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婚
大婚
九月十五日,帝後大婚。
蘊珊來選秀時,走着宮裏的路,只覺漫長而冰冷,怎知這大婚之時,漫長與冰冷比之選秀,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是彩轎擡着,那宮道仿佛長得走不完,像是陵墓前的神道,兩邊肅立着莊嚴的石像生,有文武百官,有大象寶馬,他們便是這樣為她送葬,看着她被擡過大清門,一步步被擡進朱牆黃瓦的墳墓裏……
蘊珊頭頂着四重鳳冠,身着繡以龍鳳翟鳥紋樣的大紅婚服,脖子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東珠朝珠,靜默地執行婚儀的每個步驟。
“葆良,葆良。”皇帝一路上故意小聲叫她,叫得她心虛、心慌。
儀式重大,禮節繁複,錯漏不得。蘊珊窘迫無比,只得假裝聽不見,強行定住心神,以免行差踏錯。
他餘光瞥見她雖表情不動,但雪白的耳朵染了一層紅暈,越發覺得她可愛美麗,心裏已經得趣,便不再捉弄她,滿足地嘴角含笑便罷。
等到合卺禮畢,兩人并肩坐在了坤寧宮的婚床上,蘊珊已是身心俱疲,只默默坐在那不說話。
皇帝側臉打量着她。她今日被宮裏的嬷嬷按在妝鏡前正經化了妝,與他初見和選秀時大不相同。初見時她是素面朝天扮作男子,選秀時她刻意不加裝飾,今日卻是面白唇紅,嬌豔欲滴。
他打量許久,見她毫無反應,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好久不見,阿魯特——葆良。”他背着手,彎着腰,繞着她踱來踱去,笑道。
蘊珊低着頭,捏着手絹,輕聲道:“皇上在叫誰,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麽。”
還裝。
“不知道朕在說什麽?那你知不知道,咱們等陣兒……”他笑眼彎彎如狐,調戲地湊近她,沖她道:“要做什麽?”距離似近非遠,熱氣若有若無地撲在她耳廓和脖子。
前幾日宮裏有嬷嬷來教過的,避火畫兒也都看過,甚至她現在脫了繡鞋,繡鞋鞋底裏還有兩幅教人做事的畫。蘊珊臉色登時漲得血紅,更加低着頭,咬着唇,不看他,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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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不說話,你耳朵都紅透了。”他笑着一點點逼近,嘴裏呼出的熱氣帶着他身上的龍涎香在她耳朵裏蕩。
蘊珊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他久久只笑不動,她起初渾身都緊繃着,剛要放松防備,不料被他潮濕的舌尖點了她耳垂一下。
蘊珊不曾想到他會這樣,整個人打了個哆嗦。他就勢一把握住她肩膀将她攬進懷裏。他看着瘦弱,胳膊卻意料之外地結實有力。
“你可真是太好玩了。”他暢快大笑道。屋外聽牆根的太監宮女聽見這一句,想歪了,想到刺激的方向去,都興奮地咬着帕子袖子“吃吃”笑個不停。
“皇上選臣妾做皇後,難道就是為了将臣妾做玩物麽。”蘊珊說道。
載淳有些羞窘,握着她肩頭的手不自覺地稍稍放松了些,說話有些局促起來:“你……你的脾氣,若做妃嫔,必要得罪皇後,被人穿小鞋。如此,還不如叫你做皇後,朕的後宮好歹安寧些——朕選你為後,才不是多麽喜歡你。”最後匆匆忙忙找補了這一句。
“既然不喜歡,為何不幹脆放臣妾落選,讓臣妾遠離宮廷過自己的日子,決不給皇上的後宮添亂。”
“誰說不喜……”載淳心急差點說漏了嘴,話到嘴邊拐個彎兒道:“可我明知道你不想進宮,嘿,我高興看你心煩啊。那天在西山腳下,你不是挺‘厲害’的麽?這會兒怎麽蔫兒了?”
蘊珊聽了,心中更加凄楚:“婚姻大事,怎可兒戲。況且皇上大婚,挑選的是一國之母,怎能——怎能如此輕率。”
眼看着兩人說的話,離載淳心裏的真意越來越遠,他毛躁起來:“都說你是狀元女兒,又都說你如何聰明博學,你為何腦子跟榆木似的如此不開竅。”
兩人說話聲音時大時小,偏偏這一句被外面伺候的人聽見了,以為是圓房不順,太監宮女們便拱出一個人來揚聲問:“萬歲爺可是要嬷嬷和奴才們來幫手?”
載淳便故意不答話,扭頭看向蘊珊,笑着嘴唇緊貼在她耳邊小聲道:“要不要幫手?”
蘊珊大窘,忙道:“不要。”
載淳繼續笑道:“不要的話,那你等會兒可要聽我的,我要你怎樣,你就怎樣。”
蘊珊的臉仿佛火燒,羞窘得無論如何說不出答應的話。
載淳作勢要站起身:“不然我可就叫人進來了。”
蘊珊連忙拉住他袖子:“別叫。我聽你的。”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是“你我”相稱。載淳得意大笑着沖外面吩咐道:“不用進來伺候!外頭當差的,每人賞銀五十兩!都散了,領銀子去罷!”
外面歡呼謝恩聲雷動,直沖雲霄。
載淳回身雙臂将蘊珊圈住,笑問道:“你适才說你不叫‘葆良’,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麽。”
蘊珊被禁锢在陌生而溫暖的懷抱中,他呼吸的熱氣若有若無拂動她的發絲,燙得她頭低低地埋着不看他,嗫嚅道:“問名禮早就行過了,牒譜上都有,皇上明知道。”
“可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
“一個名字罷了,誰的嘴裏說出來,又有什麽不同。”
載淳松開她,說道:“皇後不聽我的,我要叫人進來幫手了。”
蘊珊忙按住他胳膊:“我叫‘蘊珊’。”
“好,蘊珊,蘊珊……”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重新緩緩将她環抱住:“你知不知道今晚點着的香裏頭添了什麽東西?”
皇帝問話她不能不答,蘊珊剛要開口答話,卻不料張嘴的那一瞬間,雙唇猝然感受到了灼燙而溫柔的壓力。
面前是他放大了的清秀眉眼,點染了她不曾見過的深邃。她呼吸猛然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