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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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才瑾擠進琳琅居。

今日學堂下得很早,他無所事事,便來此處幫着姜泠看店。姜泠微微側身,給他讓出一條道兒,輕聲細語地喚了句:“多謝薛大哥。”

适才他走得急,手指上的墨水還未抹去。

一探手,便瞧見那一點醒目的墨色,薛才瑾尴尬地撓了撓頭,道了句:“我先去後院淨手。”他雖然有些呆頭呆腦的,但心地良善,為人也真誠。與這種人相處,姜泠非但不覺得厭煩,反而覺得十分舒心與惬意。

特別是,與那個城府極深的人相比。

姜泠只顧着清點手上的東西,殊不知自己面上輕松的笑意,已被那人盡收眼底。

談钊小心翼翼:“主子,要不……屬下将那個姓薛的給您綁過來?”

不讓綁娘娘,那綁薛秀才,總可以了吧。

他右手叩着腰間長劍,打量着身側主上的面色。今日雖是個大晴天,步瞻面上卻籠了些影。聽了談钊的話,男人并未出聲,他睫羽輕動,微鎖着眉,兩眼凝望向攤位前的女子。

不止是步瞻。就連談钊也搞不明白,娘娘為何放棄這錦衣玉食,非要跟一名窮秀才在一起,過着起早貪黑、辛勞窮苦的日子。

他左看右看,也不知這秀才究竟有哪點好。

遙望着娘娘來回招呼客人的身影,除了荒唐之外,談钊還覺得十分心疼。

只要娘娘一句話,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麽東西,是主上給不了的?何必要如此……

他不由得暗暗嘆息。

琳琅居內,薛才瑾淨了手。

“姜姑娘,季公子呢,今日未跟你一起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就在他小心翼翼問出那句話時,姜泠餘光竟瞥見着,一側的十七娘也小心翼翼地望了過來。

姜泠快速将手底下的東西打了包,道:“他今日去錢公子那裏看商鋪了。”

十七娘垂下眼,抿了抿唇。

琳琅居生意紅火,這些香料更是供不應求,還沒過多久,這香料已賣了将近一半兒。姜泠收了銅錢,笑吟吟地将手裏東西遞給客人,溫聲慢語:

“下一位——”

一道旃檀香撞入鼻息。

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笑容也在一瞬之間凝固。

擡起頭,面前落下一襲雪衣。步瞻眉眼清淡,站在攤位前注視着她。

察覺她的異樣,薛才瑾也轉過頭來,他一下子就認出面前此人,乃是前些日子在青衣巷口無意沖撞的那名官人。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雪衣之人也不鹹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薛才瑾竟下意識地一瑟縮。

對方的眸光極冷,甚至……帶了幾分殺意。

薛才瑾駭了一駭,只見對方僅是冷幽幽地瞟了自己一下,緊接着朝姜姑娘望過去。

姜泠忍住情緒,道:“客官想買什麽?”

她的神色平靜,聲音平和,真像是将他當成了尋常客人。

步瞻無端感到一陣失落。

他漫不經心地垂眸,輕掃了下攤位前還剩着的香料。方才他便一直在外面打量,差不多一個半時辰,她賣掉了這裏近一半的香料。如若要賣完剩下的,還需要兩個時辰左右。

于是他緩聲,道:“這裏剩下的,我全都要了。”

姜泠蹙起眉。

她正準備打包香料的手一頓,似乎沒太聽懂對方的話,道:“你說什麽?”

她的面上并沒有想象中的欣喜。

反而皺着眉頭,凝望着他。

廊檐上雨水未幹,盛了些樹影,滴滴墜在步瞻腳邊。

男人抿了抿唇,重複道:“我說,這裏剩下的香料,你全都賣給我罷。還有以後,每當你制完香,就賣給談钊,你不必如此起早貪黑、笑臉迎人。”

說這話時,恰有一道秋風穿過,徐徐揚起二人的衣角與發尾。姜泠擡起眸,冷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對方眼底閃過疑色。

姜泠迎上他眼底的輕蔑,聲音很冷靜:“你覺得這樣捉弄我,很有意思是嗎?”

“我——”

不等他開口。

隊伍後面立馬響起一陣騷動。

“他是誰啊?”

“不是,他在幹什麽啊,是想收購琳琅居嗎?”

“這哪裏是收購琳琅居,他要買下琳琅居全部的貨,這不就等同于不讓姜娘子賣貨給我們嗎?喂,你到底想幹什麽,買不買啊?!”

不滿之聲,此起彼伏。

“你到底買不買,你不買,也別攔着我們買啊。大家夥兒都是排了一早上的隊,你可別找罵啊。”

正說着,不少人朝他擠過來。

談钊立馬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主子。

“住手!你們要做什麽——”

雖說談钊常年都是風裏來雨裏去,可他經歷的畢竟都是些刀光劍影,通常也都是與男人舞刀弄槍,從未有人教過他該如何與一群女人吵架。

一群人蜂擁而上。

步瞻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他眉心微蹙,擡起衣袖。冷風揚起男人寬大的袖擺,男人一身矜貴清冷的氣息,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姜泠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們“驅逐”他,始終不為所動。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場鬧劇終于停歇。

她斂回目光,不管已被驅逐在另一邊的步瞻,認真做起自己的事來。

挑揀香料、打包香料、收錢兩……

步瞻站在人群之外,拂了拂衣擺上的灰。

“啪嗒”一聲,水珠子又墜落在他腳邊。清風綠影,旃檀香氣被這一層迷迷蒙蒙的水霧吹散。

他心中困惑。

自己明明可以買下她所制的全部香料,她也明明可以不用再這般辛苦。

為何回應他的,卻是對方的冷眼與驅逐?

她在對每一個人笑。

無論是前來買香料的客人、她身側的那名女人,甚至是薛才瑾。

除了他。

已入深秋,風中帶了些寒意。步瞻走上客棧三樓,推開窗,終于看着她将最後一批香料賣完。

這一回關了門,不知下一次再見到她,又是什麽時候。

其間談钊一直催促他歸京。

畢竟見一次娘娘要耗費上十來天,他們着實等不起。

有下人恭敬上前,遞來一封從京都傳來的密信。步瞻手指夾過信件,目光落下。

就在此時,他餘光見着,窗外的巷道裏,正有人緩步路過。

步瞻将信紙攥緊,唇線輕抿。

截住薛才瑾時,他的目光落下,一眼便看見對方腰間所佩戴的香囊。

看見步瞻,薛才瑾也吓了一大跳,他伸出手指:“你、你怎麽還陰魂不散。姜姑娘都說了,她不喜歡你,你……莫再糾纏姜姑娘了!”

男人的目光冷了冷。

他的神色極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人腰際的香囊,見狀,對方趕忙伸出手去護,卻還是被他搶了先。手指一抽,直接将香囊奪了去。

香囊針腳細密,其上傳來淡淡的清香。

薛才瑾着急道:“你……你還給我!這是我的東西!!”

步瞻冷飕飕睨了他一眼,将掌心的香囊握緊。

下一刻,丢下一句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

“帶走。”

幽暗、潮濕的房間內。

四周環繞着腰佩銀刀的侍從,屋內的火盆燃得正旺,“滋滋”地發出炙烤的聲息。

屋內未燃燈,只餘那一個火盆散發着火黃的光。

薛才瑾被人架着,癱坐在一張椅上。

他本就是一介書生,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剛一被抓進屋,就吓得雙腿直打哆嗦。豆大的汗珠自他額上滑落,薛才瑾一張臉更是吓得毫無血色。他抖了抖肩膀,大着膽子道:

“你、你們這般關押我,就不怕我報官嗎?這普天之下,還……還是有王法的!”

“你們別動我!殺人償命,殺了我,官府的那幫包青天老爺們也會替我讨回公道!你們、你們快放了我——”

聒噪。

步瞻微微蹙眉,談钊立馬會意,往薛才瑾嘴裏胡亂塞了個布團。

書生驚恐地瞪大了眼,“唔唔”了好幾聲,憤憤地瞪着正坐在另一張雕花椅上的人。

男人一襲素衣,纖塵不染,幹淨得像天上雪。

見薛才瑾還在亂動,談钊“唰”地一聲拔出腰際長劍,前者面色又是一白,立馬噤了聲。

談钊轉過頭,問道:“主上,是廢了,還是殺了。”

步瞻懶懶掀起眼皮,朝那書生望過來。

一聽談钊的話,書生愈發驚惶,他怒目瞪着,眼底卻散發出求生的本能。

男人用手撐了撐太陽穴,冷淡道:“摘了。”

那團布又被摘下來。

“你們真不怕我報官——”

談钊:“閉嘴!”

薛才瑾咽了咽口水。

他擡着眼,膽戰心驚地看着面前那一襲梨花雪衣的男人,片刻後,對方命人擡上來一個沉甸甸的箱子。薛才瑾不解,微微蹙眉,左右侍從打開後,他震愕地看着——這箱子裏竟裝滿了金燦燦的元寶!!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薛才瑾從震驚中回過神,再度望向步瞻。

“你、你這是何意?”

座上男子翹了翹腿,語氣散漫:“離開她,這些都是你的。”

書生擰眉。

步瞻:“不夠麽?”

他擡了擡手,立馬又有人擡着另一個沉甸甸的箱子走進來。

“這回夠了麽?”

男人迎着火光,打量着他。

只見薛才瑾一愕,半晌,緩回神思後,面上忽然浮現出一道冷笑。

步瞻看着,這個低賤的布衣,竟不屑一顧地朝他嗤道:“你想用這些,衡量我對姜姑娘的感情?”

他懶散地擡了擡眼,冷淡道:“你不配這些。”

“呸!”

薛才瑾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莫拿這些來羞辱我!也莫拿這些東西去羞辱她!”

“是,你是有錢,是有權,是我等高攀不起的大貴人!但你以為給我這些,給了她這些,她就會跟着你走麽?真正的愛是無法用任何東西衡量的,你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愛!”

步瞻壓下聲:“你說什麽?”

“我說,你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愛!”

薛才瑾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以為給了她足夠的銀錢,給了她價值連城的珠寶,那就是愛她嗎?不,這只是占有,是掠奪,是你的私心在作祟,是你自以為的對她好!大貴人,我不知道你之前與她有過怎樣的過往,不過你用金錢、用權勢相逼迫,我非但不會離開她,而她——姜姑娘更不會愛上你!”

面前一道冷風,那人已來到他面前,右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步瞻的力道極大。

扼得薛才瑾說不出來話,只能艱難地發出幾個單音。

男子目光壓下,一瞬之間,眼神裏盡是冷意。适才那一番話像是徹底激怒了他,更像是狠狠地戳到了他的痛處,男人手臂青筋爆出,死死掐着書生的脖子,眼尾微紅。

“你再說一遍。”

你再敢,說一遍。

薛才瑾張了張嘴巴,聲息微弱:“姜姑娘……她……不會喜歡你……”

她……不會……喜歡上……你……

一聲裂響。

他幾乎要将身前之人的脖子掐斷。

步瞻紅着眼,緊咬牙關,他幾近喘.息着,艱澀地說出那句話:“她必須喜歡。”

無論如何,她必須喜歡他,她必須只喜歡他,她只能喜歡他。

如若她多看什麽東西一眼,他會将那寶貝雙手奉上已讨她歡喜,可如若她再多看什麽人一眼,他就将那人從這世上抹去,不留下分毫痕跡。

讓她的眼裏自此只有他。

他要将她這輩子都捆在身邊,只有他能對她好,能讓她衣食無憂、平安喜樂。

步瞻閉上眼,呼吸劇烈顫抖着,連帶着他的手指竟也開始打顫。

她必須有他。

她只能有他。

她只可以喜歡他。

“……她只能,喜歡我。”

她姜泠這輩子,只能喜歡步瞻一個。

(>人<;)對不起老婆們,今天下班回家晚了,只能更新這麽多,剩下的明天補齊。本章評論區發50個小紅包補償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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