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海棠未眠

第15章 15 、海棠未眠

能把人一下子拉進回憶的,何止是歌曲,還有如出一轍的場景。

上次,在電臺,陶醉一邊聽着耳機裏的《愛就一個字》,一邊隔着玻璃窗看他。

她在那首歌的旋律裏,自然而然想起,他送的那枚卡林巴。

可他在她青春期留下的美好回憶,何止是一枚卡林巴就能代表的。

他送給她最盛大的贈禮,是讓她找到了自己。

還好,她是真的争氣,用一頂一的好成績,回饋了他的用心。

那時候,兩個人時隔好幾個月,終于在她考上的大學見面。

枕風眠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帶着調侃笑意的這句:“真是白疼你了。”

說話時,也是這樣微微的傾身,也是這樣溫柔的眼神。

陶醉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九月的一個黃昏,她剛上完課,跟同學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因為一心跟同學說話,以至于根本沒留意到站在視線死角的那個身影,直到吃完出來,她才注意到食堂門口站着一個人。

長身直立,白衣黑褲,清清爽爽,高高大大。

這次,屬于他們的心電感應雖遲但到。

看清楚的那一瞬,陶醉目光有明顯的失神,腳步也因為震驚重若千鈞。

看她愣在那兒,連動彈都不會了,枕風眠無奈笑了下,然後,一手插袋,大步朝她走來。

溫柔的晚風恪盡職守地追随着他朝她走來的這一路,輕輕吹着他額前的碎發,将他的五官襯得更俊朗清晰。

陶醉就這樣,看着他像夢一樣,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陶醉心想怎麽着也得先寒暄一下,結果沒想到這人一開口就是質問:

“考上大學就是為了和男同學一起吃飯?”

“我在這裏站多久了都沒看見。”

“真是白疼你了。”

他說這話,倒也不是吃醋,他純粹就是想逗逗她。

結果,沒想到這姑娘還真把他的吐槽當回事了,仰着臉,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那是我師哥,攝影專業的,我過幾天想去拍外景,所以想找他幫忙。”

說完,拽上他的胳膊,特別熱情地招呼道:“你吃晚飯了嗎?如果沒吃,我請你吃晚飯啊,吃完飯我再帶你逛一下校園好不好?逛完校園我再帶你出去玩好不好?不過今天太晚了,周末吧,周末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知道是小姑娘考上大學太高興,還是看到他太高興,以至于都忘了,他本來就是這裏的人,在這裏土生土長,去哪兒都比她要熟悉。

可他還是說:“好。”

那晚,她帶着他,吃了學校有名的小吃,逛了各具特色的教學樓和青春洋溢的操場。

最後,在快要說再見之際,枕風眠站在那條東西向的林蔭路上,跟她道喜:

“恭喜陶醉姑娘,終于從漫漫黃土,走到了青青白楊。”

話音落,一陣風恰好拂過,吹得他們頭頂的白楊樹沙沙作響。

陶醉站在那裏,聽他說完這番話,一股難以抑制的熱意忽然間直沖眼底。

這确實是她用了一整個青春才終于走到的青青白楊。

是她千辛萬苦走過高考的獨木橋才終于抵達的目的地。

可她此刻的眼熱,絲毫不是為自己日日夜夜的埋頭苦讀,而是為眼前人一路的指引與呵護。

她成長在中原省最普通的一個小山村,那裏環境閉塞,經濟貧困。

那裏的學子,這樣形容自己的家鄉:“一望無際的平原,最高的是分數線。”

那裏的高考,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但即使你千辛萬苦過了這座獨木橋,你會發現前面還有無數座橋在等着你。

但這些橋,對那些出身優渥的孩子來說,是早已玩累了的輕松游戲。

都說寒門再難出貴子,但城鄉孩子之間最難以跨越的鴻溝,從來不是令人咂舌的奢侈品,不是提前環游世界的權利,不是馬術、高爾夫這樣的貴族運動。

而是認知。

說的再具體一點,是開始找尋自我的時間。

做自己,才是最頂級的奢侈品。

你不得不承認,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家境就是極大可能的優渥,他們在這樣的庇佑下,得以提前觀世界,看大千,有資本用無數次的嘗試去找到自己的興趣和愛好所在;進入社會時,有後背撐腰,亦有前人引導。

而出身底層的孩子,即使走出鄉村,也大多會走得跌跌撞撞,可能要用無數次碰壁,才能換來一次艱難的成長。

對于他們來說,心态穩定已實屬不易,又談何做自己。

高考就是一道殘酷的分水嶺。

你千軍萬馬過着的獨木橋,對別人來說,只是一條可供選擇的跑道。

甚至有同學考了高分,但因為身邊人不懂得志願報考最後遺憾滑檔。這樣的例子每年都有,這就是認知帶來的資訊差。

如果不是枕風眠,陶醉在高考時,也可能會随着大流,跟風選擇一個看起來熱門實則并不适合她的專業,然後按部就班地度過這一生。

也不說這樣的人生不好,但總歸是有缺憾的。

可能,在很多年之後,她驀然回首,才會發現,原來,我是有夢想要完成的。

原來,我在某個領域是有極大天賦的。

只不過,因為我認知有限,所以我硬生生放任自己,與其失之交臂。

如果不是他,她哪裏會知道,原來,播音也是一個很好的專業,原來,還有藝考這一條路可以去選擇。

其實最開始發現陶醉這方面天賦的,是前來支教的老師,枕風眠的父親枕與闊。

也因此契機,陶醉和枕風眠得以相識。

那時的他,就像一個禮物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能被稱為禮物的人,自然很好看。

他确實是好看,高大清瘦,肆意英俊,如果有導演來拍電影,他不用服化道,就能成為最佳的校園劇男主。

但對陶醉來說,他的精神世界,才是致命吸引。

他的存在,成為她貧瘠人生裏最有力的錨點,她攀援而上,愈來愈強。

陶醉清楚地記得,在她找尋自我的路上,她曾問過他一個問題:“天賦會偏愛努力的人嗎?”

她以為他肯定會點頭說“會”,因為周圍人都在跟她說努力是一個好品質。

結果,卻聽到他說:“不一定。”

她為他的否定,失神了一瞬。

還沒等她琢磨出否定背後的深意,就又聽到他接上一句:

“但天賦一定偏愛,自我意識率先覺醒的人。”

此話一入耳,陶醉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瞬間撥雲見日,擂鼓齊鳴。

他用這句話,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先找到方向,再去努力,才能事半功倍。

“陶醉。”

“嗯?”

“朝大有全國最好的播音學院,或許——”他語氣和目光同等認真,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目标去努力。”

這便是他。

即使比她年長幾歲,即使出身優渥看過世界大千,但從來沒有居高臨下。

連這樣全心全意為她好的建議,都提得這樣誠懇謙遜。

既然是全國最好,那就一定沒那麽容易達到。

那天,陶醉去縣裏的網吧,查了這所學校在她們省歷年的錄取分數線,文化課和專業課的都查了,一個個都不低。

可比分數線更可怕的一個資料,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錄取比例。

陶醉當時看着那個數值,緊緊握了握拳,然後,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個問題:陶醉,你能成為冒號前面的那個“1”嗎?

“能。”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說完,目标确定,管它是風是雨,她只管堅定不移。

備戰藝考的那些日子,是她終生難忘的記憶。

天未明就開始的練聲,天已黑還在進行的文史哲背誦。

無數次尋找的胸腔共鳴,無數次練習的抑揚頓挫,以及,無數次的自我否定與自我博弈。

窗邊的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手機裏的錄音聽了又錄,錄了又聽;集評素材與新聞時事新了又舊,舊了又新。

後來,她順利通過三試,拿到全國第七的合格證。

高考沖刺的那三個月,她更是摒棄雜念,拼了命去學習,最後一舉奪魁。

那一年,陶醉摘得臨川縣的高考文科狀元,如願邁入翹首以盼的大學校園。

那是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夏天。

那個夏天,她終于走出“世界背面”,成為了,她最向往成為的——

“白楊少年”。

-

而這一切,都應該感謝,有個少年一針見血、極具前瞻性地看出了她內心真切的熱愛。

為她指點迷津,讓她直接走了一條離夢想最近的道。

才能讓她,從那往後,所有的努力,都甘之如饴。

但如今,時過境遷。

他耐心的指引,放在她身上,更像是一種諷刺。

她早已沒有了面對觀衆的勇氣,以及能力。

于是,在他說完那句“真是白疼你了”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久。

最後,還是陶醉看着他,先開的口:“枕風眠。”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淡淡“嗯”了一聲。

陶醉卻沒看他,眸光微垂着,說了句:“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雖然,我不敢說,現在的自己沒有讓你失望。

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再為我擔心。

說完,停頓片刻,陶醉才終于在他的注視下擡起了眸,微黯的燈光下,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又篤定。然後,枕風眠就看到她抿了抿唇,聲音擲地有聲的,像是将積攢多年的勇氣全盤托出:“将來,我也會對你好的。”

一字一句,鄭重得像是在說結婚誓詞。

這承諾盈盈貫耳,枕風眠聽了,心思難免微動,但與此同時,心底有一個直覺告訴他,這句話肯定不是什麽告白前奏。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她接上一句:“你永遠是我最珍貴的朋友。”

你永遠是我最珍貴的朋友。

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為你沖在最前頭。

——誓死效忠。

一句話,讓枕風眠心髒猛地揪緊。

她鋪墊了那麽長的結局,終于塵埃落定。

沒有刀光劍影,卻足夠刺骨鑽心。

其實,他早就讀出她話裏的深意,但即使心中有無數話想要說,他依然沒有打斷,站在那裏,安安靜靜地聽她說完。

不為別的,只為她說話時的眼睛。

她眼裏的孤勇,太堅決了。

最終,枕風眠什麽都沒說,只是重重哽了下喉,啞聲應了句:“嗯,我知道了。”

說完,陶醉正好聽到張徹叫她,便朝他擺了擺手,說:“那我先過去了。”

枕風眠:“嗯。”

他不敢多說,怕再多說一個字就會露怯。

看她離開,枕風眠正想安靜地一個人待會兒,結果,陶醉剛走,一直在旁邊觀戰的司韞就過來了。他長臂一伸,動作俐落地搭上枕風眠的肩,語氣戲谑:“不是哥們,你倆這什麽情況啊?”

枕風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沒事偷聽人牆角?”

“你瞅瞅你倆站這兒地,我倒是想聽,有的聽麽?”司韞很是無語,“不是,到底什麽情況啊,以前都是你給別人發好人卡,現在怎麽被別人發好人卡了。我跟你說,我剛才也把你倆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雖然不敢說都聽懂了,但我敢保證,這姑娘百分之一萬喜歡你,所以,你管她說什麽,直接上去表白啊,我就不信還有你拿不下的人。”

枕風眠看着她離開的身影,心情複雜地回了句:“沒到時候。”

司韞沒聽懂,男未婚女未嫁,怎麽就沒到時候了?

沒到哪個時候?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陶醉,幾年前,他去過一次臨川,在枕風眠的介紹下見過她一次。

那時的陶醉,确實稱不上打眼。

不是他偏向自己兄弟,但那時的她,站在枕風眠旁邊,真的一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時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如今再見,他才發現這姑娘身上真的是有無限生命力和無限可能。

精致漂亮的外表,生動明媚的眼睛,大氣成熟的臺風,自成一派的風格,讓她的一颦一笑,都格外感染人,輕而易舉便抓住觀衆眼球。

雖然司韞不是專業人員,但他至少知道,主持人這個行當不能偷懶。

可默默無名的她,剛才出現的那幾分鐘,一點不輸風頭正盛的許知意。

不知道在背後下了多少苦功夫。

這一刻,司韞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理解枕風眠了。

看平凡普通的女孩一路打怪升級,最終蛻變成這樣耀眼的存在,确實挺有成就感。

所以,他以為,枕風眠就是愛她的一往無前,愛她的堅定執拗,愛她的不餒不棄,愛她的逆境重生。

但後來他才知道。

不是的。

——他連她的軟弱都愛。

作者有話說:

行了,你倆都別在那裝淡定了,我知道你倆都快撐不住了(馬上就破功了)

【天賦偏愛,自我意識率先覺醒的人。——枕風眠】

【另:怕大家會先入為主,所以特意解釋一下,少年是少男和少女的統稱,不是只有男生才可以稱為少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