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回到南城,鹿光熒先回學校宿舍放下行李,又馬不停蹄地去到了工作室,開始進入努力搬磚的狀态。
喝水的時候刷了一下朋友圈,齊敏沒有了考研的壓力,跟父母去北歐看極光了,發了一個九宮格的動态,最中間的那張,是齊敏的背影,她的頭頂是浩瀚的星空,鹿光熒從沒看過那樣漂亮的星空。
一天下來,竟然也忘記了吃飯,于然晚上來工作室,依舊一副泡在戀愛蜜罐裏的樣子。
“您還記得我呀?”鹿光熒假裝吃醋的樣子。
“鹿老板,我是那樣的人嘛。死鬼~”于然依舊沒個正行。
“楚塵呢?你倆不當連體嬰了?我還有點不習慣。“
“他陪了我兩天,今天回實驗室啦。”于然在鹿光熒的對面坐下。
“你這兩天在東城收獲如何?”
不知為何,明知于然問的是工作的進展,而此刻腦中竟然第一時間浮現的是商灼兮的那張臉。
“收獲滿滿,對了,你吃過,桂花烏龍蛋糕嗎?”
“沒吃過,怎麽了,你在東城吃了?聽名字就不錯,好吃嗎?”
“嗯……”
“哪家店?下次換我去東城出差的時候,我也去吃。“
“啊……我,我忘了。”
不是鹿光熒故意說謊,只是現在她也很亂,如果被于然知道她在商灼兮的家裏住了兩晚,不知道她又會誇張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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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真行,故意逗我呢。”
鹿光熒笑着糊弄了過去。
“走吧,一起去新店看看?”
“好呀,這段時間都是你在盯着工地,辛苦啦,我的好然然。”
“少來。”
之前在高爾夫球場那邊新開的奶茶店已經開始裝修,之前的設計都是于然幫着敲定的。兩個人前往工地巡場,看看進度。
“工地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鹿光熒在網約車上問于然。
“前兩天剛拆完舊裝修,現在應該快改水電了,我找了一個特靠譜的師傅。”
“是嗎?怎麽找到的?”
“是楚塵家之前的房子裝修,她媽媽不知道在哪找的一個工長,可能也是經熟人介紹的吧。哎,對了,那工長跟你一個姓,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耳刀旁的陸,後來簽合同的時候才知道,就是你那個鹿。緣分吶。“
鹿光熒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他?
倆個人到了目的地,跟于然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去。
店裏塵土很大,只有兩個工人,在清運垃圾,一個年輕的正扛着裝的滿滿的廢棄垃圾的袋子往外走,看見于然,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另一個,背對着他們,弓着身子,在用手往袋子裏裝着垃圾。
“嗨,鹿師傅。”
那個工長停下,轉身帶着讨好的笑,直到看到鹿光熒,笑容凝固,轉而又對着于然說,“老板來了。”
于然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沒有察覺到那位工長以及鹿光熒此時微妙的情緒變化。
笑着跟對方介紹,這是自己的老板,鹿光熒。
那工長笑着點了點頭,沒有看鹿光熒。
“鹿師傅,進行到哪一步啦?”于然問道。
“快了,垃圾清運完,明天改水電的夥計過來,後天水電差不多改完,到時候你跟……鹿老板,一起過來驗收。”
“好嘞,快到飯點了,您還沒吃呢吧,一起去随便吃點?”于然熱情地建議。
“不了,不了,瞧我這一身髒的,幹完再說,你們去吃吧。”鹿師傅依舊默默幹着活兒。
此時剛剛出去的那個小夥子回來了,扛起新的一大包垃圾就往外走。
鹿光熒被屋裏的灰塵嗆得打了幾個噴嚏,于然跟鹿光熒在工地轉悠了一圈,又增加了幾個插座位置,于然悄悄給工長還有那個小夥子訂了外賣。
不過半小時,于然電話響起,“哎,您好,好好,我現在就出去,您就在園區門口那等會兒我。”
于然出去取外賣了。
此時只剩下了鹿師傅跟鹿光熒。
鹿光熒一臉冷漠,站在窗邊,窗外天光暗了下來,秋天天黑的越來越早。她背對着窗戶,在逆光裏,冷冷地看着眼前正蹲在地上裝垃圾的中年男人。
他變老了,老了很多。
明明三年沒見而已,怎麽就老了這麽多。
再也不是那個每天把頭發梳的透光锃亮,穿着一身制服精神抖擻去上班的那個人;再也不是那個下班會給她帶糖果的那個人,就算媽媽唠叨小孩不能吃太多甜的,卻依然會每天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一顆顆的水果硬糖;再也不是任由她騎在背上愉快地玩騎大馬游戲的那個人,她的父親,鹿成華。
“熒熒,沒想到這家店是你的,出息了啊。”鹿師傅依舊在默默地撿着垃圾。
“你怎麽幹起裝修了?不做生意了?”鹿光熒還是忍不住想問問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父親。
“哎,不是做生意的料,光賠錢了,幹點技術活挺好,以前在廠子裏也是在基建辦,有點技術,養家糊口呗。我這個年齡,去哪都不要了。”鹿成華終于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轉向鹿光熒。
三年多未見的父女倆,此刻卻覺得如此的陌生。
“你現在過得好嗎?聽說你再婚了。”
“嗯,挺好的,對了,去年,你……你姨給我生了個兒子,現在快一歲了,跟你小時候長得挺像,有時間去家裏坐坐。”
“恭喜。終于有兒子了。“鹿光熒依然語氣淡漠,故意把終于兩字說的極為重。
鹿成華也察覺到了女兒話裏有話,便點點頭轉身繼續幹活兒了。
鹿光熒沒想到,馬上就年過半百的父親對生兒子這件事,依然執念這麽深。
她不是不知道,父親與母親早些年的争吵裏,總繞不開一件事,生個兒子。
鹿光熒不知道是不是家裏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為什麽父親對此執念這麽深,計劃生育執行的正嚴格的九十年代,不惜付出被國企工廠開除的代價,也要再生一個兒子。
只可惜,工作沒了,那個在媽媽肚子裏只停留了幾個月的小生命沒保住,胎停了……
那一年,鹿光熒八歲。
她的童年也結束了。
仿佛一個不再被寵愛的毛絨玩具,變得又髒又舊,被随意丢棄了。
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打破,他只知道她開了店,賺了點錢,他甚至不問問她,這幾年怎麽熬過來的,外婆身體怎麽樣,學業如何,快畢業了嗎,還讀研嗎?學費怎麽賺的?
都沒有。
他只在乎一件事,他有兒子了。
有空去家裏坐坐,多麽客套的話,那又不是自己的家,與她何幹。
于然回來了,“飯來啦,鹿師傅、張猛,快來洗手吃飯。”
“誰?張猛?”鹿光熒馬上反應過來,剛剛來來回回往外清運垃圾的人,竟然是張猛。
“對啊,你不記得了啊,還是你把他招過來的,之前在藝術節攤位那幫忙。這不這邊裝修,本來想雇人清運的,搬運費還挺貴,張猛說他有的是力氣,還不如把這個錢給他。”
“我好像就之前遠遠看過一次,剛剛他灰頭土臉的我還真沒認出來。這小孩也是不容易。還在讀大學吧,假期又跑出來打工了。我還以為他是……鹿師傅的徒弟。“鹿光熒說道。
張猛進來了,去水管那邊洗了手,擦了一把臉。
穿着黑色條背心,身上的肌肉很結實,皮膚是很健康的小麥色,利落幹淨的平頭。
臉上幾顆青春痘,透着青澀的大男孩氣息。
張猛走過來,對着于然笑了笑,接過外賣,猶豫了一下,對着鹿光熒說道,“您是光熒姐嗎?謝謝你,讓我來這兒兼職。”
獨屬于大男孩的腼腆與害羞。
“張猛,不好意思,剛剛沒認出你。你謝我幹什麽,課業要緊,別耽誤課程。”
“沒事的,光熒姐,我是體育生,幹這些力氣活兒,跟訓練差別不大,還能賺錢呢。”
張猛呲牙一樂,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黝黑的皮膚顯得牙齒更加白,很好看。
“小屁孩兒。”鹿光熒笑了一下。
于然又跟鹿成華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跟鹿光熒一起出去吃飯了。
吃完飯,于然回家了,鹿光熒想去看看外婆了。
她坐在去往醫院的公交上,任由思緒飄散着……
有人說人在幼年,會跟最信任最親密的人建立情感連接,一般都是父母,但如果沒有跟父母建立起來,那麽就會本能地向外索求。
還好,在八歲的時候,建立起來了親密關系的連接,只不過那個人是外婆。
至少還不算太糟,她還有她的外婆。
到了醫院,鹿光熒提着瓜子還有水果出現,讓外婆跟李阿姨都吃了一驚。
“熒熒,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十一很忙不過來了嗎?”
外婆笑眯眯的樣子很溫暖,雖然嘴上說讓鹿光熒少往醫院跑,醫院病毒多,但每次見到自己最心愛的孫女,外婆的病痛就輕了不少。
李阿姨去洗衣服了,給祖孫倆獨處的機會。
外婆給鹿光熒剝橘子,她會細細地剝皮,把每一瓣上面的絲絲都摘幹淨,再遞到她的手裏。
鹿光熒樂呵呵地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外婆問她,
“說說吧,怎麽了,熒熒,遇上什麽難事了?還是誰惹你不開心了?”
外婆永遠能察覺她細微的情緒,她明明從進病房的時候就一直是笑着的,豆子一般的淚珠一滴一滴地滴到手上,有些劃到嘴角,橘子都變得鹹鹹的了。
“哭的時候不吃東西,乖乖,先不吃了。”外婆把鹿光熒手裏的小橘子瓣接過。
這是小時候就養成的習慣,八歲開始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外婆說哭的時候不能吃東西,會嗆到,很危險。外婆說不能拿着筷子跑來跑去,很危險。外婆說剛剛跑完不能馬上喝水,很危險。
她被外婆照顧的很好,不再是被人随意丢棄的玩偶。
哄她的時候,也不再叫她的小名了,而是喚她乖乖。
“我下午看見我爸了。”
“哦,那個沒良心的。在哪見的?“
“在工地,我的新店正在裝修嘛,裝修的工長竟然是他。他變得老了好多,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他終于肯幹點實事了?以前我就覺得鹿成華,眼高手低,總想着一步登天撞大運發大財,後來賠了那麽多錢。要不是他一意孤行,跟別人合夥,也不會連你上大學的費用都不給。”外婆提起他就一肚子火,當年鹿光熒的母親跟鹿成華自由戀愛,外婆開始就不看好,覺得鹿成華很浮躁,靠不住。
而鹿光熒的母親被鹿成華光鮮的外表以及花言巧語蒙蔽,以為有情飲水飽,結果呢。
“他生兒子了。”鹿光熒鼻音有點重,眼淚停下了。
“哼,我倒要看看他生了兒子能怎麽樣,當初就是不顧組織上的政策,非要你媽媽給他生二胎,搞得家裏雞犬不寧,兩個人的鐵飯碗都丢了。這下好,老來得子,快五十了還在外面打工。這是他的福報,活該。”
外婆罵的痛快,鹿光熒心裏的委屈也排解了很多。後來外婆又囑咐了鹿光熒幾句,告訴她離鹿成華遠一點,如果他借錢,萬萬不可以答應。
鹿光熒在醫院跟外婆膩歪了好久,直到過了探視時間才依依不舍得走。
/
下了地鐵,回學校的路上,有幾棵桂花樹,片片桂花落下,鹿光熒小心翼翼地繞着走。
又想起了桂花烏龍蛋糕,桂花酒。
等等,桂花酒?
我們喝了酒,為什麽腦海裏閃過了商灼兮柔軟的唇?
為什麽,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氣息。
那晚,我們。
接吻了?
啊啊啊啊,我幹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