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煙花

煙花

真的還有新的一年嗎?不,沒有了,任務失敗以後,整個氣泡世界都會消失不見。機會只有一次,繼尋已經用完了。

他跳得那麽果斷,這是法則的作用,在說出分手的那一刻,倒計時就開始了。

陸子洋站在原地,周圍的喝彩歡笑荒唐得像個鬧劇,他什麽也沒聽見,一切感知都被隔絕開來。

那些煙花漸漸消散了,一朵接一朵,餘下的灰燼在黑夜中留下蜿蜒的痕跡,像一道道裂縫,不消片刻便爬滿了天幕。

世界在坍塌,主神漠然地看着這一切。

但是……

他的娃娃明明說了,他不想死。

要作弊嗎?主神第一次有了這種想法。

他沒法離開這個世界,但是他可以把時間往前調。機遇和風險并存,時間回溯會産生時空縫隙,回溯得越遠,情況就越嚴重。

陸子洋嘗試了,他調整了不止一次,但分手這個念頭似乎很早就存在于娃娃心裏,他沒法徹底轉變繼尋的想法。

任務成功的情況只有一種——達到平衡。任務失敗的情況卻有很多,任何一個人說分手,都算是結束。

娃娃的結束是意識的徹底消亡,主神的結束,則是關閉氣泡世界。

氣泡世界依托主神的意志存在,主神的意志一旦抽離,世界會連帶着所有記憶全部毀滅。到那個時候,主世界的主神不會記得氣泡世界。這也算是一種平衡吧,忘掉那個讓自己痛苦的人,法則對主神很公平。

但是,如果跳脫出這個任務來看的話,陸子洋其實還有另外一種選擇。

氣泡世界和主神的意志息息相關,如果主神選擇重置自己,那麽就會産生新的氣泡世界。當然了,這種做法毫無意義,因為重置需要主神自殺,一切重來,到時他連記憶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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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他先結束任務,再選擇重置,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種做法就像在一個肥皂泡中分裂出兩個小氣泡,戳破前面那一個,留下新的小氣泡。外圍的大氣泡依然遵循着法則的規律,而新的小氣泡在規則內産生,是一個套着法則外殼的、獨立存在的氣泡世界。

當然了,它并沒有替換前一個氣泡,前一個氣泡世界已經終結,所有痕跡都是既成事實,新的小氣泡在保留痕跡的基礎上,繼續往下走。

至于陸子洋為什麽要保留痕跡呢,原因很簡單,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保證,如果失去一切記憶,他還會不會願意為了繼尋做到這個程度。

如果娃娃對他而言是個陌生人,那他又有何必要為了一個陌生人在氣泡世界裏不斷循環呢?

1月1日是世界的開頭,再往前什麽也沒有,所以主神不能從頭開始,他只能選擇中途重置。

中途重置的話,時空變動會自動産生存儲卡作為備份,以主神的警惕心,他一定會想辦法搞清前因後果,陸子洋對自己有信心。

所以,在無法動搖娃娃意志的前提下,陸子洋先提出了分手。

還是那個海景餐廳,繼尋似乎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頭:“好的。”

對陸子洋而言,在說完分手後,他的腦海裏就出現了倒計時。這個倒計時和繼尋不一樣,娃娃結束得很快,而主神的剩餘時間要充裕很多。

“你不奇怪我為什麽要分手嗎?”陸子洋問道。

繼尋讪讪地笑了笑,給出的回答卻是出乎陸子洋的預料。

繼尋說:“我感覺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都不是很深。”

主神:“……”

這簡直有點過分了。

陸子洋抿了抿唇,好半天才開了口:“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因為是對方提的分手,繼尋的負擔小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氣,盡量笑得輕松:“就是一直都有隔閡吧。我很難了解你,你也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對我很好,但你從來不要求我什麽,你好像沒有什麽想從我這裏得到的,就……挺奇怪的。”

陸子洋埋下頭,慢慢撐住了腦袋。

他不是沒有感受到這種隔閡,但他一直就沒有在意。這個世界對他來講就是個任務,他完成了就好,他沒有想過要去了解娃娃的想法,也從不覺得有必要讓娃娃了解他。

這個世界終歸是要毀滅的,不是嗎?

他犯的錯誤和之前一模一樣。

他是主神,身份地位讓他傲慢又無禮,相比之下,娃娃反而要真誠得多。

但這沒關系,世界還沒毀滅呢,他得在下一輪失去記憶的情況下挽回娃娃的心,他得先給自己鋪墊好,再碼上一堆籌碼才行。

這個鋪墊自然不可能是苦苦哀求這種毫無用處的做法,挽回是種博弈,主神拿出了談判的心機和決心。

他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那你想聽聽我為什麽要分手嗎?”

娃娃畢竟沒有什麽經驗,剛才就一股腦把真實想法全說了,現在被這麽一問,突然就有些心虛了。

是啊,要分手的是對方,對方一定對自己很不滿吧。繼尋有些緊張,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攥了攥,做好了被指責的心理準備。

而陸子洋說:“我覺得你一點兒也不愛我。你剛剛說我不願意讓你知道我的想法,确實是這樣,因為你讓我沒有安全感。所以我把自己藏起來了,盡力去扮演一個你會喜歡的角色。”

繼尋呆住了:“我沒有不愛你,而且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陸子洋聳了聳肩,自動忽略了前一句話——娃娃愛不愛他,自有法則判斷,娃娃說啥他都不會信的。

陸子洋回答道:“因為我非常愛你,我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相同分量的回應。但是如果你知道真實的我是什麽樣的,你可能就不願意和我交往了。”

他往後靠在椅子裏,就那麽淡淡然看着對方:“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有耐心,我也不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你開心。”

繼尋有些愧疚了:“可是……”

陸子洋的嘴角牽了牽,顯得有些傷感。他望了眼窗外,夜色深沉,玻璃上有水晶燈的倒影,在黑暗裏閃耀着奇異的光。

“但我依然愛你,”他回頭說道,“我們去海邊散步吧,你總要陪我走完這一段的。”

繼尋把雙手放在衣服口袋裏,低頭看着腳下的路。沿海的步道上有夜跑的人經過,遠處大橋上還有小攤販在擺攤,氛圍不算安靜,充滿熱鬧的市井氣。

陸子洋買了棉花糖,只有一朵,粉紅色的,夢幻裏帶着點幼稚,他把它塞到繼尋手裏,娃娃問道:“你怎麽不給自己買?”

主神回答:“我可沒手拿。”

他從口袋裏掏出耳機,戴到娃娃耳朵上,繼尋擡頭看他,陸子洋卻是指着海上的天空,說:“一會兒會有煙花哦。”

繼尋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夜晚的天墨藍墨藍的,并不是一種純粹的黑。他正看着,就感到身後的人抱住了他,那個懷抱非常缱绻,滿帶不舍和依戀。

“閉上眼睛。”柔軟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溫柔地建議道,“你聽完這首歌,睜眼時就可以看到煙花了。”

繼尋聽話地合上眼眸,耳機裏是應景的《Auld Lang Syne》。

陸子洋把手機塞到他的口袋裏,輕輕揉了把他的頭發。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days of auld lang syne.

他其實沒有聽完,煙花炸開的聲音隔着耳機傳了進來,繼尋擡頭看去。

漫天都是絢爛的煙火,華麗盛大,像場表演的落幕,又像一切的初始。他看着看着,目光漸漸往下移,這裏并不是最佳觀景位,其他人都去橋頭了,馬路邊緣只有他一個人,舉着棉花糖,孤零零站着。

突然就有些心慌,周圍的景致在他眼裏扭曲起來,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絲線,纏住了那顆怦怦直跳的心。

“陸子洋?”繼尋摘下耳機,但沒有人回答他。

突然中斷的音樂像是給一切按下了暫停鍵,有那麽一會兒,他什麽也聽不到,直到他反應過來,拿出自己的手機。但是聯系人裏并沒有那個人,聯系方式被删除了,對方分手幹淨利落。

煙火表演接近尾聲,歡呼漸漸散去,連每一朵煙花的間隔都不自覺拉長了。盛開時有多熱烈,散場就有多寂寞。

繼尋往回走,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也不知為何,他沒有了先前分手時的慶幸,餘下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落寞和感傷。他回頭看了看,人群熙攘,并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

大橋往下,密布暗流。

主神用了同樣的方式結束這一切,他像是一個不夠滿意的編劇,一心想把之前的記憶修飾完滿。他不想被丢下,不想一個人站在橋上,他像是重新看見了那一天的娃娃,娃娃在海裏掙紮,告訴他自己不想死。

回去的路很長,第一次,陸子洋沒有送自己回家。繼尋走到最近的公交車站,夜裏最後一班車已經開走了,淩晨時分,他拿出手機打車。

忘記說新年快樂了……

也不知為何,當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繼尋覺得非常的遺憾,好像他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結束的。淚水不自覺地砸了下去,停了一停,沿着手機邊緣滑落在地。

“但我依然愛你。”主神對他的娃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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