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弘朝,定海島以南的霧源縣內,此時正籠罩着一層薄薄的晨霧。

周貫容背着木箱,跟着謝自強穿過薄霧,往田裏去。

霧源縣臨海,縣城往來五裏地,是周遭知名的大縣。原因無他,蓋因水師駐紮在這裏。

這批水師也非是其他水師,而是專程訓練來出海的水師。他們從幾年前開始陸陸續續地抵達這裏,慢慢的人越來越多。

平日裏除開訓練,便是在開墾荒地,修築不知道做什麽的房子,還有在海邊挖來挖去。霧源縣的老百姓們看了許久也看不明白,就幹脆随他們去了。

但去歲裏雲中郡王帶他們看過海裏那鲛人了,所以現在他們又多了些新的想頭。

那不知道做什麽的房子,還有那海邊的大坑,莫不是用來關鲛人的麽?可這海也不出,又從哪裏去抓鲛人呢?

周貫容先前聽着這些話,還會急急辯解說:“那是雲中殿下的鹽池與暖房。”

可老百姓們總有自己的想法。說來說去也無人信,他就幹脆不說了。只跟着謝自強每日裏在田裏林裏鑽。

這些時日水師的軍屯田裏已經春耕完畢。除了舊田地裏種舊作物,新開坑的荒田都種上了新的作物。除了早就推開的土豆和玉米,另還專程開辟了另一方土地做紅薯試種。

謝自強帶來的無咎留下的手劄裏,對于這些新糧種有着完善的安排。周貫容檢查過一圈,就往田邊的房子裏去。

“這個暖房無咎沒細寫,但京裏各家各戶的莊子裏也都有些。”周貫容挑剔地審視着,“你帶來的人确定會修嗎?”

“先試試。”謝自強說。

他們去年冬才抵達這裏,暖房也是趁着冬日匆忙建造。行不行的,都得試試再說。

謝自強以前也是個急脾氣,但海上航行磨光了他的急性,讓他變得極有試錯的耐心。

Advertisement

但周貫容顯然對那些工匠很不信任:“領頭那個,是不是虞德年塞來的?我看他這兩日懈怠得很。”

謝自強冷笑一聲:“他大靠山都下了鎮撫司獄,他擔心受怕也是活該。”

藺獲回了京,那便是雷霆歸位。

快刀斬亂麻的砍了押解回京的要犯後,轉手就磨刀霍霍向工部。虞德年在睡夢裏光着屁股被他揪出來丢進了鎮撫司獄。

恰逢那小皇帝也想給虞德年一個教訓,竟是硬生生的無旨關了這許多天,還未有人敢求情。

船隊裏被虞德年塞來的人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蔫就蔫了這好些時日。

“打量着無咎走了就能亂伸手了。”周貫容冷哼道,“沒砍了他的手都是藺大哥手下留情。”

虞德年與他家老爺子有舊交,按理說也算是周貫容的師伯。但周貫容一貫不怎麽喜歡他。

周貫容自己是個讀書人,便也欣賞那些鐵骨铮铮的讀書人。但這虞老爺子卻恰恰相反。

工部尚書虞德年,說得好聽些,叫聽話;說不好聽,那就是顆牆頭草。先帝鼎盛時,是先帝的肱骨。無咎起勢,又為無咎馬首是瞻。

現下無咎剛走,當今陛下于政事還無法全然掌控。這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他若是老老實實的做一個聽話的工部尚書,無咎應當會保他安然告老。現在嘛……楊以恒那小崽子憋着氣,可未必會給兩朝老臣留情面。

周貫容說着話,也不忘檢查暖房。

這暖房要四季常用,通風與保暖就都很要緊。霧源縣臨海,氣候溫和卻風大雨多。暖房與田地裏的排水抗風,都是需要注意的重點。

“這窗戶得加固。這邊風大,夏季裏尤其。這窗扛不住。”周貫容說,“防水保釋可以用你帶回來的那個物件試試,是叫橡膠麽?”

謝自強雙眼一亮:“是。你想出加工之法了?”

“有些想法了。”周貫容說着指了指門外,“出去說。”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暖房時,也恰好有人走進了門。

午休時分,景長嘉過得嚴嚴實實像個企鵝寶寶一般地晃進了路乘川的辦公室。

路老教授原本坐在電腦後看學生發給他的論文,景長嘉一來,老爺子那群峰一般的眉頭霎時間就皺得更緊了。

他看着景長嘉,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年紀輕輕的一身病痛,才降幾度就裹這麽厚了。”路老爺子哼道,“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到學校說?就不能給我打電話?”

“我不會着涼的。”景長嘉笑道,“而且這事也沒辦法電話裏說。”

路乘川倒了杯熱茶塞給他:“不能在電話裏說,那是老戴之前和你說的那個結構,你完善了?”

景長嘉捧着茶杯乖乖點頭:“是完善了。不過不是為了這個才來學校的。”他一邊說一邊摸出一個U盤:“老師您瞧瞧?我論文寫好啦。”

路乘川一聽,心髒就是一跳。

自從認識了景長嘉,他老人家就覺得自個兒應該常備速效救心丸,免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這個學生一個大雷驚得心髒跳不過來。

但同時路老爺子也覺得,自從自己認識了景長嘉,這抗驚吓能力着實得到了十足的鍛煉。這滿打滿算才一年時間,他這學生當面說自己做出了極小模型,他也就是驚了一下,心态平和得很。

“這麽快,就這麽急着畢業?”路乘川哼笑着抽過他的U盤,“我可得好好審審,你要是敢糊弄,我保證你讀博的這一年時光會是你博士三年裏最難忘的五年。”

景長嘉聽得直樂:“五年就放我畢業?這麽好呀?”

路乘川點開他的論文:“少跟我貧。”

他看論文一向認真得很。景長嘉見狀就自個兒坐在一邊,小口小口的喝着熱茶。

路老爺子辦公室裏的茶很一般,或許是為了提神,他泡出來的茶湯很濃郁,一口下去當先感受到的不是茶葉的清香,反而是苦澀。

但幾口苦茶下去,寒冬裏冰涼的手腳也慢慢的暖和了起來。

而路乘川坐在電腦前,已經顧不得這個學生了。他認真看完前沿,就摸出老花鏡戴上,一邊看接下來的正文,一邊在紙上做筆記。

這片論文并不怎麽長,只有二十三頁。但這短短的二十三頁,路乘川看過一遍,又開始看第二遍。

就在這時,有學生在他門口探頭探腦:“老師,您叫我?”

路乘川如夢初醒,他摘下老花眼鏡招手叫人進來:“你的論文,論證步驟問題很大啊。”說完,又沖景長嘉招手:“長嘉,這是你師弟。我前兩年收的碩士。文章在這裏,你幫我和他說。”

“好。”景長嘉接過文件夾,笑眯眯地沖來人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先看看你的論文。”

“嘉、嘉神。”那學生緊張地坐了下來,“我下午都沒事了!您慢慢看,我不急。”

景長嘉笑了笑:“你別緊張,我也是路老師的學生,你別怕。”

這個學生是做應用數學方面的,他的論文方向和先前景長嘉與馮老師讨論過的問題是一致的,都關注着一個曲面上的能量依賴速度。

景長嘉思路清晰,看論文也就看得很快。幾乎翻過一遍,就準确的找到了問題所在。

“師弟。”他輕聲喊那個學生,“那我們現在就來說一說你論文的問題。我直接在這上面寫字你看可以嗎?”

師弟連連點頭:“嘉神你随便。”

“那我先說一遍。”景長嘉極有耐心,“你有問題就問我,我們互相探讨。”

師弟暈乎乎地再次點頭。

問題?能有什麽問題?他何德何能和一個麥田獎數學家探讨問題啊!

路乘川從景長嘉的論文裏分出一點注意力,少少關注了一下自己的兩個學生。看他們相處得很好,就安心地将自己的精力再次投入了景長嘉的論文中。

這樣短短的一篇論文,路乘川看了一個下午。

末了最後,他摘下眼鏡長嘆口氣:“長嘉,你的論文我找不出錯處了,去投稿吧。”

景長嘉各方面的進步都是極其巨大的。

第一篇論文時,還有一些解釋不夠充分,論文的格式上也需要他幫助進行調整。

可現在這篇論文,路乘川已經找不出什麽毛病了。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的數學家,清晰、嚴謹且有條理。

“如果同行審議能過……”路乘川謹慎地說,“你這是又扔下了一顆炸彈啊。”

維度無法統一。可當他們的視線收回,落在那個最小的點位上時,它即得到了統一。

兩年後的德沃克,四年後的麥田獎,乃至于……諾貝爾。

路乘川看着他的學生,将腦子裏那些紛亂的猜測都壓進了心底。

他只是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學生,欣慰地說:“長嘉,什麽時候論文刊登了,你可得送我一本。”

作者有話要說:

路老師:我學生拿什麽獎才好。

長嘉:啊啊啊投稿來不及了畢業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