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淚成詩

眼淚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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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夏。

這座被稱為北方威尼斯的城市,濃郁的市井氣息充斥着人的感官。它就像一個矛盾體,熱鬧非凡又井然有序。這裏有着最懂得及時行樂的一群人,這裏會全心包容所有的美好以及罪惡。

眼前是明亮一片的郁金香,水綠色長裙歡樂地跳動着,顧依岸擡手撫順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長發,大口大口呼吸,似乎也只有這裏才沒有讓她不舒服的大麻味道。

她已經獨自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生活了三年,每天騎着自行車穿行在漸漸熟悉起來的街道,是她最喜歡的時刻。

而明天,她就要回國,韓以如已經不止一次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舍得回去。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心跳緩慢有力,回國的話,應該沒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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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依岸拖着行李箱向火車站外面走,顧問然跟韓以如已經等在那裏,身邊還站着顏川溪,四年前差一點要跟她訂婚的人。

顏川溪微微笑着幾步走上去,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與她并肩走到顧問然夫婦面前。

顧依岸雲淡風輕地笑:“爸,媽,你們怎麽有空來?醫院工作不忙嗎?”

韓以如看女兒又瘦了整整一圈,心中已是心疼不已,聽她這樣說,心裏登時更加不是滋味,輕輕将女兒抱在懷裏,低喃:“工作哪裏有女兒重要,你總算肯回來啦。”

顧依岸眼眶有些紅,她偏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顧問然,他雖沒什麽太明顯的表情,但是她心裏明白,他能來已經是最大的妥協跟讓步了。

坐上顏川溪的路虎,顧依岸一邊看向車窗外的邊定市,一邊微微側頭回應着韓以如這樣那樣的關心。

“怎麽不幹脆坐飛機回來,飛完再坐動車不會辛苦麽?”韓以如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我在安博市下的飛機,順便回了一趟A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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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顏川溪握着方向盤的手驀地收緊,他看向身邊人那張毫無波瀾同時又美得驚心動魄的臉,沉聲:“以後回母校,我陪你一起。”

依岸看了他一眼,笑笑沒有說話。

那些早已面目全非卻同樣可以讓人痛不欲生的回憶,不是多一個人陪伴就可以分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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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顧依岸将碗刷好從廚房出來,顧問然跟韓以如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八點檔。她看着爸媽的背影默默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以前怎麽就沒覺得他們如此相愛呢。也許自己沒有了可以沉迷的感情,別人不管做什麽看在眼裏都是那副讓人羨慕的幸福樣子,依岸想。

韓以如回頭看到女兒一個人發呆,便招呼她過來一起看。

“這個男人原本對他妻子極好,事業有成之後就開始在外面拈花惹草,”韓以如指了指畫面中的男人,開始意有所指:“天下男人都一個德行,小岸你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先帶給我跟你爸看看,可別像當初那個誰——”

顧問然幹咳一聲,沉聲打斷:“依岸,你也不小了,該找個工作歷練歷練,你對自己的将來有什麽打算?”

韓以如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看向女兒。

依岸放在身側的手指間捏得緊了些,以轉移心髒傳來的鈍痛,原來,還是會痛嗎?

“爸媽,我打算自己開一家咖啡店,閑暇時間我也會找點別的事情做。店址前些天從網上已經找好了,過幾天交了租金,稍微裝修一下就可以營業。”

顧問然只是為了轉移話題,卻沒想到她真的有了自己的打算,突然覺得自己的女兒有種不再需要他的感覺,沉默了片刻慢慢點頭:“也好,雖然跟你大學修的專業無關,但是最近邊定市服務業越來越壯大了。資金上有什麽問題只管向我們開口,別總是一個人扛着,明天讓小顏陪你再去看看店址,遇到什麽問題,直接找他也一樣。”

顧依岸怔了怔,貌似那件事以後爸爸還是第一次跟自己說這麽多話,她看了韓以如一眼,緩慢點了下頭。但是總那麽麻煩顏川溪還是不太合适,依岸心中有了想法,将注意力轉向有些狗血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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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顏川溪就提了很大的行李箱爬到二樓砸顧依岸的卧室門。

依岸開門看到來人,一下子睡意全無。

“你這是做什麽?”

顏川溪言簡意赅:“借住。”

依岸大腦有瞬間的短路:“你們家那麽大房子還不夠你住?”

“就是因為房子太大,而我媽這段時間在國外,一個人住太冷清。”

“我爸媽同意了?”

顏川溪不滿:“那是當然。還有,你打算一直讓我站在你卧室門口?”欣賞你剛起床還未梳洗的淩亂樣子?

依岸無奈從他手上接過行李箱,轉身走進旁邊的客房,将箱子随便一擱,回頭抱胸看他:“顏川,你就這麽想當我爸媽兒子麽?”

當年顧依岸剛剛聽說他名字的時候很不厚道地念“顏——喘息”,于是他就騙她說這名字是爺爺起的,本來姓顏,單名一個“川”字,後來他爸爸找人算命,說他命中缺水,于是便加了一個“溪”字。

依岸當時竟也信了,她還安慰他:“‘溪’不錯,要是起個名字叫‘川江’‘川河’‘川湖’‘川海’該有多難聽。”從那以後,她一直與其他人不一樣,喊他“顏川”。

顏川溪倚着門框抿唇不語。他這麽多年不對她說喜歡,不過是不希望她把自己也推到天涯海角,雖然他一直相信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對她的感情。

顧依岸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一時有些不自在,便想從他跟門的縫隙間穿過然後去洗手間。

她才剛一走近,顏川溪雙手握住她瘦弱的肩,低頭便吻上她微涼的唇瓣。他是第一次吻她,竟有些緊張,雖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吻女人。

他的唇貼上來的那一刻,顧依岸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是有多久沒被人吻過了,居然連呼吸都忘了。

顏川溪感覺她沒有抗拒,舌尖慢慢探入她嘴裏,在她的牙關處小心翼翼地誘哄。

察覺到他舌頭的攪動,顧依岸意識漸漸清明起來,用力将他推開。

她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看着他,臉上既無害羞又無怒意,一雙黑眸全無情緒。他從這個吻裏清楚的認識到一個從來就存在他卻始終裝作不懂的事實:她不愛他,從一開始到現在,她的心裏就只有那個人。不管那人做的事傷她有多深,她依舊對他念念不忘。

顏川溪攤了攤手:“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

依岸看着他若有所思,最後松了一口氣,只淡淡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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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讓店鋪的是位中年男人,雖說這個時代人的長相不能作為判斷一個人道德品質高低的依據,可依岸就是覺得這個人忠厚老實值得信任,所以她甚至沒有還價。

顏川溪在金錢上向來苛刻,畢竟他還有一個title,省內最大的證券公司黎川集團的總裁。

“再降百分之五。”顏川溪本來在檢查周圍有無安全隐患,眼看這個女人就要乖乖付錢,只好開金口。

中年男人小心打量了他一番,隐約覺得這個年輕人仿佛在哪裏見過,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探測到底線,想必是個厲害人物,他也不拖沓,一口說好。

顧依岸手裏拿着記事本,将她對店內空間的安排一一記錄下來。

“想好咖啡店名字了麽?”

依岸停下手中動作:“我看過邊定市其他的咖啡店名字,大多是四字成語或者兩個字再加咖啡,其實有些還是很文藝很小資的,不過千篇一律總不太好,前幾天我想了幾個,現在想想只覺得一個合适。”

顏川溪望着她說話時認真的表情怔了片刻:“什麽?”

“‘原地’。”

顏川溪臉上扯出一抹極淺的笑,有些苦澀:“你還在想着他。”他不明白那個人到底有什麽好,值得她記挂這麽多年都放不下。更何況,他曾對她做過那麽過分的事。

依岸聽到顏川溪口中的“他”有些愣神,記憶裏的那張臉便立刻浮現,他望着她的時候溫柔的眼神,迷人的笑容,他與她接吻時鮮有的霸道,以及,他說分手時候的堅決如鐵,一切就像是從心底生出的密密麻麻的藤蔓,緊緊纏住那顆跳動且越纏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他就像刺進她身體的一把刀,一開始的時候不忍心拔掉,等到終于下定決心要拔的時候卻發現他早已與自己的血肉連在一起,每一次想将他剔除,心裏便狠狠的痛一次。

“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一直在犯賤,明明該恨他的,卻怎麽都恨不起來。他現在,應該已經成家了吧,畢竟那時候他們那麽相愛。”

聽着她為了別的男人這麽貶低自己,顏川溪不動聲色地将內心掀起的狂瀾壓下去,身側攥緊的拳頭漸漸松開,眼底只餘鄭重:“到我身邊來,如何?”

顧依岸很少見到他像今天這樣接二連三失常的舉動,竟有些無措。她何嘗不知道顏川溪對于她是種怎樣的感情,只是在她對愛情的執念裏,倘若不能交出百分之百的真心,那便連一分都不必交。

“顏川,你知道我——”

顏川溪打斷她:“我願意等。你不必考慮我的感受,先到我身邊來,好不好?”從見到她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等她,他都已經等了五年,再多等幾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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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以如打電話回來說晚上有一臺手術,她跟顧問然都不會回家,讓顧依岸好好招待顏川溪。

顧依岸在廚房做飯,顏川溪在一旁打下手。英俊的男人此時穿着家居服,全然沒有電視期刊上面的冷峻樣子,五官柔和,嘴角還噙着淡淡的笑意,她說:“你讓我考慮考慮”,而不是幹脆拒絕,這已經讓他知足。

長發随意束在身後,顧依岸低頭切菜,一縷青絲落下來遮在眼前,她剛騰出手,一只溫暖的大掌已經擦着她的臉頰将那一縷拂到耳後。

她擡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漸漸亂了。她突然想起幾年前那個人也做過相同的動作,也是從那天起兩個人開始了正式的交往。

回憶就是這樣,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叫嚣着從你身體裏沖出來,然後将你的理智吞沒,你越是抵抗,陷得便越深。

她還以為她對那些當初早就看不清了,卻沒想到連這樣的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且在當晚一一入了她的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抱着輩子蜷在床角,跟那人分手四年後,第一次允許自己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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