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章

終章

憑借分出的那一縷黑煙,青荇很快找到了鄭仲。

他正在林間趕路,青荇看到他頭上的簪子,只覺得可笑至極。

她俯身沖下,将他壓得五體投地,他掙紮着回過頭,便被吓得魂飛魄散。

青荇正是一副醜陋模樣,周身黑氣湧動,濕漉漉地滴着水。

水打濕他背部的衣裳,寒冷潮濕,像一把逐漸劃開肌膚的冰刀。

他害怕地不住顫抖,冒出滿身的雞皮疙瘩,牙齒不住地發出“咯咯”的碰撞聲。

鬼物拔掉他頭上的簪子,用他闊別了三十年的聲音問:“那日,你怎麽沒來?”

四周的樹木葉子逐漸發黃,趴在鄭仲身上的青荇,像一把從水中撈出的水藻,綠油油、黏糊糊的一坨,散發着一股潮濕的腥味,旁人若見了這情形,怕不是惡心地吐出來。

“……青……荇。”鄭仲吞吞吐吐解釋:“那幾日……我……有事……耽擱了……”

青荇發出一陣尖利的笑,将林子襯得格外陰森。

不知聽過多少遍的借口,千篇一律的無力辯解。鄭仲說過的每一句謊言,和那些不同面孔許下的可笑諾言,交疊穿插,奏出一曲挽歌。

青荇握着木簪,插進他的眼窩,一點點将他的眼睛挖出。

綿綿不絕的凄慘叫喊響徹林間,驚飛一片栖息林中的鳥雀。

她拔出木簪,指甲割裂他胸前的衣裳,木簪順着割開的傷口劃下。

簪下的胸膛起伏,求饒聲、痛呼聲低了下來,卻依舊如一只在耳邊“嗡嗡”不停的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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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木簪劃到胸骨,卡進骨頭之間,被折斷了。

她把手中半截簪子丢掉,用尖銳堅硬的指甲,将心髒前的骨頭都折斷。

溱水下相伴十幾年的聲音響起:“青荇,冷靜一點!這樣下去,你會不得超生的!”

只是傳音而已,又不在此地,青荇置若罔聞,她只想做她想做的事情,哪怕不得超生。

四周的樹木枯死,挂着滿樹的枯葉。

烈日當空,日光直射在青荇身上,湧動的黑煙漸漸薄弱。

她伸手握住了跳動的心髒,溫熱的觸感,微弱而持續的跳動。

臉頰貼在另一半的胸膛,閉上雙眼,安穩地如同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手心的跳動,是生命的律動,握住它,體驗那種活着的感覺。

她醒來無法出溱水,待能四處活動時,卻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千方百計地探尋,找到記憶中的村子時,它已成了一片荒地。

她醒得太遲,去時已是滄海桑田……

黑煙散去,日光将她灼燒,痛苦将她席卷。

待她找回一點清醒,發現自己攥着拳,那握在手中的心髒已成一坨爛肉。

烈日焚燒,她披散的綠發迅速幹枯,身下淌出一片渾濁的綠汁液。

她的痛來源于日光的熱烈,可她又渾身發冷——那夜的徹骨之寒、那些沉在溱水下的無數陰冷時日。

沒有人會救她,他們都只會欺騙,哪怕在水下相伴了十幾年,依舊是別有企圖。

水深火熱之中,青荇蜷成一團,就這樣吧,在日光下消散吧……

夜深露重,她一路跟着走到了溱水,卻被父親和兄長捆綁起來,脖頸也被系上一塊岸邊的沉石。

那塊風吹日曬已久的沉石被丢入溱水,她随着一齊墜落下去。

她的嘴被堵住,無法呼救求饒,熱淚流下,随着水沒過她,溶入冰冷河水。

沉石落在河床,她被喉間的繩子緊緊勒住,往下拉扯,四肢卻想拉扯着她往水面浮。

寒冷的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擠入她的身體,排出了剩餘的空氣。

雙重窒息中,目眦欲裂的眼,看不穿河水,看不見天上的星和月,只看得見無盡的黑夜。

一股溫柔的力量裹住她,燒灼和寒冷離她而去,在溫暖的流中,她仿佛看到:她浮出了水面,化作點點光芒,升上晴空。

婉儀按照信中的內容,找來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溱水岸,找到目标地點去打撈。

搜尋着,婉儀看到一處光芒閃爍,連忙指揮他們到那處尋找。

很快就找到了一具屍骨,脖子上系着繩子,繩子還連着一塊石頭,按照信中要求,一塊打撈了上來。

屍骨被水流沖刷得幹幹淨淨,在日光下慘白得發亮,骨架上滾下一串水珠,落入塵土。那塊的土壤松動幾下,一只新生的蜉蝣掘出,振動着雪白的羽翅飛向空中。

婉儀将屍骨用馬車帶走,帶到了剛挖好的墓坑。

他們正要殓屍,卻發現那塊沉石已經碎裂開來。

有人取了一塊碎石,稍一用力,便化作了粉末。

怪哉!

婉儀并未多言,而是按照信中囑咐,将碎石和屍骨一起裝殓入棺。

下葬後,婉儀回到家中,卻發現那封信不翼而飛。

但她明白,溱水中的那具屍骨,便是青荇。

如此,也算是了卻一段因果。

正所謂:

孤魂自水中來,幽暗自心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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