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播
第10章 直播
弘朝的太陽走過中天,漸漸地往西偏去。
這是秋日裏最舒服的時候。氣候正好,田裏早無大事,再過幾日就能秋收。只需檢查幾遍,便可安享下午的日光。
神烈山下的村子裏,一行人正坐在田坎上望着天上那巨大的四方黑塊說話。
“……你們說,那天上的物件兒,是不是真是神仙放的?”
“那還有假?都一個日夜了,你看它也沒把咱們怎麽着呀。”
那東西昨日冒出來的時候,他們是真怕。滿村子的人能躲的全躲回了屋子,還有些在田裏的來不及回去,都吓得尿了褲子。
可後來發現,好像除了那麽段景象之外,也沒什麽事了。夜裏有鎮撫司的老爺們過來,村子的裏正全叔大着膽子套了近乎,确定了那好像就是個神仙物件。
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是神仙吧,但應當是不害人的。
所以今日才會有這麽多人聚在那大樹下,大着膽子打量它。
沒有畫像的時候,那就是個方方正正的物件,怎麽看也看不出朵花兒來。盯着盯着,嘴裏就聊起了昨日雲中郡王白日飛升的那幕。
“那小郡王長得卻不似個凡人,小姑娘都難得有那麽俊的。”
“可不是。我在京裏都沒見過比那雲中郡王更俏的人了。”
“可不是說,那些害人的都會下地府麽?”有人怯生生地插了話,“怎麽那雲中郡王還能飛升了去?”
衆人面面相觑,有人遲疑着說:“許是……有些誤會?”
“那不能。”裏正全叔一掌拍地,“你個小娃娃不懂,那雲中郡王與那位是何等關系?要不是真的大奸大惡,怎的會處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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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叔,話可不能亂說!”角落裏有人站了起來,“雲中殿下是個好人!”
衆人齊齊看過去,一見說話者,立刻有人笑着一揮手:“得了吧柱子,知道你那地的新糧種是雲中郡王給的,可也不能就為着這事兒,就不信朝廷呀。”
“是呀柱子。雲中郡王給你的新糧種,不就是朝廷給的嗎?沒有陛下的命令,誰又敢把新糧食拿出來種?那是要砍頭的!昨日裏那個官爺怎麽說的來着……是不是說他,貪、貪什麽來着?”
全叔慢悠悠地指了個人:“梁子,你記性好,你說。”
梁子悶聲道:“說是招權納賄,恣肆貪淫。還說他挾勢弄權,揚威脅衆,公行無忌。”
“柱子你聽聽,梁子總給大夥兒往來傳口信,不會記錯。”全叔老神在在地說,“這都是嚴重的罪名。那雲中郡王和我們這些鄉下人不一樣,出生好,只看得上好物件。這糧種是他給你的,可他的也是那位給的。那位信他,才給他這般重要的事情,可誰知道他又在其中貪了多少啊?”
柱子一張臉漲得通紅,也不知該怎麽反駁,只能一個勁兒的說:“雲中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人群裏有人道:“那雲中郡王被抓時我也去看過熱鬧,府裏多少漂亮小娘子。說他恣肆貪淫可沒錯。”
柱子大聲說:“那些都是長公主的婢子!”
“長公主都去了多少年了,府裏還那麽多人?哎呀柱子,按你這麽說……天家是連故去親人的情面也不顧了。別看這郡王爺長得仙人一樣,私下裏指不定還做過多少惡事。”
柱子氣得渾身發抖,又恨自己口齒不伶俐,越想辯駁越是給雲中殿下抹黑。他擦了把眼睛,埋頭往一旁走了幾步,背對着人群眺望着自己的田地默默掉眼淚。
他在村裏的田地偏得很,是幾畝瘠薄的下品田。即便遇上好年景,交過租子後,剩下的糧食也不夠一家人吃。他通常會拉着新米去京中,賣掉新米買陳米。餘下時候便到處賣力氣,以求掙得幾個銅版子。
可前年雲中殿下派人給他送了高産的新糧種不說,還比照特等田的售價給了他銀子。後來秋收時,那位金尊玉貴的郡王爺還親自到了他的地裏。
柱子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他沒什麽本事,總要拼盡全力才能勉強養活一家,村子裏不少人都看不起他。可那麽尊貴的郡王爺,卻會溫聲細語的與他講話,會關心他的田地,關心他的家人能不能吃飽穿暖。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個貪圖享樂還弄權賣官的貪官?
他還記得那位郡王爺離開的時候,還笑着叫他快些回去,要變天了。
地裏的漢子都會看天色,可他那時候已經傻了,只會呆呆地問:“您怎麽知道?”
雲中郡王笑着說:“我有一些特殊的分辨天氣的小技巧。”
他說得輕松,可柱子分明看到他上馬時踉跄了一下。
等到他依言回了家,見到家裏的老母親在哀哀揉腿,他才忽然反應過來,他的老母親腿上有舊傷,那位雲中郡王也一樣。
大抵是變天腿疼,殿下才提醒他早些歸家。
想到這裏,柱子又抹了把臉。
不管說什麽他都不信雲中殿下是壞人。雲中殿下分明白日飛升了!他是天上的仙童,遇磨難了,就自然回天上去了!
他正獨自傷心,卻突然聽到旁邊傳來陣陣驚呼。
“又、又有了!”
“快看,都快看!”
“好……好黑啊,這是啥地方呀?那個是不是雲中郡王?”
他昨日躲在家裏,不敢偷眼去看。只聽見了那雲中郡王的聲音,卻認不出人來。
有人起身大喊:“柱子你看!我就說吧,雲中郡王那種惡人是不可能成仙的!他即便飛升了,也定然是上天要尋他問責!”
柱子不由自主的擡頭,就見天上那方方正正的物件裏又有了新的畫面。
那不知是一處什麽地方,光線有些昏黑,房間的牆雖然雪白若那些書生的洛陽紙,可整個屋子感覺卻并不如何金貴。
畫面的正中是一張床,床上坐着一個短頭發的男子。他膚色極白,瞧着似乎不怎麽康健的模樣。一雙眼卻亮晶晶的,正注視着什麽。
“好俊的兒郎……”
“嗐,長得俊有什麽用?誰家好兒郎頭發是那個模樣。”
“這是雲中郡王沒錯吧!看那扇窗,窗戶上那栅欄,和牢裏一樣一樣的。他定然是作惡多端,被神仙抓上去問罪了!”
柱子卻已經給不出反應了。
他無比篤定畫面裏的人就是雲中殿下,可殿下怎麽會……殿下怎麽可能是壞人?!
他的心如同撕裂一般的難受,眼淚在眼裏還沒落下,天上的畫面卻突兀的動了。
只見那雲中郡王只是動了動手,畫面便轉向了另一面大白牆。緊接着白牆上更突兀的出現了……雲霧之上的……房子?
是、是天上宮闕嗎?
怔愣間,一陣悠揚的樂曲伴随着雲霧之上的尖頂建築響了起來。
先前還叫喊着的村民們頓時張大了嘴,卻絲毫聲音也發不出來,只呆愣愣地看着天上。
畫面裏的雲霧快速的運動了起來,像是要突破桎梏,傾瀉而下,卻又在村民們的驚呼聲中雲消霧散。
随後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傾瀉而下的天光與天光之下雄偉的城市,還有環繞城市的遼闊海面。
“這是……這是什麽地方?”
這個問題,不僅神烈山的村民們在問,就連大內宮中,都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那出聲的小宮女駭得捂嘴跪倒,整個人止不住的發抖。
可勤政殿內卻沒有人顧得上她。
楊以恒站在殿門之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海面之上的一艘艘大船。
那是怎樣的船,在遼闊的海上,毗鄰着無法想象的都城,它卻依然龐大、惹眼。
那必然是比任何房屋都還要巨大的船,是比……是比大弘的龍船,還要巨大的船!
什麽樣的人有這樣的本事造出這樣的船?又是什麽樣的人……有那樣的本事,造出雲上的城邦?
明瓦裏的畫面逼得更近了,楊以恒甚至能看見船上的彩繪,他發現那些船甚至不是木船,而更像是鐵船。不是木頭,又怎能浮在水上?鐵造的船,怎麽可能不沉?!
心中疑問一個接一個,楊以恒握緊了手,牙關卻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喉嚨泛起一陣陣的血腥之氣,楊以恒一把握緊門框,強硬地将之壓了下去。
王公公擔憂地道:“陛下?”
“無事。”楊以恒道。
他死死地盯着天上的明瓦,一絲一毫的細節也不想放過。他想:他絕不會做他爹那樣閉目塞聽、耳聾腦花的昏聩之君。他必須清晰的認識到,這些東西大弘朝造不出來。
可大弘既然造不出來,這又是哪裏的東西?!
景長嘉……
嘉哥,這絕不是弘朝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到底去了哪裏?
你為了離開我,竟敢叛國麽?!
強壓下去的血腥味再次湧上了喉頭,楊以恒手指越收越緊。
天上的樂聲突然一變,明瓦裏的畫面也緊跟着一轉。那些讓楊以恒膽顫的巨船,好似最微不足道的東西,被明瓦輕飄飄地抛到了一邊。
畫面頓時被那些遙遠的建築侵占。
那是與大弘完全不一樣的建築。它們整齊而高聳,沒有那些精巧的飛檐,頂部卻有着奇特的尖頂或圓頂。那些讓楊以恒膽顫的巨船,在這些建築物之下,卻小巧得好似點綴。
天光飛速褪去,明瓦裏黑暗來臨。
楊以恒心中一跳,雙眼猛地一亮,面上已經勾出了笑容。
嘉哥,你聰明一世還是犯了錯!你既然已經騙我飛升成仙,神仙居所,又怎麽會天黑!
你果真只是與藺獲一起做了出戲,許是連鎮撫司的調查結果都是假的。你手裏總有那麽多人願意為你賣命……
蒙騙區區一個我,很簡單的,對嗎?
他分明嘴角帶笑,卻又咬牙切齒,整張臉都扭曲成了駭人模樣。
王公公只瞥到一眼,就膽戰心驚地低下頭去。
“王公公。”楊以恒冷聲開口。
王公公連忙應道:“陛下。”
“叫人去提藺——”
聲音突兀的止住,許久都沒有再開口。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擡頭,卻見楊以恒仰頭看天,雙眼通紅竟是目眦欲裂的模樣!
咔——
門框發出一聲異響,楊以恒緩緩松開手,木屑随着他的動作簌簌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雲中殿下的看天小技巧——
腿疼:哎呀要變天啦。
腿很疼:糟糕可能要下雨。
腿又疼又軟走不動路:暴雨要來了——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