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圍在這個問題前的年輕人居多,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沒有太過喧嘩。

大多數人對這個問題保持了禮貌性的安靜。畢竟極小模型作為一個誕生了幾十年的猜想,它上面留有無數的難題。

短短幾個月時間,就算是頓涅瑟斯的學生,也未必完全讀懂了那篇論文。

對他們而言,現在就證僞,顯得有些……過快了。

可既然東方有人能證明,那現在有人在頓涅瑟斯宣布證僞,似乎也是說得通的事情。

“老師,你去別處逛逛?”景長嘉低聲道,“我去看看。”

“去吧。”路乘川拍了拍他的手臂。

景長嘉像一條魚一樣,輕松地來到了人群最前方,卻發現應該擺放着論文的展臺已經空空蕩蕩,就連落地展示架的主人也不見了蹤影。

他問前排的學生借了論文,站在那裏仔細看了起來。

可沒看多久,他就将論文一合,遞還給了那個學生:“謝謝。”

學生茫然道:“你不看了嗎?”

“他或許不需要再看了。”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但你能借我看看嗎?”

景長嘉一回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純金的頭發。

這樣純粹的金發倒也少見。

來人比景長嘉矮半個頭,是個少年人的模樣。他的金發純粹,藍眼更純粹。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掃過景長嘉後,他伸手拿過論文,在景長嘉身邊站定,開始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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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長嘉垂眸看了他一眼,正要邁步離開,卻見人群隐隐有了騷動。

有人橫沖直撞地擠進了人群,嘴裏不停地念:“還有人要論文嗎?”

一時間安靜的人群頓時喧鬧起來:“我要。”

“給我一份。”

“前面的請幫忙遞一下好嗎?”

懷抱着一沓論文擠進來的人,有着一頭褐色的卷發。他發了一圈論文後,目光鎖定在景長嘉身上。

“東邊來的學生?”他問。

景長嘉點了點頭。

“那你得來一份。”他把論文強硬地塞給景長嘉,“看看你們那位數學家,有多麽的不嚴謹。”

“你認為是哪裏不夠嚴謹?”景長嘉問他。

褐色卷發将下巴一揚,格外高傲地反問:“東方人做數學不嚴謹,連字也不會認嗎?”

景長嘉眸色一冷,笑道:“對于一個錯漏百出的論文,也沒有細看的必要。”

褐色卷毛頓時怒氣沖沖:“你還沒看,就說我錯漏百出!你倒是說說哪裏錯了!”

“數學确實有很多隐蔽又經典的錯誤,它們是反直覺的成果。但很顯然,你的錯誤不在其中。”景長嘉冷淡地說,“假設A包含于X是一個放射變種,且P屬于X,将P移動到A原點并使A沿P吹爆……”

景長嘉出聲時,周圍的學生們就已經安靜了下來。他們聽着他的話,低頭翻開手中的論文想要确定這是否是論文裏的表達。

褐色卷毛也連忙去翻自己的論文。

他急急掃過,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東方人,似乎看過他的論文。可他依然是錯的!

“你難道想說這是錯的?!這可是引用的定理!”

“它當然沒錯。錯的是你。”景長嘉态度冷淡,“雙有理曲面是極小曲面的同構分類,但你得出的,既然不是雙有理曲面,也不是非奇異投影曲面。”

“因此,你的論文毫無價值。”

“你憑什麽——”

“你是自己來頓涅瑟斯的吧?”景長嘉略略提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我想你的導師并沒有看過你的文章。”

被他說中,褐色卷毛一張臉漲得通紅。

“如果我是你的導師,我必然不會讓你出來丢人。”景長嘉扔下這句話,轉頭往人群裏走去,“借過。”

他走在其中就如摩西分海,人群呆愣愣地讓出一條通道,使他輕易的走了出去。

金發的少年人看着景長嘉消失在人海裏的背影,他收回視線的同時,也收起了褐色卷毛的論文:“我覺得你的論文還算有些意思,雖然确實有着不小的漏子。”

對着褐色卷毛憤怒的眼睛,金發的少年人平靜道:“不過他确實傲慢了些。”

“你認識他。”褐色卷毛篤定道,“他是誰?”

“景長嘉。”少年人突然笑了起來,“就是你說的那個不嚴謹數學家本人。”

褐色卷毛聞言,急沖沖地回頭去找景長嘉。可哪裏還看得到景長嘉的影子?

原本已經散開的人群一聽景長嘉的名字,頓時又聚攏了起來。

“真的是景長嘉?”

“他本人?天哪,他這麽早就到頓涅瑟斯了嗎?”

“你确定是他本人嗎?他們東方人都長一個模樣。”

路乘川聽着背後的聲音,樂呵呵地說:“很少見你這樣生氣的樣子。被人質疑,是你作為數學家會面臨的第一個難題。”

景長嘉搖了搖頭:“老師,我無所謂對我本人與成果的質疑。”

人類從捕捉到那一絲真理開始,就是在質疑聲中不斷螺旋前進的。對所有的成果報以質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該有的嚴謹态度。

科學從來只相信真實。

“我只是不喜歡他的态度。”景長嘉說,“他并非證僞的并非是我的論文。他是不相信我們。”

一個科學工作者,如果無法做到對科學的公正性。那他遲早也會喪失對真理的堅持。

更別說……那殘酷的數理邏輯。

景長嘉翻開那篇論文的一瞬間,甚至産生了一些質疑世界數學家大會并非是數學家樂園的念頭。

某位數學家說過,對于某些論文,細看是一種殘忍。

景長嘉體會到了他的心情。

路乘川拍了拍他的手:“頓涅瑟斯有各種各樣的人。”他看着最讓自己驕傲的學生:“你不喜歡這個态度,那你就要努力了。”

“好。”景長嘉輕松地點了點頭。

進了數學系矗立了一百多年的石頭大樓後,裏面的擺着宣傳的論文,終于多了些意思。

威爾遜下樓來迎老朋友,景長嘉就把路乘川推給了他,自己在數學系樓裏走走看看。

頓涅瑟斯彙聚了全世界最頂尖的大腦,在一篇探讨M理論的落地式宣傳架旁,景長嘉與喬聯不期而遇。

沒人關注喬聯,他顯然非常的自在。此時他一個人站在落地式宣傳架旁,正專心地看着那篇論文。

“喬師兄。”景長嘉率先打了個招呼。

“長嘉!”喬聯興奮地喊他,“你還在關注M理論?”

“它們都是鑰匙。”景長嘉笑着道,“不過我并沒有你那麽了解M理論,我只是還算了解幾何。”

M理論是物理學裏的“終極理論”,研究這方面的不少物理學家都認為,M理論可以解釋所有物資與能源的本質。它是宇宙核心的本質議題。

但在數學家們眼中,這個議題粗糙且不成熟。相比于宏大的宇宙,它的歸屬應該在數論與幾何。因為霍奇猜想對M理論有着重大的應用貢獻。

這一張落地時宣傳架旁邊,也沒有它的主人。甚至擺在小桌上的一沓論文都沒有被領取完畢。

景長嘉拿了一本,喬聯見狀就說:“他主要研究的是雜優弦,對你來說可能會比較無趣。”

“不會。戴理老師拉着我聽過幾場粒子物理學講座,對于弦論裏的粒子激發,我也很有興趣。”景長嘉笑着道。

喬聯一聽,雙眼登時一亮。

兩人就着雜優弦聊了一會兒,說着說着,論文的作者不知道從哪裏晃了回來。他站在旁邊聽着聽着,就一臉興奮地加入了談話之中。

聊完了雜優弦,論文作者又興致勃勃地邀請喬聯與景長嘉一起逛一逛晚上的會場。

今晚的高斯獎與萊布尼茨獎都将在這座樓裏的百年禮堂舉行。

百年前建造的禮堂,室內的座位只有幾百個。是以只有受邀嘉賓與他們的同伴可以進入會場,觀看頒獎典禮。

“我們只能趁現在看一看。”論文作者嘿嘿一笑,“順便還能拿點紀念品。”

他熟門熟路的在禮堂門口領了三個本子:“我們一人一個。”

喬聯有些遲疑:“會不會不太好?這是給嘉賓的吧。”

“學校準備了無限量。”論文作者說,“反正學生也沒幾個,随便拿。”

他把本子塞給喬聯,又領着他們往裏走:“這座禮堂其實平時是學術報告廳,你們看這裏是不是有個刻痕。我們年年考前都來摸一摸。”

他指着的地方已經被人摸得很光滑,刻痕在光滑的石面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這是高斯刻的。”論文作者笑着給他的新夥伴們介紹,“今晚就要在高斯的見證下,頒出高斯獎。真浪漫是不是。”

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裝扮一新的舞臺:“可惜我們只能現在看看。”

“你今晚想過來嗎?”景長嘉問他。

“當然想。”論文作者說,“這可是十幾年一次的盛會,誰會不想來呢?”

“那就來看看吧。”景長嘉笑道,“我應該還有一個名額,可以帶人入場。”

論文作者狐疑地看着他。

“還沒自我介紹。”景長嘉對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景長嘉。這位是我師兄喬聯,你今晚和他一起入場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某些論文,細看是一種殘忍。”數學家有沒有說過不知道,但是錢鐘書說過:“對于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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