽的那一天。

通訊跳了跳，藍亭後知後覺地冒出一句話：“你說的那個渣男不會是主神吧？”

繼尋：“……”

“不要那樣說他。”

“呃呃，”藍亭無奈了，“那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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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上次的會客廳，但現在不是會客時間，整個接待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娃娃想見主神，很麻煩，需要議事會代替預約。主神想見娃娃，那就是一個通話的事。

周圍靜悄悄，侍從官敲了門，就聽陸子洋說：“你先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侍從官行了禮，轉身關上了門。

主神大概覺得這不是什麽能讓人聽到的對話吧，繼尋抱着自己的帽子，心裏一片冰涼。

“過來。”陸子洋站起身，繞到了桌子前。

他手上拿着米蘭的那份申請書，語氣是刻意壓制的平靜：“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米蘭的意思？”

繼尋就是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的，”他忙說，“是我拜托米蘭幫忙申請的。”

兩次的回答繼尋都說是自己的意思，主神也不知道信了沒。

停頓片刻，陸子洋從紙頁間擡起眼皮，問道：“你要離開我？”

繼尋搞不懂，他解釋說：“您不需要我，所以我想……”

陸子洋把申請書放到了一邊，低頭看着自作主張的娃娃，冷冷笑道：“你一定要發揮一下自己的用處，是嗎？”

繼尋愣住了，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您既然不要，那我……”那我又為什麽一定要留下呢？

但是繼尋注意着禮節，硬生生把反問句改成了陳述句：“那我想去米蘭那裏。”

“米蘭？”主神大概是挺生氣的，還是第一次，有所有物告訴他，它要換個主人。

“你很喜歡米蘭？他對你很好？”

繼尋點了頭，完全沒聽出這句話中的危險意味。

主神撐住了額頭，閉了閉眼：“那我不同意。”

為什麽會去喜歡米蘭？

最完美的造物是主世界智慧的結晶，米蘭卻對這種事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他只把它當成了讨好主神的禮物，甚至可恥地往娃娃的腦袋裏塞各種服侍說明。

如果繼尋不是最完美的造物，如果他只是以賽亞工廠裏随便一個玩具身體，那都不會産生這樣惡劣的影響。主世界最完美的造物，不可以被當成情.趣用品。

主神說：“你是我的，你不可以離開我。”

繼尋無法理解這個情況，他下意識反駁：“為什麽？您不需要我，為什麽還要我留下？”

主神的邏輯很清晰：“我的每一個物品都一定要被使用嗎？我要怎麽處理是我的事，我不需要經過物品的同意。”

繼尋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給不出反對的理由。

“可是，”他的視線往下，茫然地盯着地面，“您之前不是把我退回了嗎？”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當一個床上用品。”主神嘆氣，“你現在不是在做其他的事情嗎？你有自己的工作，有學習的機會。但你必須是我的，我沒有說不要你。”

繼尋說不出話了，他定定地看着他，一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

确實是這樣，他喜歡主神，但主神沒有必要回應他，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無理取鬧。

“那你不能把我給米蘭嗎？”繼尋小聲問。

主神的聲音很冷，透着刺骨的涼意：“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

繼尋咬了咬牙，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我不是你的東西。”

他的情緒很突然，漂亮的眼睛紅通通，霎那間便蓄滿了淚水：“你給我意識的時候明明不是這麽說的。”

主神大概沒有想到娃娃會頂撞自己，他看着他，娃娃全身都在發抖，拳頭捏得很緊，眉毛壓着，憤怒裏帶着點氣鼓鼓的稚嫩。

“你很任性呢。”主神終于不再說他是個物品了。

憑良心講，陸子洋确實不希望繼尋把自己當玩具，但如果繼尋一定要離開，那他也不介意提醒一下對方認清自己的身份。

這就是等級差距了，這也是無法回避的權力壓制。

主神可以給娃娃自由，也可以收回自由。主神确實希望娃娃有意識，但如果哪天娃娃讓他不高興了，收回意識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他能夠很好地威脅到娃娃，主神的喜歡帶着無法回避的掌控感，繼尋沒有想明白這件事。

權力不平等，談何愛不愛的。

“我之前那麽想見你，你卻一直拒絕我，現在又為什麽要這樣？”繼尋哽咽着問。

主神的目光出乎意料的平靜：“你喜歡我，我就一定要見你？你想離開我，我就一定要同意？”

“可是……”娃娃混亂極了。

“你對我有占有欲？”主神很詫異，提醒道，“繼尋，你是我的禮物，不是我的愛人。”

繼尋哭了，眼淚一點點湧出，毫無辦法地往下掉。

這話很傷人，雖然他也知道這個事實，但被這麽直截了當地指出，娃娃還是覺得無法接受。

胸口被攥緊了，心髒被壓得死死的，整個身體像是缺氧了一樣，又麻又疼。血液倒是湧到了頭上，血管汩汩跳動，震得腦袋暈乎乎發着脹。

繼尋擡手擦眼淚，他還抱着那頂帽子，用另一只手的手臂蓋住了眼睛，片刻的黑暗讓人安心，眼淚暈濕了制服面料，在上面留下一大片深色的印記。

主神只是看着，補充道：“你不能要求我這些，你沒有立場這麽和我說話。”

繼尋晃了晃腦袋。

是啊，我有什麽立場，我在煩惱什麽？我為什麽會覺得他喜歡我呢？我只是個玩具。

“你知道換主人這種行為是背叛嗎？”陸子洋捏着眉心，“背叛主神的後果是什麽，米蘭有告訴過你嗎？你會被銷毀的，繼尋。”

繼尋往後退，像是要逃離這可怕的場景。

他可以不要我，我卻不能不要他。對他來講銷毀玩具是件多麽簡單的事，輕易就能說出來。

不想這樣下去了。

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他剛才說要銷毀我。

繼尋的後腦勺抵在門上，哆嗦着解開了胸前的扣子。

主神很警惕，問道：“你要幹什麽？”

繼尋把帽子扔掉了，後面的話他已經聽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喘氣的聲音，那聲音在耳邊徘徊、鼓動，不斷加大，像個籠子一樣罩住了他。

他咬緊了牙，開口道：“我讨厭你。”

主神似乎是愣住了，就見娃娃瞪着他，通紅的眼睛濕透了，像是一只崩潰的兔子。

娃娃說的每一個字都暗啞破碎：“我讨厭你！我讨厭和你做那些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害怕。我不想當你的玩具，如果沒有設定，我不可能喜歡你。”

這些話對主神有什麽殺傷力嗎？大概是沒有的。

但對繼尋來說，這裏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撕裂胸腔的疼痛。

他不可以對主神說這些。

設定在緩緩啓動，繼尋吐出了一口血。但是他沒在意，他就那麽瞪着對方，胡亂用袖子抹了下臉。

主神大概是沒有料到娃娃會吐血，他走近了幾步，就見繼尋從制服衣領裏翻出了那條項鏈，那條他不敢收，但又非常珍惜的項鏈。

娃娃的手很抖，臉上的肌肉崩緊了，額上青筋突起。在這樣的情況下，娃娃依然一把扯下了藍寶石，用盡全力扔了過去。

“我恨你！”繼尋最後說出了這句話，轉身跑出了房間。

主神下意識的反應不是制止他，他沒有追出去，而是本能地蹲下.身，撿起了那顆藍寶石。

那到底是什麽呢？

那是觀測鏡，但又不僅僅是觀測鏡，那些藍色是海浪在翻湧，藍寶石裏确實盛着整個世界，那是繼尋最喜歡的鯨魚的世界。

這是主神做的非常錯誤的決定，無論是送他寶石，還是撿起寶石，都錯誤到無以複加。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會不會抱你久一點？

繼尋跑過了走廊，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窗戶很大，可以看見遠處連綿的草地。天氣很好，陽光普照，空氣中帶着綠葉枝條暖融融的味道。

好害怕，繼尋捂住了胸口，他的血一直在流，從眼睛裏鼻孔裏往外冒。他的腦海裏有倒計時，設定導向的結局清清楚楚——不可以背叛主神，你會被銷毀掉。

這是主神的意思，無論陸子洋怎麽想，他就是那麽說了。對娃娃來講，這是命令。

好害怕好害怕。

繼尋翻出了窗，他站在窗臺外往下看，這裏是五樓，樓層高度很高，他可以把自己摔得粉碎。

失重的感覺會很可怕，繼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只要他往外邁一步，下一刻他就會後悔。

但是，沒有辦法了。

倒計時逼近尾聲，他的眼淚完全停不下來，他并不想這樣。

對不起，繼尋恍恍惚惚，米蘭和以賽亞一定會傷心的。

但是，沒有辦法了。

真的很害怕。

他往後看去，走廊空空蕩蕩，他沒有等到主神反悔，最後的鈴聲響起，尖利刺耳，穿透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