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要是真的能在畢業前刊登出版,那景長嘉不用路乘川提,都會送他一本。

可現在已經十一月末,能不能趕上畢業前刊登出版,景長嘉自己也沒底。

但他不知道的是,像他這樣出過重量級成果的數學家,在各個學術編輯的工作郵箱裏,都有特別标識。

當數學年報主編拜姆林聽見電腦發出提示音時,他正準備上床休息。

“噢老天,是誰準備休息了都沒有關閉工作郵件?”拜姆林披着睡衣嘟嘟囔囔,“我可真是個敬業的數學人。”

他慢慢悠悠地拉開椅子坐下:“讓我看看是哪位老家夥做出來了新成果。必須得是新成果。”

正特征域的奇點可以解消,就意味着他們重新擁有了一片廣袤藍海。随手一撈說不定就有一個猜想變成定理。

在這樣的興奮時刻,退休數學家拜姆林先生卻一直沒有見到讓他眼前一亮的新成果,這讓他十分不滿。

現在他只想看新成果。只有新成果才值得他坐起來加班。

睡眠狀态的電腦重新亮起,拜姆林漫不經心地輸入密碼進入桌面,他凝視着郵件裏的高亮來信,突然一蹦而起:“哦,上帝!”

屏幕安靜的亮着,照亮了拜姆林震驚到有些恐慌的臉。

上帝啊,您難道在東方降臨了?

……

黑暗之中,有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人頭發花白,身形圓潤。頹喪地倚靠着冷稻草倒在角落裏。遠遠一看幾乎像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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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吱——”

有老鼠貼着牆鑽過木栅欄走了過來,那人猛地跳起,循着聲音往前一撲:“鼠大仙!鼠大仙!”

大灰老鼠吓得一驚,慌不擇路地往一旁竄去。

“別走!鼠大仙!你別走!”圓潤的身體在黑暗中打了個轉,“鼠大仙,你就在這兒。你陪我說說話鼠大仙——”

他頭昏眼花的停住腳,眼前是只能照亮一角的昏暗燭火,耳朵裏只有自己喊叫出來的回聲。這樣絕對的寂靜裏,哪裏有什麽老鼠?

虞德年猛地一個哆嗦,又驚又懼地縮回了稻草裏。

那些回音好似鬼聲,拖着長長的音調,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虞德年耳朵裏鑽。

“仙兒……”

“仙兒——”

“啊!”虞德年尖叫一聲,他猛地趴地抱緊塌掉的冷稻草,身體一個勁兒的抖:“有人嗎?有人嗎……我招,我都招……藺指揮使,藺獲!你這個挨千刀的!你要下地獄!雲中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救救我——”

聲音突兀的一止。

寂靜的黑暗中,無數的“我”在回蕩。

虞德年突然跪直了身體,直愣愣地扭頭。

他雙眼瞪得渾圓,明亮得好似兩團鬼火。

他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突然一把撒開稻草,四肢并用地朝着角落爬去,對着鎮撫司獄的木頭柱子用力磕頭:“殿下,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殿下你救救我!”

藺獲就坐在他對面的牢房裏,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直到虞德年開始磕頭,他的表情才有了一絲驚詫。

這竟是……瘋了?

“瘋了?”楊以恒詫異地看向藺獲,“這才幾日,竟已經瘋了?你們鎮撫司獄做了什麽?!”

虞德年是他哥給他留下的老臣,他原本沒想過這麽快動他。

“什麽也沒做。”藺獲低頭躬身,“當日雲中殿下入獄是什麽模樣,今日虞德年入獄也如是。虞德年乃是朝廷重臣,沒有陛下旨意,臣不敢用刑。”

楊以恒卻不信:“一樣的?一樣的為何他這就瘋了?”

這才幾日?他哥在鎮撫司獄裏半個多月,還能有力氣來氣他。虞德年混了大半輩子的朝堂,便是五六日也撐不住?

藺獲沒有回答。

他滿腦子都是虞德年對着木頭拼命磕頭的模樣。

虞德年只有幾日就瘋了。可無咎在同樣的環境裏竟住了半月有餘……他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他氣他沖動,氣他決絕,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他……

藺獲閉上了眼。

得不到藺獲的回答,楊以恒也漸漸僵住了。

“朕不信!”他猛地起身,“來人!把虞德年給朕帶過來!”

王公公剛退至殿門,又聽楊以恒說:“不,朕親自去看!”

鎮撫司獄在宮外,皇帝要親自去看這原本很不合規矩。可不管是藺獲還是王公公,誰都沒提規矩。

藍翎衛護着楊以恒匆匆移駕前往鎮撫司獄。

這間臭名昭著的牢獄只有一半建在地上,另一半則在地下。剛邁入獄中,春日的暖意就盡數褪去,變成了有些刺骨的寒意。

越是往下,越是冷寂。

連往下走了兩層,連腳步聲都能帶起回音。

楊以恒突然有些怯了。

眼前是一扇木質的牢門。門用得久了,上面浸滿了陳舊的血漬。從那門上裂開的木洞裏,似乎還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幽幽喊聲。

他停在這裏,不敢邁步。

可藺獲只當未懂,他兩步上前直接打開了牢門——

“殿下……”

“殿下——”

虞德年撕心裂肺地聲音頓時回蕩在每個人的耳中。

楊以恒面色猛地一沉,心中升起的怒火瞬間燒融了因愧疚而産生的怯懦。他大步走進鎮撫司獄,循聲一路走到虞德年的牢門之外。

這身形圓潤,貫會尋牆頭屈膝的老頭雖蓬頭垢面,可也看得出沒有被人行過刑。他此時被人束在牢房木柱上,竟然還試圖去磕頭。

“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唯一能決定他生死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卻完全看不見。只知道向着虛空中的符號祈求。

楊以恒看着他,一瞬間只覺自己似乎墜入了無邊寒潭。

無數的刺骨寒冰紮着他,無盡的潭水捂住了他的口鼻,冰冷和寂靜同時蓋住了他的耳朵。

令他不得聽、不得聞、不得看。

鎮撫司獄原來竟是這樣的地方。

而他的嘉哥,竟在這裏住了那般久。

楊以恒站在門外,面色越來越白。

許久後,他才挪動了自己僵硬的腿,慢慢往鎮撫司獄之外走去。

幾十人擁簇着他,似乎也帶不來絲毫的暖意。直到邁出鎮撫司獄,看陽光傾瀉而下,剎那之間,他竟有重活一次的感覺。

“藺獲,虞德年怎麽說。”

“抓他之時,虞大人說,他只要了八兩。”藺獲說。

八兩銀。

只要了八兩銀。

楊以恒似乎看見了景長嘉笑吟吟的臉。

“一架代耕架賣十兩,虞大人獨得八兩,其餘人再分剩下一兩五錢。工部上下歡天喜地,虞大人倒是個知道散財的好官。”

白衣的雲中郡王像個俊秀的書生。他捧着茶盞,毫無動怒的模樣:“只可惜這般好官,太貪吃了些。那張嘴一張,一口便是尋常三口之家一年的開銷。虞大人這一頓飯下來,也不知道要張多少次口。”

他一個代耕架只得八兩。可天下又售出多少代耕架?還有那農具修繕、菜籽售價,這一張口不知道又是幾兩。

楊以恒眨了眨眼,眼前晴空如洗,哪裏有什麽白衣的郡王?

他擡腿坐上龍辇:“殺了吧。”

……

景長嘉并不知道虞德年的命運。

他當年留這個人,是因為這位工部尚書真的很好用。吩咐什麽就做什麽,不管他想起來的東西對于虞德年自己而言是多麽的不能理解,但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吩咐下去。

他沒骨氣,也沒信仰。最大的追求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告老還鄉。

只要有人能讓他畏懼,他就是個再合适不過的工部尚書。

不過現在嘛,他也不關心虞德年的命運。

初雪過後,玉京的天氣迅速轉涼。景長嘉到了該複查的日子,先前因為畢業論文的事情拖拖拉拉了一個多月也沒去。現在工作告一段落,複查就提上了日程。

可偏生,這次複查的結果不太好。

又是輕度貧血,又是心律不齊,醫生嚴肅地叮囑他要注意勞逸結合。

也不知怎麽的,這檢查結果學校還知道了,路老教授火急火燎地打電話把他狠狠訓斥了一頓,話裏話外都是論文刊登之前不許再去學校、不許再做其他工作,要利用這些時間好好休養。

柔弱又無辜的雲中郡王差點被老爺子罵懵。

可景長嘉自己,卻是真不覺得疲累。

更別說雖然極小模型已經做完,但他的新動力系統布局,還有很多沒能成功轉化為數學語言。

一個成熟的動力系統涉及到幾十個專業領域,僅僅只是景長嘉會的那部分,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寫完的工作。

他必須在前往布伊戈之前将這些工作都做好。否則去了布伊戈後,或許就不會再有這樣方便的時候。

工作一波接着一波,他沒時間,也不需要休息。

于是好好的元旦家庭聚會,瞬間變成了景長嘉批評大會。連楊恒這個高中生都能數落幾句他哥熬夜工作不肯睡覺。

景長嘉挨了幾頓好罵,只能老實承諾自己必然會好好休息。

然後每天定時鑽進記憶圖書館裏加班加點的幹活。

而2027年的春季,注定是現代數學最難忘的一個春天。

萬物初始之風刮遍了世界,喚醒了藏匿一冬的春雷。也喚醒了那個遠在東方,第一次睜眼看世界的天才。

《數學年報》二月刊,封面簡單又幹脆,唯有一個又一個的猜想于黑暗中複現。

而在這些猜想的最中央,是一串幹脆的大字:極小模型猜想的證明。

一個月後,《世界數學會刊》春季刊,封面則選擇了一個簡單的量子繪圖。它像一顆孤單的恒星,各種波形圍繞着它,既像是星軌,又像是琴弦。

軌跡之外,是大寫加粗的正體字:極小量子模型的論證。

作者有話要說:

景長嘉:天知道我工作得多開心。

楊恒:閉嘴(⊙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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