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舊故
第11章 舊故
京中最熱鬧的茶樓裏,此時一片反常的安靜。就連那說書的、賣唱的、彈曲的,都詭異的停了吃飯的家夥什,不約而同地擠到了茶樓門邊,仰頭看天。
那天上有一張碩大的灰黑之物,薄如蟬翼,卻不管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四四方方一張大紙。
此時那紙上昏黑一片,沒有太陽也沒有燈光,只能隐約能看見大江流與城邦。
未曾聽過的樂器聲調悠揚婉轉,與那隐約的江河一起平靜奔流。下一刻,音調陡轉變得高昂,紙上昏昏頓時明亮!
無數星星一般的光勾勒出了建築的輪廓,一幢接着一幢,如同連綿的光海将整個世界照亮。江河倒映着岸邊光芒,于是河流在剎那間就變作了星漢。
茶樓裏的書生砸吧着嘴,只覺有千行詩篇湧在了嘴邊,又一時間選不出哪一句才最好。咂摸了半天,只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這便是咱們頭頂上的星河嗎?”
鄰座一個留着長須的老書生答話道:“恐怕差不離了。這等星火,老夫忝活半生,可謂從未見過。若非神佛,又有誰人才有這等偉力?”
有人冷哼一聲:“若說有神佛,怎地那畫像裏從未見過?”
“咱們是什麽身份?別以為自個兒讀了幾本書,就不是地裏刨食的凡胎。”那老書生喝道,“神佛豈能輕易得見?”
“京裏不都說那雲中郡王飛升成仙了?若神佛不可得見,那雲中郡王又算什麽。”先頭那人笑了起來,“被神佛抓上去問罪的罪人麽?”
提起雲中郡王,聊天的幾位對視一眼,倒是不約而同的停了話頭。
對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京中人來說,話說得托大點,那雲中郡王也算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了。自他回京後,那每年總能撞見那麽一兩次。看臉都是看熟悉的人。
既是熟人,總不會想他是個窮兇極惡之輩。
可現在看他那模樣,除了飛升那日,卻也确實不像個仙人。
誰家仙人一頭亂糟糟的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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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書先生往這邊看了好幾眼,才吞吞吐吐地說:“許是……那位本是天上仙童入凡,做了錯事,便被天上長輩喚了回去受罰。罰是要受的,但身份也是真的。”
那長須書生松了口氣,沖他拱拱手:“先生說得有理。”
“好好的看神仙居府,聊什麽雲中郡王?”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一拍桌子,“不看的都給我滾,別在這裏吵着你爺爺!”
他手邊放着把長刀,一看就是個血裏舔食的草莽人。衆人不敢再開口,只安安靜靜地看了起來。
這神仙居府,一輩子估摸着也就只能看上這麽一次。是該仔細多看看。
随着樂曲聲轉弱,畫面似乎也走向了尾聲。
他們的目光再次抵達了層雲之上,清晰地見到了雲後刺目的陽光與立于雲端的樓房。這一次,雲中有形狀詭異的馬車,正騰雲駕霧而來。
樂曲聲止,畫面由明轉黑。
“……還會亮嗎?”
“不能了吧,和雲中郡王飛升那日一般,變成這種透明的灰黑就不會再有畫面了。”
這話一出,茶樓裏頓時響起一片嘆息聲。
神仙府邸雖一生都去不到也求不得,可多看看也是好的呀。雖說那情景與那些書裏寫的幾乎全然不同。可神仙居所,哪裏會是凡人能想得到的?
不同才說明那是真正的神仙,不是騙子假冒的!多看幾眼,都能實實在在的多添點福氣!
京裏再次熱鬧了起來,宮內卻依然寂靜。
藺獲站在勤政殿中,穿着一套雪白囚衣,正閉口垂首任人打量。
楊以恒收回目光,慢條斯理地端起了茶:“你在鎮撫司獄,倒是過得不錯。”
“勞陛下費心,無人對臣用刑。”藺獲說。
他是自請入獄,又是鎮撫司的指揮使,沒有天子親下的刑訊命令,下面的缇騎對他客氣得很。
“朕倒也不知,鎮撫司獄何時是這種養人的地方了。”楊以恒冷哼道,“一個兩個進去了,竟都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臣年少習武終日不敢懈怠,自是受得住地下監牢的嚴寒。”藺獲平靜地說,“別人麽……只需關進去,就已是煎熬。”
楊以恒目光一凜:“藺獲!別以為朕聽不出來你想說什麽!”
藺獲拱手道:“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楊以恒憤憤揚手,茶杯脫手直接砸至藺獲腳邊。滾燙的茶水濺起,濕了藺獲半個褲腿。
薄布沾水緊貼着小腿皮肉,瞬間就燙紅一片。藺獲一動不動,只恭順的低頭。
楊以恒咬着牙:“你們把他弄去哪裏了?”
藺獲低頭不答。
“說話!”
“臣不知。”
“不知是吧?”楊以恒眯起眼,“藺獲,你說你們這群朋友要是出事了,他會不會知道?”
藺獲擡起頭,看向首座上面目扭曲的少年天子,依然道:“臣不知。”
“你們在北疆同生共死,你怎會不知?”楊以恒輕聲說,“他那人貫來心軟,最看不得有人因他受苦。”
“陛下既知道,又何必問我。”藺獲淡聲答道,“雲中殿下年幼喪父親、少年喪母,唯餘幾個朋友,在他疾病難熬的時候願意送上一壺熱酒。若朋友因他出事,想來雲中殿下定會自責不已。他或許會回來,也或許會恨不得自己死了。”
藺獲頓了頓,又說:“陛下,雲中殿下在鎮撫司獄時,可是一心求死的。”
楊以恒猛地一怔,脫口而出:“朕沒想殺他!朕只是想……吓吓他。”
藺獲再次垂下了頭。
楊以恒卻根本不想看他了:“滾!”
“臣遵旨。”藺獲拱拱手,轉身而去。
楊以恒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看藺獲一路走到天上明瓦之下,漸漸再也看不見了。
他擡眼看向恢複了平靜的明瓦,心想:嘉哥你看起來似乎病了。
又想:你失了父親,我也失去了。你沒了母親,我也沒了。可你為什麽還有那麽多願意為你去死的朋友?我們才該是最親密的人啊……
嘉哥,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才能感受對方的痛楚。只有我們才能互相取暖。
你怎麽能……看向別人?
……
弘朝發生的一切,景長嘉一概不知,他的生活實在是忙得很。
一波波的能量湧入系統,系統又将一部分能量用于他的神經修複。最近這段時間,他的手已經變得無比靈活。于是他讓家人給他帶來了筆記本電腦,開始忙手頭的工作。
鬼畫符的本子寫滿了七八本,都得他自己親自錄入。計算思路已經卡了好些天,沒人能夠幫他,他也只能自己尋求突破。當年考大學,學的也不是數學,所以現在有一大堆的論文需要補看。
最重要的是,他想轉去數學系,還想在開學之前出院。這些事情一樁樁的都得靠他自己解決,他着實沒有一點空閑去想一個已然幾個月不見,未來也有幾十年見不到的故人。
楊恒對他哥在忙的事情充滿了興趣,以他的小腦瓜,實在是腦補不出他哥昏迷一年多,醒過來有什麽事可忙。所以一見景長嘉開了電腦,就小狗一樣的竄了過去。
“哥你要打什麽!我幫你!”
“你搞不懂。”景長嘉翻開一本鬼畫符,只掃了幾眼,就手指如飛地開始輸入。
“小看我。我也考到你高中了!”楊恒哼哼幾聲,偏着就要去看他哥屏幕。
這一看腦子就暈乎了:“這都是些啥啊?高數?”
“代數幾何。”景長嘉随口解釋道,“在非奇異射影代數簇上,任一霍奇類是上同調類的有理線性組合。”
楊恒:“……”
楊恒呆滞:“啊?”
“聽不懂對吧?我也還沒徹底算明白。”景長嘉說,“這一朵烏雲不太好搞啊。”
他在未來已經接觸過許多已經成功運用、早已成為教材裏默認公式的數理難題。在福利院接受的教育裏,也曾經要求過他自己推算一些數學上的弱猜想。
他絕不是對解決方法沒有頭緒的普通學生,也并非毫無經驗的數學新人。可現在面對這道知名的千禧難題,他卻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種無從下筆的無力感。
“……或許我的方向錯了。”景長嘉喃喃道,“但這前面應該是正确的,思路上與數學年報那位威爾遜教授是一致的。”
或許他可以嘗試着寫一封郵件,去與那位教授探讨這個問題。也或許……他完全放棄這個思路,會得到新的答案也不一定。
楊恒見他哥陷入了沉思,就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不再吵了。
而他哥腦子裏卻有個聲音在問:“或許宿主需要一支精神類藥劑?”
景長嘉雙眼一亮:“你把這個拿走了?”
“沒有。但系統能量可以模拟精神類藥劑的效用。”系統說,“宿主不要忘記,萬界互通系統本就是幫助宿主成長、學習的系統。與此有關的一切,系統都能提供。”
“那我需要付出什麽?”景長嘉問。
“請宿主好好直播,吸取能量,以盡早恢複系統功能。”系統說。
作者有話要說:
雲中郡王:說什麽探索世界本質,幫助宿主學習成長。
雲中郡王:我感覺你更像是一個直播系統。
“在非奇異射影代數簇上,任一霍奇類是上同調類的有理線性組合。”是霍奇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