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一天後的馬缇契卡獎,也依然在這座百年禮堂舉行頒獎典禮。它也一如既往地按照立獎之初的規矩,頒給了一位在星球之腦供職的數學家。
聽獎項發展史時,景長嘉顯得格外的認真。
厄尼斯見狀,不由得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後悔了?”
他微揚起下巴,帶着一絲隐秘的竊喜:“你現在求我,也來得及。”
景長嘉充耳不聞,俯下身與前排坐着的路乘川低聲說話。
厄尼斯臉色一陣青白。他憤憤收回視線,決定再也不去看這個過于可惡的龍夏人。
可偏偏座位是他自己要來的,就算特意不去看,也依然捕捉得到景長嘉的一舉一動。
他和他的老師看起來關系确實很不錯。雖然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但老師臉上慈愛的神情厄尼斯看得一清二楚。
典禮結束,燈光大亮。場內的衆人頓時起身,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了起來。厄尼斯剛起身,就被人高聲地叫住了,只是禮貌性地停了腳步,沒一會兒他就被人圍了起來。
餘光裏看見景長嘉與他的老師一起,正在往外走。而在景長嘉身邊的是……麥迪南?
厄尼斯眉頭不由一皺。
被他注視着的麥迪南倒是面帶笑意,漫步跟着景長嘉往大廳出口走去:“我今日見你聽了三場報告會,感覺如何?”
“非常有趣,也非常有啓發性。”景長嘉說,“這樣的盛會實在難得一見。”
上午的時候,景長嘉跑去聽了昨日兩個獲獎成果的學術報告會,下午則去了一位研究希爾伯特空間的物理學家的報告會。
後者帶給他的啓發不同尋常。盧卡斯拿給他的那個頓涅瑟斯紀念筆記本,都已經寫了小半本。
麥迪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的笑意更加真摯了一分:“當然,沒有研究者願意錯過數學家大會。頓涅瑟斯也一樣。在這裏不管多麽冷僻的方向,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說完這話,卻又話鋒一轉:“但我們年輕的時候也總是這樣,會為了一場報告會而不吃飯。”
路乘川頓時瞪向景長嘉:“又不吃飯?”
景長嘉眨了眨眼,小聲道:“吃了的。不是您讓師兄給我送了小面包?”
他今天白天可謂是一點時間沒浪費,一共聽了四場報告會。有一場的開始時間在吃飯的時候,他就幹脆沒去餐廳,而是在等待開場時,找了個無人的空教室梳理了自己目前的疑問。
喬聯就是那時候找到他,給他送了小面包與牛奶。
吃個小面包算什麽吃飯?路乘川可不愛聽這個。他哼了一聲,又看了麥迪南一眼,到底還是沒在外人面前訓他。
麥迪南看着路乘川的臉色,笑意又深了一分:“路教授,景要是願意來任職,我會給他安排一個生活助理的。”
路乘川笑道:“麥迪南先生,這件事我可管不着。孩子想往哪裏飛,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麥迪南一聽,當即轉向景長嘉:“所以景,你拿了我簽名的聘用書,為何一直不來?我可一直在等待你。”
厄尼斯腳步猛地一頓。
可他已經走得太近,此時又停了腳步。麥迪南立刻笑眯眯地道:“韋伯斯特。”
厄尼斯看向他,揚起一抹彬彬有禮地笑容:“麥迪南叔叔。”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韋伯斯特·厄尼斯。他的父親是厄尼斯伯爵。爵士非常看重世界數學家大會,每年都會給與大會不少幫助。”
麥迪南笑着眨了眨眼:“韋伯斯特,你與景交換聯系方式了嗎?”
景長嘉似笑非笑地看向厄尼斯,就見厄尼斯那雙一直沒什麽情緒的藍眼睛,流露出了微微的恐慌。
而麥迪南早已将話說了出來:“韋伯斯特,你研究了那麽久的奇點解消。等明年入學,說不定還能成為景的學生。”
厄尼斯急道:“我……”
“沒想到厄尼斯先生也研究過我的論文。”景長嘉笑着道,“但我還不一定會來頓涅瑟斯呢。”
厄尼斯本就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再看景長嘉這态度,他顧不得禮儀,大聲道:“麥迪南叔叔!我還有事,這就先走了!”
麥迪南驚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怔楞了一秒後,才笑着對路乘川說:“他父親說,他一直在家裏誇贊景是真正的天才,所以才讓他來了大會。”
路乘川客氣道:“或許是孩子害羞。”
麥迪南笑了兩聲,再次轉回了正題:“景,我知道許多地方都對你伸出了橄榄枝。但你要相信,頓涅瑟斯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随着他們遠去,禮堂裏悠揚的曲調聲漸漸變作了夜裏隐約的夜風。
數學家們三三兩兩的路過他們,互相點頭致意後,又消失在人群中。
景長嘉聽着他們斷續的聲音,有在商量聚在一起喝一杯的;也有相約明日的講座的;還有人似乎正在策劃着晚上來一場咖啡趴,要聊一聊當前最前沿的問題。
麥迪南略有些緊張地看着景長嘉,又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路乘川:“景,我不知道你的母校給了你怎樣的保證。但請你相信,我能保證你在頓涅瑟斯渡過你最難忘的執教生涯。”
“你會有全世界最聰明的學生,也能和全世界偉大的頭腦盡情交流。當然數學的最終目的依然是推動人類文明前行。只要你願意,最頂尖的實驗室,必然會有你的席位。”
路乘川條件反射地縮了縮手指。
他有些羨慕麥迪南這樣理直氣壯地态度。
如果可以,他也想理直氣壯地對這世界上所有的青年科學家說:來我們這裏,我們能提供你想要的一切科學資源。
可布伊戈做了多久的世界科研中心,頓涅瑟斯就做了多久的世界數學中心。
他們有太多的時間去囊獲這個世界最天才的頭腦。
麥迪南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麥迪南先生,我只是在想……”景長嘉緩緩嘆了口氣,“我後續還需要一個物理學位。頓涅瑟斯接受一個老師在執教期間,去修第二學位嗎?”
麥迪南面露詫異:“沒有這樣的先例。”
可随即,他又立刻笑道:“但如果你确實想要的話,可以做這個先例。”
數學家去研究物理、計算機哪怕是生物的,都有不少。可想重新讀學位的,卻不多。這對于他們而言,實在有些浪費時間。
但如果他眼前這位年輕人,有收集學位的癖好,他也不介意給他行個方便。
“我開玩笑的,先生。”景長嘉想,“我相信在我需要的時候,頓涅瑟斯的物理學家們,不會吝啬他們的幫助。”
麥迪南雙眼猛地一亮:“當然。頓涅瑟斯從不吝啬對全世界分享我們的學術成果。”
“我相信。”景長嘉說,“感謝您的看重。這次大會結束後,我會給您一個準确的答複。”
“當然。遠離家鄉,确實需要深思熟慮。”麥迪南點了點頭,“但我願意相信,我能得償所願。”
麥迪南在數學系大門處止步,又笑着邀請路乘川:“年輕人得早點回去休息。路教授,要不要與我一同去參與我們老年人俱樂部的研讨活動?”
路乘川樂呵呵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兩人上了頓涅瑟斯的接送車,路乘川才再次看向景長嘉:“你今天對馬缇契卡獎很重視。”
“他們的流程很有意思。”景長嘉說,“那麽冗長的獎項歷史介紹,與其說是驕傲于自己百年來的歷史,更不如說,他們在強調如此頒獎的正當性。”
馬缇契卡獎,是數學三大獎裏意義最□□的一個獎項。
它的名字來自于布伊戈語的“數學”的發音。自誕生起,似乎就已經在大聲宣告:唯有我,才是數學唯一的冠冕。
在它過去的一百年裏,偶爾會有來自意料之外的反叛的挑戰者。但那些反叛者在數學領域綻放的光輝,都遠不如馬缇契卡所選定的其他獲獎者。
是以哪怕曾經有些反對之聲,但都成不了氣候。
可現在不管是數學,還是別的,都已經變得那麽不一樣了。馬缇契卡獎卻依然拿着過去的規定做着數學三大獎之一。
這在景長嘉看來,着實是……傲慢得很。
“傲慢嗎?”路乘川笑了,“所以它才是布伊戈的獎項。繼承了布伊戈的靈魂。”
“所以老師,我們為什麽不設立一個獎項呢?”景長嘉笑了起來,“無論是歷史上對于數學的推廣,還是現代數學裏對它的貢獻。我們都有十足的底氣,去設立一個世界性獎項。”
路乘川聽得一愣。
“最初或許會缺乏關注。但是沒關系。為獎項增光的永遠都是那些足夠偉大的成果。”景長嘉沉吟道,“馬缇契卡獎這幾年放棄的成果,我們都看得見。”
“你是想……弄一個和馬缇契卡獎分庭抗禮的獎項?”
“不是的,老師。”景長嘉笑了起來,“我們的獎項不應該和誰分庭抗禮。數學既然是屬于全人類的,那它的嘉獎範圍亦如是。”
路乘川卻依然沉重:“僅僅只是這些年馬缇契卡獎放棄的成果,撐不起一個大獎項。”
畢竟雖然今年的馬缇契卡獎它自己都在露怯,但它能一直堅守數學三大獎之一的位置,正是因為絕大多數時候,它對成果的認定是公平的。
“老師,這件事得慢慢來。”
景長嘉眉眼彎彎地看着路乘川。
昏暗的光線裏,他一雙眼睛卻如同天上星子。少年人自信又從容地道:“我會用我的成果,為它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