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憶
第7章 記憶
被戳穿了僞裝,景長嘉也沒什麽不自在的。
他更自然地說:“不好意思,之前大病一場,腦子還有些糊塗。你是?”
“我知道。”那人說,“我是封照野,還記得嗎?”
名字很熟悉。景長嘉心想:他似乎……是有過這麽個名字的朋友。
只遲疑了一瞬,就聽封照野道:“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我先扶你回病房。”
他不深究,景長嘉樂得清靜:“那就麻煩你了。”
他們距離景長嘉的病房本就不遠,封照野将人半扶半抱,幾步就帶回了病房,直到将景長嘉放回病床,他才放開了手。
景長嘉默默地給自己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再一擡頭,就發現連室內的空調,封照野都給他調到了最适宜的溫度。病床的小桌上也已擺上了一杯溫水。
景長嘉微一挑眉,将目光從溫水轉移到封照野身上。
這位故人剛從盥洗室出來,抽了張衛生紙在慢條斯理地擦手。察覺到了景長嘉的目光,他走進床邊,問:“吃蘋果嗎?”
景長嘉略一遲疑,點了點頭。
封照野就從果籃裏挑了個蘋果,坐在床邊削了起來。
他削蘋果的技術很好,蘋果皮薄而不斷,一只大蘋果只在他手中轉了幾圈,就被削得幹幹淨淨。随後他打開抽屜拿起一只果汁杯,将蘋果切丁扔了進去。
景長嘉頓時發現,他對自己病房裏的一切都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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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常來過?
可這一切又給了景長嘉巨大的違和感。他總覺得以他與封照野的關系,并不該這樣相處。
但他們曾經是如何相處的……他卻已經忘了。
沉思間,果汁杯裏的蘋果丁已經被打成了糊糊狀,封照野插了個吸管,将杯子塞進了他的手裏。
“謝謝。”
封照野點點頭,沒再說話。
景長嘉捧着杯子,不着痕跡地觀察他。封照野垂眼擦手,任他打量。
兩人一時間誰都沒說話。病房裏安安靜靜,氣氛卻并不尴尬。
沒多久,楊恒就推門而入:“哥,你要的本子和筆我給你買來了。哎,照野哥?”
封照野回過頭,直接道:“小恒,你哥現在離不了人。下次先把他送回病房再去做別的事,別什麽都聽他的。”
楊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乖乖點了頭。
“他出了很多汗,最好帶他去沖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封照野又說,“護工呢?”
“留在樓上了……”楊恒撓了撓頭,“照野哥你別擔心,我能照顧好我哥的!”
封照野沒有說話,他審視楊恒半天,才極勉強的點了頭:“好,你多費點心。我先走了。”
“這就走啦?”楊恒更茫然了,“那你去忙吧,拜拜。”
封照野回過頭,又對景長嘉道:“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好。”景長嘉露了個笑,溫言道,“路上小心。”
封照野再次挑起眉頭,露出了一種意外的神色。而後他笑着應道:“好。”
道過別,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景長嘉心裏那點違和感更重了。等楊恒把本子和筆都放在了他枕頭邊,他才問:“剛剛那人和我是什麽關系?”
楊恒動作一頓,驚恐地看向景長嘉:“不是吧?哥你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我是不是得馬上找醫生給你檢查腦袋!”
景長嘉擡手拍向他腦門兒。
楊恒捂着頭委委屈屈:“我媽都認識,你不認識?你那個高中的朋友啊,就那個總和你争第一的那個。”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什麽關鍵詞,景長嘉猛地想起來,他高中的時候确實有這麽個同學。
但他們絕不是朋友。
景長嘉念書的年紀小,進高中時還不滿15歲。同年紀的同學普遍比他大個1、2歲。又因着父母的關系,他有一陣子總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所以景長嘉在高中的時候,是個很安靜的人。
而封照野卻偏偏相反。他是個再張揚不過的人。
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某次全市最知名的幾所學校聯考,理綜試卷出得無比難,考出遍野哀鴻,而封照野卻拿了個滿分。
校園報記者去采訪他時,他說:“卷子出得太簡單,拿滿分是應該的。我理解不了拿不了滿分的人。”
偏巧那次景長嘉因為卷面就丢了兩分。看見封照野的話,他氣得當晚都沒睡好。
可後來天地俱變,他在軍營的寒風冷夜裏,卻一次次的想起封照野,想起和封照野争第一的那三年。
那樣純粹的只是為了解題的競争,在那時想來,卻有着很純粹的快樂。
他只需要認真應對、全力以赴就好。因為他知道,永遠有人與他齊頭并進。
無需思考其他,也無需擔心付出的代價。更無需懼怕一回頭,身後是否又多了幾具朋友的屍骸。
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總是翻來覆去的想家人,想朋友,想有着封照野的學生時代。
他想過那麽多次,怎麽就忘了……
“……宿主來回穿越,記憶載量過大。為了保護宿主,系統對過去記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封存,以保證宿主不會被過多的情感信息壓垮。”
剛剛蘇醒過來的萬界互通系統,如是這般解釋道。
“但封存并非删除,見到關鍵的人、事、物,只要宿主回想,是能回想起來的。”
景長嘉恍然大悟。
難怪他一開始認不出姑媽,現在也認不出封照野。居然是這麽一回事。
“這種事情,我希望你下次能提前告訴我。”景長嘉平靜說,“我們既然已經是綁定在一起的戰友,與我有關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瞞。”
系統幹巴巴地應了一聲。
景長嘉關了淋浴器,緩緩擦幹身上的水。又拿過一邊袋子裏的衣服,開始慢吞吞的穿。
楊恒在外面聽見了動靜,有些擔憂地喊:“哥,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景長嘉一口拒絕了他。
醫院的輔助儀器很好用,這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來。
換上幹淨的衣物,又重新回到輪椅上,景長嘉才又問:“你這次開機比之前快了許多。做了什麽?”
系統響起了一串滋啦聲。
景長嘉已經有了經驗,每當這個時候,或許就代表着他的這個系統有些卡頓。
而卡頓的原因無非就那麽幾個。
景長嘉深吸一口氣,把腦子裏冒出來的一連串猜測都壓了下去。更平靜地問:“你背着我開了直播?”
問題一出,腦內的電子幹擾音猛地一停。
好半天,系統才回答道:“系統能量嚴重不足,無法支撐起再一次穿越後的重新開機。因此為了保證系統的正常運行,系統先行開啓了直播。但是——”
它幹巴巴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十個音量:“我絕對沒有胡亂直播宿主的生活!”
景長嘉提起的心并沒有因此放下:“你播了什麽?”
“系統将綁定蘇醒後的錄像對弘朝百姓們進行了一次試播放。”系統說,“本次試播放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希望宿主能盡快開始正式直播。”
“刑場?”
都是大庭廣衆之下發生的事,倒也沒什麽不敢給人看的。景長嘉确認了內容,一顆心才終于放了下來。
見他不再追究,系統趕緊催促:“宿主,系統能量充足才能讓你的身體盡快恢複,也只有足夠的能量支撐,你帶回來的東西才能拿到這個世界來。希望你盡快直播,以盡早解決目前的困境。”
“你的試播放都把我塑造成神仙了,我現在這個模樣可不适合開播。”景長嘉淡淡道,“雖然讓觀衆大起大落,有助于你吸收能量。但一時的甜頭,并不是我們想要的,你說是嗎?”
景長嘉應付完系統,才搖着輪椅回到了房間。
他拿起枕邊的本子與筆,開始寫寫畫畫起來。
……
而弘朝緊繃了一整晚的氛圍,也在這個時候驟然松弛了下來。
白日裏吐血昏迷的少年天子,在太醫一整晚的奮力施救後,終于醒了過來。
他平日裏身體康健,身體也未受過重創。此時吐血昏迷,蓋因急火攻心之故。太醫施針祛火,又開了清肝熱的方子,方才退了下去。
那苦藥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擺在床頭,聞着令人心口發悶。
王公公躬着身,溫言細語地勸:“陛下,把藥喝了吧。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上朝。”
楊以恒并不應他,好半天才突然問道:“藺獲呢?”
“藺大人……自請去了鎮撫司獄。”王公公謹慎地說。
“他倒是乖覺。”楊以恒冷哼一聲,翻身下床走到窗邊,擡頭去看那天上的灰黑明瓦。
時辰晚了,天也黑了下來。一眼望去那天上空蕩蕩的,什麽明瓦、什麽飛升都像是白日裏發的一場夢。
可仔細再看,卻會發現那四四方方的明瓦還在,它的邊緣把天上的月亮劃成了兩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見他觀察,王公公揣摩着道:“這個……侍衛曾回禀言說,京中不管在哪裏,都看得見。”
楊以恒睨了他一眼:“只在京中?”
“更遠的地方,還得等結果。”王公公說。
“那就等吧。”楊以恒冷聲道,“既是做給我看的,他總不會只做這一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明瓦,才轉身拿過王公公手裏的藥碗,仰頭一口飲盡。
景長嘉,我不信什麽飛升成仙。
不管你去了哪裏,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