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平川大佐一共才帶了二十來個人, 而且為了能夠順利逃脫,一群人都是輕裝上陣,手中并沒有拿着什麽有殺傷力的武器。

因此, 面對追上來的溫承松等人, 平川大佐瞬間都有些投鼠忌器了起來。

他知道, 一旦兩方開戰, 自己和自己所帶來的人,極有可能就會直接死在這裏。

雖然現在東瀛已經投降了, 可他若是直接開戰就相當于是反抗了國際盟約,溫承松有權利将他直接擊斃。

平川大佐一顆心砰砰直跳, 下意識的将目光投向了沈聽肆,尋求幫助,“傅君,我們現在怎麽辦?”

沈聽肆全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恐怕只能放下武器投降了,畢竟我們的人比較少,打不過對面。”

“可是……”平川大佐非常遲疑,畢竟只要放下手裏的武器, 那就勢必會上軍事法庭, 到時候萬一判決下來,讓他去吃槍子兒……

“平川君也不必太過于擔心,”沈聽肆見平川大佐猶豫不決, 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夏國是戰勝國, 但夏國的國際地位依舊很弱, 我相信皇帝陛下并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抛棄平川君和其他将軍的。”

沈聽肆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在平川大佐的認知當中,弱國是無外交的, 他被判處絞刑的可能性确實比較小。

于是,平川大佐放下了手裏的武器,對着自己手下的東瀛士兵喊了一聲,“放下武器,投降吧。”

溫承松真的很想拿着機槍把眼前的這些東瀛人和沈聽肆全部都一起突突了,也在他們的身上設上幾十個血窟窿,讓他們好好的體會一下當初陳盡忠和“沈先生”死亡的時候究竟有多麽的痛苦。

雖然感性讓他非常的想這麽做,和他的理性卻制止了他。

東瀛人殘暴不仁,窮兇極惡,但倘若他也這樣做了,他和那些東瀛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溫承松收繳了沈聽肆和平川大佐等人的武器,将他們壓着帶回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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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氣很好,秋日融融,豔陽高照,金色的光芒揮灑在衆人臉上,照的細小的絨毛都金燦燦的。

沈聽肆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他跑出了二十多裏地,一直是坐在車上的。

如今車子被收繳,他只能和其他的東瀛士兵們一樣,步行返回北平。

暖色調的陽光灑落,沈聽肆卻只覺得渾身都冷的厲害,那般的秋老虎,使得不少人走兩步就熱得滿頭大汗,可卻依舊照不盡沈聽肆身體裏的寒。

他的臉白的厲害,整張臉上沒有半分的血色,嘴唇也已經幹裂,甚至有絲絲鮮血透出來。

可如此這般的狼狽不堪,卻讓他顯露出幾分脆弱的美感。

【宿主,你還好嗎?】見沈聽肆幾乎是走一步,踉跄一步,9999擔心無比,唯恐任務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宿主就已經嗝屁了。

雖然身體虛弱的不行,但沈聽肆的頭腦還算是十分清醒,站着還有心思來安慰9999,【沒事的,別擔心,我心裏有數,任務絕對不會失敗。】

溫承松踏着驕陽一步一步走近沈聽肆,風中仇恨不見,只剩下塵埃落盡的無言。

他原本對沈聽肆恨之入骨,在南方得知“沈先生”死亡的消息的時候,更恨不得立馬就沖到北平來,将其挫骨揚灰。

可真當沈聽肆被逮捕了以後,溫承松心中卻并沒有那種大仇得報的痛快。

他只覺得難過,心髒處仿佛被蒙了一層東西,每跳動一下都會觸碰到,勒得他一顆心無比難受。

悶悶的,頓頓的,不是很疼,卻始終無法忽略。

這場戰争,罹難了太多太多的同胞,即便将沈聽肆千刀萬剮,那些死去的人也終究無法回來了。

此番被捕,沈聽肆再無逃跑的可能,将他押上刑場,在全北平城的百姓的圍觀下處以槍決,如此這般,便也能告慰陳老師和“沈先生”的在天之靈了。

只是,他這輩子,再也無法實現和“沈先生”圍爐煮茶的願景。

溫承松一直都知道,沈聽肆長得很好看,初次見面之時,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長衫,手中捧着一本書,站在飄着落葉的梧桐樹下,說着自己的理想,說着國家危亡。

那一天的風很溫柔,吹着他鬓邊的碎發飄蕩,安靜淡雅的仿佛是一副肆意風流的水墨畫。

可如今,這幅畫卻被弄髒揉碎了。

變得破爛不堪,充滿髒污,扔在地上都不會有人看一眼,只會随手将它扔進垃圾桶裏。

短短五年,物是人非。

【宿主,溫承松在看你。】9999原以為溫承松走過來是想要奚落一下沈聽肆,嘲諷他如今變成了階下囚,可溫承松卻并沒有這樣做,他只是用那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沈聽肆。

痛苦也好,悲傷也罷,似乎都在這一刻消散了去。

【我知道。】沈聽肆應了一聲9999。

扭過頭的瞬間,目光正好與溫承松對在了一起。

沈聽肆勾着唇瓣笑了笑,嗓音很低,很緩,即便他已經很用力的維持着平靜的口吻,卻依舊遮蓋不住那絲絲的顫音,“怎麽,溫團長這是還放不下過去的情分?”

溫承松猛然從昔年的回憶當中抽神。

他冷笑了一聲,面帶嘲諷,“青天白日的,你竟已經做起夢來了?”

殘忍的殺害昔日同胞的性命,踩着同胞的骨血向上爬。

沈聽肆今日這般富裕的生活,架構在無數人的死亡和痛苦之上。

他們的那點子師生情,早已在五年前,對方選擇叛變的時候就消耗殆盡了。

他現在想做的,就是将沈聽肆帶回去,執行槍決,給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一個交代!

“白日裏做夢……”沈聽肆呢喃了一下,嗓子已經徹底啞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敷衍從他的語調當中透露出來,“聽起來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溫承松微微閉了閉眼,呼吸越發的沉重,他一字一頓,殘忍的訴說着沈聽肆的命運,“你會被執行槍決,在所有人的見證下被處死。”

說完這話,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沈聽肆表情,想要從他那張臉上看到後悔的神情,看到他痛哭流涕,看到他卑微乞求。

可溫承松終究還是失望了。

沈聽肆回眸輕輕笑了笑,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裏,除了漠然就是無奈,沒有絲毫他渴望的神采。

沈聽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啞着嗓子,輕輕飄飄的說了句,“我等着。”

就仿佛,溫承松所有的痛苦,仇恨,埋怨,這些年的所有的國仇家恨,死掉的那麽多那麽多的夏國人,在沈聽肆面前全部都不值一提。

溫承松喉結滾動了一下,随後自嘲的笑了笑。

是了。

這人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動手射殺,又怎麽能指望他還有一顆悔悟的心?

溫承松移開了視線,不再理會沈聽肆,雙腿用力的夾了一下馬腹,馬兒快速往前走,溫承松很快就走到了最我的最前列,“加快速度,全速前進!”

前方的人突然走動的快速了起來,沈聽肆被拉的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上。

走在他旁邊的平川大佐下意識伸手攙扶住了他,略帶擔憂的問了一句,“你怎麽樣?”

沈聽肆足夠盡職盡責,時的平川大左已經成為了階下囚,他卻依舊保持着之前的态度,“沒事,平川君不用擔心。”

溫承松帶着這二十多個俘虜,一路從大東門經過,再全部關到監獄裏去。

東瀛戰敗的消息已然傳來,大批的東瀛士兵往外撤離,北平淪陷的這些年,百姓們是敢怒而不敢言,所有的苦楚都只能全部打碎了,往自己的肚子裏面咽。

如今拿着自己人的軍隊将要駐紮,一個個歡欣鼓舞,格外雀躍。

紛紛攘攘的湧到街道上來,即便大部隊還未曾來到,但他們卻也足夠欣喜。

可他們沒想到,他們出來迎接到的并不是他們期盼了許久的夏國的軍隊,而是逃走了又被抓回來的傅青隐等人。

一時之間,群起激憤。

爛菜葉子,小石子,團成球體的廢紙,甚至是還有家裏面不要的泔水,全部都向着他們扔了過來。

百姓們苦壓迫久矣,因此溫承松并未曾阻止。

等到将這些人押到監牢的時候,基本上個個都是渾身狼狽。

溫承松站在監牢的門口,親眼看着沈聽肆和平川大佐等人被關了進去。

他閉了閉眼睛,短暫的喜悅從他臉上消失,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頭沉甸甸的。

那些曾經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面容,這輩子也再無法相見了。

溫承松最後看了一眼沈聽肆逐漸走向黑暗中的背影,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等他回去安頓下來的時候,大部隊也已經進了城,方槿和樂傾川一整理好自己就來找他了。

方槿仰着腦袋,臉上露出喜悅的燦爛笑容,“我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真是太好了!”

樂傾川可是有些緊張的望着溫承松,“他們都沒有跑掉吧?”

若是在這個緊要關頭,讓那些叛徒和東瀛人逃走了,那可真是……

溫承松微笑着搖了搖頭,“沒有,一個都沒逃掉。”

他的目光愈發的堅定,“他們所有人,都要為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三個人交談着,可方槿的情緒卻突然變得有些低落,“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現在街道上了,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陳老師和沈先生……”

方槿微微紅了眼眶,“承松,我想他們了。”

溫承松一直緊繃着的面容,在這一刻陡然敗落,他的身體無力的彎了下去,眼眸中彌漫出痛苦的神情來。

剎那之間,原本還算歡樂的氛圍變得格外的寂靜。

三個人低着頭,相顧無言。

就在這格外詭異的氛圍中,屋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是傅雲禾。

她似乎是一路匆匆趕來的,跑的額頭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在溫承松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她就迫不及待的抓住了溫承松的胳膊,“我哥被關起來了,對不對?”

“你讓我見見他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兄長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她做的那些事情絕對有苦衷,只不過目前她并沒有證據,她需要見到兄長一面,這樣才能有辦法找到證據,洗清楚兄長身上的嫌疑。

可是,溫承松會用力的将自己的手臂從她的手中抽了出來,無比冷漠的說道,“不可以。”

傅雲禾的身體晃了兩下,她只覺得自己眼前陣陣發暈,心髒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攥緊了似的,難受的緊。

她強忍着身體上的不适,苦苦哀求,“我沒有想要做什麽,他很快就要死了,你就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好不好?”

“抱歉,”溫承松依舊是拒絕,“這不合法律,而且你如果想要見他最後一面,在行刑現場也可以。”

“可是那就晚了!”傅雲禾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了出來。

等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怎麽救得下兄長?

只她一個人相信兄長是不行的,必須要有證據啊!

可她又要到哪裏去找證據呢?

傅雲禾失魂落魄的走了出來,漫步在熱鬧的大街上。

每個人的臉上表情都是那樣的開心。

他們歡呼着,擁抱着,奔走相告,喜氣洋洋。

雀躍她的兄長,要死了……

——

監牢裏,陸陸續續又有不少的東瀛軍官被關了進來。

在被押上軍事法庭的前一夜,沈聽肆咳了血。

9999都快哭了,【宿主,咋辦啊,這劇情還沒走完呢!】

按照原劇情,沈聽肆要在半個月後被執行槍決。

可如今看着他的這具破身體,恐怕連半天都有些難以支撐了,又怎麽可能還撐得過半個月?

但沈聽肆卻只輕輕的笑了笑,面上絲毫不慌,“沒事,我心裏有數。”

9999:【……】

還有數呢,都快要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夜幕悄然降臨,本就昏暗的牢房裏面越發的看不見了。

被關押起來的絕大部分的東瀛軍官都不是十分忐忑,甚至還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有說有笑,他們絲毫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因為他們知道,既便是上了軍事法庭,他們也頂多被判處關個幾年的□□,根本不會真的要了他們的命。

甚至還有人找律師弄了精神鑒定報告,就可以憑借那薄薄的一張紙,毫發無損的從軍事法庭上面下來。

沈聽肆知道,今天關押在監牢裏面的這些人,除了原主傅青隐一個被執行槍決了以外,其他的沒有任何一個被判處死刑的,判的最為嚴重的一個,也只不過是被判了二十年□□而已。

如此刑法,對于他們曾經做下的孽而言,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毫無懲戒了。

既然法律無法制裁他們,那就在黎明到來之前,将他們徹底的解決在夜晚吧。

沈聽肆單手撐着牆壁站了起來,透過那層窗戶外面照射進來的皎潔月光,緩緩的從袖子裏面掏出了被藏起來的半截筷子,毫無征兆地刺穿了靠在他旁邊,已然陷入沉睡當中的平川大佐的脖頸。

滾燙的鮮血,恍若噴泉一般驟然間噴灑而出,浸透了沈聽肆的半截衣袖。

劇烈的疼痛讓平川大佐猛然間睜大了眼睛,那雙幾乎要從眼眶裏面瞪出來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沈聽肆,裏面充滿着濃烈的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沈聽肆為何會對他動手。

他拼命地用雙手去捂住脖子,試圖阻止那不斷往外湧的鮮血,可沈聽肆我那一筷子直接紮透了他脖頸上的大動脈,無論他如何的努力,都堵不住不斷噴湧而出的血液。

他張大嘴巴想要呼喊,想要求救,可整個脖頸間卻在不斷地灌入冷風,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幾道沙啞的“荷荷”聲。

痛苦的窒息感覺徹底的将平川大佐給淹沒,他大睜着眼睛,努力的朝前去夠沈聽肆,試圖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可奈何,沈聽肆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後将插入他脖頸間的那半截筷子拔出。

本就不斷湧出的鮮血,此時就仿佛是拿卸了閘的洪水一般,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它的奔湧。

不過片刻的時間,平川大佐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了兩下,歪着倒了下來,沈聽肆單手将其扶住,緩緩的将他放倒在地上,沒有發出多少聲響。

沈聽肆的動作太過□□速,等到9999反應過來的時候,平川大佐早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宿主……】9999驚呆了,【你在做什麽?】

沈聽肆緩緩起身,走向這間監牢裏的另外一個人,那人背靠着牆壁,縮在角落裏,已然是睡着了。

這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軍官。

沈聽肆走到他面前,雙手緩緩摸向他的腦袋。

那人察覺到一絲異樣,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來,看到沈聽肆的時候,他露出一抹淺笑,“傅君……”

可才說了兩個字,沈聽肆身上濃烈的血腥氣息就已經湧入了他的鼻腔。

那人瞬間意識到不對勁之處,擡起手來就要拍開沈聽肆,甚至還怒吼了一聲,“你要做什麽?!”

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的雙手即将要觸碰到沈聽肆的一瞬間,伴随着一聲“咔嚓”的輕響,那人的脖子就已經被扭斷了來。

這一下子,沈聽肆用了十成十的力,他單手撐着牆角,氣喘籲籲,卻依然不忘回答,剛才9999的問題,【自然是,替天行道了。】

這些人,全部都死不足惜,但既然現如今的法律無法懲治他們,那就由他來吧。

9999幾乎是瞳孔地震,【你該不會是想要在今天晚上把這些人都解決了吧?】

沈聽肆額前的碎發飄蕩在肮髒的灰塵裏,淡淡的月光下,他一張臉蒼白如紙,卻在轉眸時,勾唇輕笑,【為什麽不呢?】

【你瘋了?!】9999徹底傻了,按照沈聽肆現在這破敗的身子,恐怕還不等到他能把所有的人都給解決完,他就能直接被累死過去。

沈聽肆對此不置可否,【放心,我并沒有托大。】

上個世界,他可是跟着念雙學了一年多的武功,雖然在這裏他并沒有什麽內力,但身手卻未曾忘記。

關押在監牢裏的東瀛軍官們,帶兵打仗,布置作戰任務或許都很厲害,可單打獨鬥起來的話,沈聽肆未必不能将他們拿下。

關押他們的人,沒有想過他們會在監牢裏面自相殘殺,因此,像筷子,勺子這一類的東西并未曾被嚴格控制。

沈聽肆不僅偷藏了一根筷子,甚至還藏了一枚鐵勺。

鐵勺的柄端本來也不太粗,被他磨了幾天後,基本上可以當做一根針來用了。

這個牢房裏面一共就關了他們三個人,沈聽肆解決了另外兩個,直接用那根磨細了的鐵勺的柄端打開牢房上的鎖,又趁着夜色,潛入到了隔壁去。

每個牢房裏面關着的人都不多,基本上都在五個以內,于是,沈聽肆用了一晚上的時間,讓關押在這裏的東瀛軍官全部都送去見了閻王。

月亮隐匿在了樹梢後,金色的日光灑了下來。

沈聽肆渾身狼狽的倚靠在最初關押他的監牢門口。

他要去殺那些東瀛的軍官,那些人也不會就這樣等着被他殺,自然是有所反抗。

雙拳難敵四腿,即便沈聽肆身法娴熟,可在一輪又一輪的圍攻之下,他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更何況他的身體本就到了強弩之末,能堅持到現在,都只不過是撐着最後的一口氣罷了。

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即便現在立馬送醫,也活不下來了。

瘦削的骨架外面,披着鮮血浸染的衣裳,在昏暗的監牢裏面,被風吹的凄慘飄蕩,幾乎快要遮蓋不住傷痕累累的身軀。

許許多多縱橫交錯的傷痕遍布其上,每一道傷痕都看得出是極具殘忍——下手之人兇狠蠻橫,深可見骨。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不停的彌散在監牢裏,沈聽肆的右手上,鮮血淋漓,白骨坦露,手腕處還挂着破碎殘留的筋肉。

如此殘忍的一幕,若是有任何一個活人看見,恐怕都會被吓得當場驚叫起來。

可沈聽肆的面上卻無喜亦無悲,他就那樣靜靜的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冷眼看着這一切。

雖然察覺不到疼痛,但他卻感到了無盡的疲憊,那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疲憊讓他恨不得現在立馬就閉上眼睛大睡一覺。

拖着殘破的身子,打了一整夜的架,他真的太累了。

9999想要說上一些安慰自家宿主的話,可它張了張口,卻發現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上一個任務也是,宿主把自己搞得凄慘兮兮,結果這一個任務,弄得幾乎沒有個人樣了。

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宿主,任務時間還沒到。】

沈聽肆用力的扯了扯嘴角,眨眼間就有鮮血從他嘴邊溢出,【但是也差不多了。】

【我好困,想睡了。】

【別……】9999喊了一聲,想要讓沈聽肆再堅持堅持,可沈聽肆睫毛顫了顫,卻好似再也無法睜開了。

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之際,沈聽肆面帶微笑的,徹底閉上了眼睛。

——

監牢外面,溫承松和樂傾川并排走了進來,他們現在要将監牢裏的犯人們全部帶到法庭上去,等待着法官根據他們以往所犯的罪行宣判。

“終于要塵埃落定了,”樂傾川沉重的喘了一口氣,“等到明天宣判了,我們就去把陳老師和沈先生的墓給遷回來,把他們安置到烈士陵園裏去,讓我們的子孫後代們,都記着他們的這份犧牲。”

溫承松點了點頭,随後示意看守監牢的同志打開牢門。

“轟——”

關閉了一晚上的大門被打開,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幾乎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直接嘔了出來。

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道,比之前線戰場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樂傾川驚訝的瞪大了雙眼,“這是怎麽回事?”

他一邊喊着,一邊急速跑了進去,然後就看到被關押在裏面的東瀛軍官們,一個個的全部都被殺掉了。

“這……”樂傾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目瞪口呆的呢喃着,“這究竟是誰幹的?”

溫承松的視線一寸寸掃過殘骨,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一瞬,一張臉更是駭然的沒有絲毫的血色。

整個監牢裏面,太過于慘烈。

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死亡的氣息徹底的将這裏籠罩了起來。

視線掃過門口的方向,溫承松的神情卻突然頓住了,他咬着牙,看着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裏的沈聽肆,聲音劇烈顫抖,“是……傅青隐。”

樂傾川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随後整個人也呆住,“他……他為什麽是笑着的?”

那些所有死去的東瀛士兵,臉上進階是痛苦怨恨的神情,可只有沈聽肆,面帶微笑。

就仿佛他并不是死亡,只是睡着了而已。

并且在睡夢當中,還做着一個美好的夢境。

溫承松一步一步走近,那張充滿血污,卻面帶微笑的臉,也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他有些想不明白他到底怎麽了。

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嗎?

可為什麽得償所願以後,他卻并沒有感到開心呢?

反而覺得胸口傳來了陣陣的悶痛,痛得他連呼吸都變得好似艱難了起來。

他不明白,沈聽肆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這些東瀛軍官全部都殺死在夜裏。

明明太陽出來以後,他們就要接受審判了啊!

溫承松咬着牙,嗓音顫抖,“去上報!”

出了這麽大的事,這些人再也無法出現在軍事法庭上,而且他們都是已經投降了的東瀛軍官,對于俘虜,他們沒有資格随意殺害。

樂傾川緩緩靠近溫承松,也是一頭的不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難道是為了防止這些東瀛人說出他曾經的所作所為嗎?可他叛變,做盡壞事,已然是不争的事實,即便沒有這些東瀛人作證,他也逃脫不掉一個槍決的結局。”

“而且,他為什麽要笑?”樂傾川越看越覺得詭異,頭皮陣陣發麻,“他死的仿佛一點痛苦都沒有。”

溫承松微微搖了搖頭,完全弄不清楚情況,按理來說,如此一個貪生怕死之人,一定會絞盡腦汁的在法庭上面為自己争辯,力圖能有機會繼續活下去。

可沈聽肆,卻拼着如此慘烈的結果,和這些東瀛軍官同歸于盡。

忽的,溫承松心中升起了一個讓他不敢相信的念頭。

他想起了前段時間傅雲禾來求他見沈聽肆最後一面時所說的話,“兄長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有苦衷!”

他當時毫不留情的否定了傅雲禾,無論她怎樣的哀求,他都不允許傅雲禾再見沈聽肆一面。

可萬一……

這是真的呢?!

溫承松低下頭,雙眼泛紅,完全不顧血腥和髒污,開始在沈聽肆他身上翻找了起來。

樂傾川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頭霧水,“你這是要做什麽?人都已經死了,就算你再過于痛恨于他,也還是不要對屍體……”

樂傾川這一番話還沒有說完,溫承松這仿佛是看到了什麽格外令他驚恐的東西一樣,整個人頹然倒地。

溫承松在剎那之間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顫抖着雙手,滿眼的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你怎麽了?”樂傾川看到溫承松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焦急不已,“你倒是說話呀!”

可溫承松卻依然完全聽不見他所說的話了。

沈聽肆那張素來清隽的容顏上,縱橫交錯着鮮血淋漓的傷痕,再也看不見曾經那副讓他厭惡的嘴臉。

可同時,也不會再微笑着鼓勵他,讓他不要放棄一切的希望。

如此近的距離,溫承松再也察覺不到對方絲毫的呼吸。

“不……”溫承松低聲呢喃,只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上下傳來一股徹骨的涼意,一直涼到了他的骨頭縫裏去,甚至連他的靈魂都凍得格外的扭曲。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傅!青!隐!”溫承松将這三個字狠狠的咬碎在唇齒間,淚水控制不住的洶湧出來,“為什麽不說,你為什麽不說啊?!!!”

溫承松猛然間站起身,慌慌張張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最後竟然猛的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溫承松!你簡直就是個瞎子!”

他不止一次的從沈先生身上感受到那種熟悉的感覺,甚至不止一次的懷疑過沈先生和傅青隐有關系。

可當那張報紙出現在他面前,白紙黑字的寫着沈先生就是傅逸安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就信了。

只是因為他恨傅青隐,怨恨對方抛棄了他們的理想,選擇茍且偷生的投靠東瀛人!

可是啊……

若他不投靠的話,将會有多少的同胞被東瀛人抓起來做活體實驗啊?那一批又一批運到前線的藥品,又從何而來呢?他們的刺殺行動,又哪裏來的那樣确切的消息?

傅逸安……

一個僅僅掌握着傅家的生意,但卻和東瀛人毫無聯系的人,真的能憑借着傅青隐弟弟的身份,獲得那麽多機密的情報嗎?

根本不可能的!

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相信,那個背叛了所有人的人,實際上是在向着他們罷了。

溫承松心頭一顫,像個孩子一樣,無助的呢喃,“傾川……怎麽辦……他才是沈先生……”

他愣愣的伸出手,試圖向半空當中抓住些什麽,可他腦子裏面一片空白,終究什麽也沒有抓住。

他這輩子最敬重的人,因為他的私心,失去了唯一可以辯駁的機會。

樂傾川收緊雙臂,只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什麽格外詭異的事情,“你說什麽?”

溫承松渾身抖動的厲害,他伸出手指,緩緩指向沈聽肆的腹部。

那裏留着一道手工用線縫制的疤痕。

“我們當時刺殺渡邊信長那日,沈先生為了救我腹部中槍,他在沒有麻醉劑的情況下,就只用沸水煮過的針線,一幀一幀的将傷口縫了起來……”溫承松說着說着,就有些泣不成聲,“親眼看着他縫了這個傷口,可傅青隐身上的,一模一樣……”

樂傾川還是有些不太願意相信,他遲疑了一瞬,“你會不會是認錯了?”

“不可能,”溫承松搖了搖頭,露出一抹格外慘然的笑來,“我認錯,誰都不會認錯沈先生。”

輕描淡寫的話語,卻仿佛是一記重錘一般,重重的敲在了樂傾川的心上,讓他久久的發不出聲音。

“怎會如此……”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不直接說?為什麽還要和這些東瀛人關在一起?”

陽光從窗外寸寸灑落,照亮了一世的陰暗,溫承松閉着雙眼,将腦袋埋在自己的雙膝前,近乎無聲的喃喃,“或許……就是為了殺死這些東瀛軍官呢?”

溫承松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在軍事法庭上,那些犯下累累罪行的東瀛人,絕大部分都逃脫了罪責。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方槿氣的差點當場就要掏出槍來殺人,“太過分了!”

溫承松看了一眼樂傾川,瞬間紅了眼眸,眼眶裏不斷的湧出淚來,“我想……他為什麽不說出自己就是沈先生了。”

樂傾川身體一晃,整個人差點跌倒,“他到底……背負了多少?”

他也不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背負了那麽多的仇恨和罵名,所有人都說他是叛徒,是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他的名字提起來就是恥辱。

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在為着這個國家付出。

他用命去成全了無數人,讓那些作惡多端的東瀛軍官們,出了應有的懲罰。

可他呢?

他從未想過自己如何啊!

樂傾川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空落落的,比之當初在報紙上面得知沈先生死亡的消息時,更讓他無比難受。

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濺在地面上,炸開一朵一朵名之為絕望的花。

——

新夏國成立,所有立下功勞的人,都被授予了烈士的稱號。

烈士陵園,那一塊高高的墓碑上,“傅青隐”三個大字,排在最前列。

紅黨官方公布了沈聽肆卧底的身份,将他曾經所付出的一切都講述了出來,讓這個背負了多年罵名的人,終于拿回了屬于自己的勳章。

無數的百姓自發的湧到烈士陵園裏來,為自己曾經的誤會道歉。

傅雲禾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前排,木然的聽着一個又一個人對她說“節哀”。

可她如何節的了?

那是将她從一灘爛泥裏拉出來,給了她全新的希望的兄長!

傅雲禾拒絕了組織上安排給她留在北平醫院的工作,選擇去南方。

她不想留在這個傷心地,即便她知道北平所有的百姓都是無辜的,他們不曾知道兄長所有的委屈和苦衷,可傅雲禾終究還是無法坦然的,在醫院裏面給這些百姓看病治傷。

就當她自私吧。

她會帶着兄長的期待,活出自己的人生來,但是,今日事畢,她将再也不會踏足北平。

傅烆紅着眼睛,當一束小雛菊放在了墓碑的前面,緩緩說了句,“對不起。”

他和兒子的最後一面,竟是他毫不留情地給了兒子一巴掌。

這是他從小寄予厚望的兒子啊!

他竟然從未信過他……

烏雲翻滾,秋風蕭瑟,前來祭拜的百姓越發的多,他們擠擠挨挨地湧進來,嘴裏不停的喊着,“先生大義!我等為先生送行!”

“先生大義!請先生受我一拜!”

“傅先生,對不起,今日才得知你的事跡。”

原本還只是一兩個人在喊,到了後面,所有人竟不自覺地組織了起來。

他們彎着腰,鞠着躬,向這個死去的年輕人,獻上他們最尊崇的敬意。

“先生大義!”

“先生大義!”

“先生大義!”

一群人幾乎是哭的不能自已。

随着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漫天的烏雲竟然奇跡般的散去了,耀眼的金光穿透雲層,如同利劍一般灑下,将整個烈士陵園照得燦然一片。

溫承松一顆心難受的緊,一步一步的繞過人群,走到了外面。

此時,陽光正好,人間太平。

溫承松攥緊雙拳,擡眸看向那輪耀眼的紅日,“先生,你看,這世界,終究如你所願。”

刺目的陽光照射在溫承松的眼裏,讓他不由自主的落下了淚來。

他再次想起自己當年剛剛考入北平大學之際,那名年輕的先生,穿着長衫,心懷希望,眼睛明亮。

告訴他們所有的學生:

君須記,滿山紅旗向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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