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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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面色冷下去。

他冷着臉,身後是霏霏陰雨,他的面色比這秋雨還要寒冷冰涼。一股無名的情緒就這般橫亘在二人之間,雨水“啪嗒啪嗒”地打着傘面,無聲地墜在腿腳邊。

步瞻凝望着她。

眼底是冰冷的寒霜。

下一刻,他撐着傘走上前。

姜泠的胳膊被他一下拽住,那人的力道極狠,拉得她一個趔趄。雨線再度撞入傘下,她被蕭瑟的秋風擁了個滿懷。步瞻正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另一個方向帶去。

大雨瓢潑,骨傘傾斜。

姜泠渾身狼狽,反抗着:

“你放手。”

“你松手!你放開我——你再這般我就要喊人了!”

步瞻咬着牙,冷笑:

“喊人,報官?姜泠,你是不是忘記了,當今這是何人的天下?”

對方根本不管她的反抗,拖拽着她,往巷子外的馬車那邊走。

男人本就生得高大,步瞻又是常年習武,力道更是大得吓人。姜泠只覺得自己的骨頭被捏得嘎吱嘎吱作響,整個手腕幾乎都要被對方捏碎。

“你松開我!”

“你莫碰我,我不會跟你走!!”

“步瞻——”

一聲凄厲的叫喊聲,夾雜着愠怒與決絕,終于,男人身形微滞,頓住腳步。

時隔三年,步瞻久違地聽見她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是天子,直呼天子名,乃殺頭的大不敬之罪。這世上也只有她一個人,敢這樣連名帶姓地直呼他的名字。

但他并未感到冒犯,甚至未感到絲毫的唐突。他轉過身,凝望着眼前滿眼通紅的女子——對方眼底的情緒,他在很久之前,也曾見到過。

長明殿,碎了一地的銅鏡前。

他的發帶掉在地上,冷風一吹,登即飄至別處去。男人衣着妥帖,女子卻滿身狼藉。她站在原地顫抖着,她顫抖着,面上淚痕未幹。

她紅着眼,說:“步瞻,你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步瞻,你不要逼死我。

男人的手一松,忽然往後退了半步。

姜泠顯然也未料到對方會松手,不可置信地朝放眼望去。這一襲淅淅瀝瀝的雨簾,徹底淋濕了步瞻身上的雪衣。他的發尾濡濕,緊緊貼在後背,面上忽然閃過一寸慌亂的情緒。

她揉了揉手腕。

這道情緒來得很莫名,卻十分來勢洶洶。

下一刻,步瞻反應過來——适才那道情緒,是害怕。

他在慌張,在害怕,害怕她不跟自己走,更害怕自己會再度逼死她。

他面前是七零八落的碎鏡,和藏春宮的熊熊烈火。

碎片、腕上劃痕、燃燒的宮殿、枯萎的桃花……

步瞻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他忽然頭疼得十分厲害,天旋地轉之間,他的眼前兀地一黑,正執着傘柄的手亦是一抖。

雨傘險些從手中滑落。

他緊攥着傘柄,回過神思。身前之人已拾起地上的面紗。姜泠将濕透了的面紗疊起來,繼而抖了抖傘面上的水珠。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她并未看他一眼。

女子冷漠地撐着傘,不管他發作的頭疾,更不管他忽然探出的右手。

她就像是從來都不認識他一般。

整理好衣裳,撐穩了傘,攥緊了手中的醒酒藥。

風雨飄搖。

江南的風很是濕潤,空氣中時常也彌漫着清新的水氣。自女子身上傳來熟悉的味道,卻又在轉瞬之際,不知飄散到何處去了。

空留一道清淡的旃檀香。

步瞻的右手頓在半空中,直到整片袖子被雨水淋透,才慢慢緩回神。

他沒有回京都。

而是命人在青衣巷的巷子口租了一間客棧。

他選了最高的一層,窗戶恰好正對着琳琅居,只要他一推開窗,便能看見琳琅居外的情形。

談钊也租了間房,就住在他隔壁。

“主上,您……真要陪着娘娘在江南住下來?”

他已是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的随便一句話都是皇命,任何人都不能違抗。

他明明可以直接命人将她帶走,或是稍微使些手段,就能将她逼回京都。

窗牖未阖,廊檐上還積着些水。步瞻立于窗前,安靜地看着這積水一滴滴落下。聽了談钊的話,男人面色微動,只垂下眼。

談钊道:“前朝政務緊急,主上,我們應當盡快歸京。”

見只他瞧着琳琅居的方向,不語。談钊頓了頓聲,又道:

“不若主上先歸京,屬下守在這裏,屆時再使些法子,将娘娘帶回京都。”

軟磨硬泡。

或是,強制帶走。

再不濟,也可以她身邊之人為威脅,迫使她離開青衣巷、回到京城。

日影微斜,天際翻了一片紅雲。緋色的霞光籠了一整片天,薄薄的光影襯得他面色愈發白皙。

步瞻一身清淡,右手擡了擡窗,再度朝那一方向睨去。

琳琅居今日仍未開門。

見主上這般,談钊更是憂心忡忡。他又開口說了一大堆,始終希望主上立馬返回京都,可不等他說完,身前之人徑直轉過身,對方像是根本未聽他的話,命他去買一床柔軟些的新被褥。

談钊沒法兒,只好領命而去。

他派了下人,将整間屋子收拾得煥然一新、舒服至極。

一切收拾妥當,談钊再上前:“主上,要不……卑職今天晚上偷偷溜進去,把娘娘給您綁回來。”

步瞻冷幽幽掃了他一眼。

談钊立馬正色,“可京都那邊……”

步瞻直接打斷他:“再等等。”

談钊微愣。

他從未料到,一向強勢的、雷厲風行的主上,為了一個女人,竟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他明明是天子。

明明可以直接将娘娘帶回宮。

談钊眼瞧着,主上微側過頭,看了眼床上的被褥。夜幕漸落,城門已關,主上始終未曾有過半分離去的意思。

他坐回桌案邊,倒了一杯茶,攥着杯身冷聲道:

“朕是不信,她真能一直待在這裏。”

真的能一直與那個酸秀才待在一起。

她是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自幼習慣了下人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怎得真能為了這幾枚銅錢以笑示人。

更何況,她自幼接觸的,都是非富即貴的公子哥,各個乃人中龍鳳,非尋常人可以媲之一二。

步瞻躺在床上,睜眼閉眼,滿腦子竟是那個身上有魚腥味的窮酸秀才。

對方抱着那一簍筐的魚,朝他彎腰賠笑,一口一個官老爺喊得小心翼翼。

興許是被曬的,那人的皮膚有些黑,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真是那兒哪兒都上不了什麽臺面。

想着想着,他的頭又有些痛,不知不覺昏昏睡去。

每日醒來,步瞻都會走到窗邊,凝望着琳琅居。

他等啊等啊,終于,在一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琳琅居開了門。

那日遇見步瞻後,姜泠便一直提心吊膽。

在季徵酒醒過來之後,她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同對方說了一遍,并說出自己的擔憂:

步瞻此人,心眼極小,占有欲又極強。她怕對方會故技重施,将自己強擄回宮去,也怕對方會對季老師做出什麽不利之事。

出乎意料的是,自從那一日過後,步瞻似乎放棄了帶她回京的想法,竟未曾在她眼前出現過。

想來也是,對方如今是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哪裏有什麽閑工夫在她身上幹耗着。

歇了四五天,她又開開心心地打開琳琅居的大門。

季徵将十七娘送到她這裏來,幫襯着她打理着琳琅居。姜泠雖與十七娘不甚熟絡,但也十分相信季老師的眼光,于是也連帶着,對眼前這名女子十分信任。

教她制香有些急功近利,姜泠先開始教她認會每一種香料,幫襯着為客人裝點。

十七娘性子清冷,不是很愛笑。

對方也不喜歡說話,大多時候都是抿着嘴,冷幽幽地瞧着她。

只是偶爾會突然出聲,過問一兩句關于季徵的話。

“他叫什麽名字,為何花大價錢将我買下?”

“你與他這般親絡,你是他的夫人麽?”

“不是夫人,那你心儀他?也不是?那便是他喜歡你……”

姜泠一邊挑揀着香料,一邊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着自己與季老師之間的關系。

十七娘問完了話,又不出聲了,像只慵懶的貴婦貓兒,懶散地癱坐在一邊,邊磕着瓜子,邊用另一只手輕敲着桌面,哼起一首不着調的小曲兒。

哼曲兒時,對方的聲音很柔,很軟。女子的眼神也忽然放遠了些,目光柔柔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姜泠沒有上前打擾她,聽着她哼的曲兒,兩個人相處得也較為安适平和。

琳琅居開門迎客。

門前早早地排起了長隊,衆人翹首以盼,等着買琳琅居新一批的香料。

步瞻也走下樓,不過片刻,攤位面前已站滿了人。

談钊在他身側壓下聲息,認真道:“主子,要不要卑職将前面這些人全都趕走。”

步瞻輕咳了兩聲:“不必。”

談钊:“可是您日理萬機,平日那些大臣們都很難見上您一面,怎可為了這等小事親自排隊——不行,卑職還是将他們全都打走。”

步瞻:“……回來。”

見他心意已決,談钊也沒了辦法,蔫了吧唧地陪在他身側,一同排起這長隊。

來琳琅居采買的,大多都是女子。步瞻一出現,登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怎麽有這般俊俏的小郎君,是來為他的夫人買香料的罷。”

“哎,說不準還未成婚,是心上人買的。”

“咱們江南,何時竟有這般俊美的郎君……”

那一聲聲竊竊私語,還有那一道道移到他身上的、貪婪的目光,讓步瞻感到無比厭煩。

他一擡頭,便看見琳琅居面前,姜泠忙碌的身影。

步瞻從未見她這般操勞忙碌過。

他排着隊,靜靜觀察她許久,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在忙前忙後,一邊笑着迎接客人,一邊裝點手裏頭的東西,未曾有片刻的歇息。

女子額頭上,冒出些細微的汗。

她匆匆擡手擦了擦,繼而又笑道:“您收好。下一位——”

步瞻不懂,她為何甘願這般辛苦。

為何明明這般辛苦,還不願意回到他身邊。

她分明可以錦衣玉食地過完後半生,享受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稍一擡手便有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

只要她想,他亦可以将世上的寶貝都搜羅起來,送給她。

何必還要如此起早貪黑,如此辛苦地與這些平民百姓打交道,忙前忙後地笑臉相迎。

男人微微蹙眉。

更令他未想到的是。

隊伍排到一半兒,忽然有人撥開人群,擁上前。

“姜姑娘,我今日無事,來幫你打點打點店鋪。”

說話的正是薛才瑾。

步瞻眉心蹙意更甚,忍住沖上前的沖動。

下一瞬,即便隔着重重人群,他清楚地看見。攤位前的女郎輕輕揚唇,竟朝那秀才溫婉一笑。

她的口型,似乎是:“多謝薛大哥。”

步瞻的心驟然一痛。

姜泠面上挂着,是他許久未見過的、如此明媚的笑意。

他已有許久未曾見她這般對着自己笑,如今這笑容,竟為了另一個人盛開。

他的內心不可遏制地翻湧上一陣酸意,叫他攥緊了手邊的玉佩,指節泛得青白。

明日雙更,或者二合一大肥章。原諒我手速渣TvT,後面的劇情很多很多很多,very的多,所以不用擔心虐男篇幅的問題,讓我們循序漸進,慢慢加火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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