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柯易的一顆心顫顫巍巍地落回原地。
甚至沒有一刻比現在慶幸, 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有錢。
雖然,比不過身邊這位,但起碼, 還算是有。
然後更多了一分感慨。
坐在對面的舒橋簡直就像是仙女下凡。
一身世俗煙火氣,帶着點別扭的坦蕩和理直氣壯, 反而顯得她周身的那股明豔更灑脫。
這麽想着, 柯易反而帶了點兒同情地看了一眼商時舟。
沒下凡的仙女天真赤忱, 可愛純善, 在柯易這種王八蛋眼裏, 就是大寫的“好騙”。
但如今下了凡之後……
他賭他車庫裏那輛新開回來的布加迪Black Bess,想要追回舒妹妹,商時舟非得被抽筋扒皮一次不可。
再怎麽樣, 好歹也要被拒絕個千八百遍吧。
這麽一想,心情就格外愉悅了起來,連着對舒橋的親切程度都上了一層臺階。
“行, 加……”柯易笑眯眯點頭開口, 卻被商時舟截斷。
“誰說是兩個人了,還是一個人,只是換人了,換成了我。”商時舟不動聲色道。
舒橋直到這會兒才将目光正眼落在他身上。
Advertisement
當地游玩閑逛罷了, 這人竟還是一身筆挺的西裝, 甚至打了溫莎結, 坐在那兒肩寬腰細, 賞心悅目, 就是與他身邊穿着睡衣游蕩下來的柯易實在格格不入。
……哦, 不僅是柯易,還有其他随性的客人們。
一定要說的話, 可能也就此刻同樣精致到頭發絲的舒橋與他……還挺搭調。
認識到這一點後,柯易悄悄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然後被舒橋一個眼風止住。
“怎麽,不想付兩個人的錢?”舒橋挑眉,看向對桌:“所以說,凡事還是應該先簽合同,協議也行。吃一塹長一智,兩位慢用,我先走了。”
言罷就要起身。
柯易頓時急了:“诶等等,不是不是,你先坐下,我……”
“三倍。”商時舟手中的咖啡杯落下,與他的聲音一并響起,一并從他手中推過來的,是一式三份的短期雇傭合同,一份他的,一份舒橋的,還有一份是見證人柯易的。
舒橋的動作頓住,從善如流地坐了回去,快速看了一遍合同。
非常完美,沒有任何偏向甲方或乙方的漏洞,各項條款明白至極,甚至還備了中英德三語。
舒橋下意識重新露出了一個非常職業完美卻假的微笑,抽了只筆,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卡號和簽名:“成交。”
商時舟目光沉沉地盯她片刻。
這是兩人那日不歡而散後,第一次這樣面對面。
不得不說,頂着這麽一張臉,哪怕是這麽一間再普通不過的酒店自助餐廳,商時舟往那兒一坐,周身的氣勢已經沉沉地壓了過來。
周遭不斷有視線落過來,舒橋多少有點頭皮發麻,掐青了掌心,笑容到底沒垮。
勉強算是勢均力敵的對峙。
“那麽請問,身為雇主,是否可以提出一點簡單的意見?”商時舟終于開口。
舒橋笑容不改,矜持颔首:“自然。只要不過分,不觸及法律和我個人的道德底線,不越界,自然可以。”
“簡單說第一條意見。”商時舟輕輕佻眉,目光在她臉上再多落了幾瞬,才說:“我不喜歡你這樣笑。”
舒橋慢慢眨眼,臉上的笑容像是褪色一樣消失,變成了面無表情,然後擡手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給老板安排您最喜歡的喪逼臉。”
商時舟:“……”
柯易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氣,連人帶椅子悄悄繼續往旁邊移,覺得自己今天的功德就攢到這裏,可以功成身退了,再不退……
再不退,他怕自己知道太多商時舟的吃癟瞬間,以後有他好果子吃。
舒橋沒管柯易逐漸遠去的身影,商時舟也沒管,他盯着舒橋看了片刻,然後竟然笑了:“也行。”
舒橋:“?”
商時舟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自己方才抿了一口咖啡的唇角:“比起假笑,順眼多了。”
舒橋慶幸自己方才已經喝完了咖啡,才不至于一口噴出來。
并且開始在內心問自己,這錢是非賺不可嗎。
這個問題沒有讓舒橋糾結太久。
因為她的手機上很快冒出了一條到賬信息。
是三倍的傭金已經付款到位,備注裏甚至愉悅了她的剩下三天。
四天,每天1500歐,加起來足足6000歐。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六千歐,足夠她度過一個寬松的聖誕節……甚至新年了。
行。
舒橋飛快做出了決定。
這錢她是非賺不可。
不就是被商時舟這張嘴再多叭叭幾句有的沒的嗎?
她左耳進,右耳出,輕松的很。
但舒橋這個人,到底不是從小自甘為五鬥米折腰到大的,盯着餘額的數字,所剩不多的良心到底有點不安。
“你們商氏就沒有別的人來陪你?”
商時舟神色自如:“沒有。”
騙人。
別說商氏,他只要釋放出自己有時間、需要人陪的訊息,恐怕有人隔着12個小時的時差,也會不舍晝夜地匆匆趕來。
即便沒能排上隊,沒能真的見他一面,也不會怨怼,而是搖頭感慨自己還是不夠快。
但他說沒有,她也總不能逼他有。
舒橋為了騙過自己的良心,只能當做真的沒有。
如此掙紮片刻,舒橋還是沒忍住:“我不覺得自己值得這麽高的地陪費用,也并不覺得我的所學所會對你有什麽用。”
說完又有點後悔。
但良心難騙,她确實缺錢,但也不想這樣賺錢。
她也不想裝傻。
柯易為什麽約她,為什麽商時舟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寧願三倍價格也想留住她。
“後悔了?晚了。”商時舟慢條斯理:“合同上寫了十倍違約金。”
十倍。
六千歐的十倍,是六萬歐。
殺了她吧。
舒橋所有的良心瞬間消失。
裝傻挺好的,人,就應該難得糊塗。
商時舟慢悠悠繼續道:“如果實在覺得良心不安,那你退回來點兒?”
舒橋:“……”
舒橋拿起包,起身将椅子推回桌前,輕輕俯身向前:“你想得美。”
她微微揚起下巴:“工作時間還沒到,恕不奉陪。我在大廳等你。”
言罷,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廳。
柯易早就沒了蹤影,舒橋也沒有什麽詢問他去哪兒了的想法,說在大廳等商時舟,她就真的坐在了大廳的沙發上。
商時舟來的時候,随着舒橋一并從大廳沙發上起身的,還有好幾個一身正裝的人,舒橋下意識上前的時候,甚至沒能先一步擠到商時舟身前。
她還在愣神這是什麽情況,一只手已經将她拉了過來,讓她并立在他身邊。
“這位是我今天的助理兼翻譯。”商時舟唇邊有了一個短暫的笑容,他環顧一圈:“諸位,老規矩,請。”
舒橋:“……???”
老規矩什麽?
什麽老規矩?
舒橋想過很多種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她完全沒想到,商時舟在合同上寫,要她來當翻譯和助理,居然是真的?!
商時舟這個人,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
酒店并不怎麽闊氣的大廳一下子變得熙熙攘攘,度假悠閑的氛圍被打破,變成了仿佛什麽高端商務酒會的現場,舒橋在收大家恭謹遞過來的資料時,甚至産生了一種自己是HR在收簡歷的錯覺。
好似這些人接下來的生殺大權,就握在自己手上。
埋頭整理資料的時候,有那麽一個瞬間,舒橋覺得自己是誤會商時舟了。
說不定他确實就是來這裏洽談商務的呢?
也正好缺一個人手,所以才提前讓柯易聯系了自己——事出突然,她又專業對口,與其臨時招募,不如直接讓她這個還算是熟悉的人來做這件事。
這麽多的恰好,所以才造成了自己的誤解。
思緒頓挫也只是剎那,舒橋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态。
這樣的商務場合對她來說并不算十分陌生。
舒橋很快就進入了狀态。
然後,她就發現,這幾個項目的商貿領域竟然完全符合她的專業。
她本科專業國際關系,碩士又在攻讀商科,對兩國貿易方面的問題本就駕輕就熟,只是一開始突然面對這麽多過分專業的資料,她還有些許生疏。
但将書本上的知識轉換為真正的經驗,其實所需要的,也只是時間、更多的實踐機會和案例。
商時舟将所有這些都給了她。
她也不是喜歡自作多情的人,但在翻閱完所有資料後,她還是稍顯疑惑地看了商時舟一眼。
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情。
商氏集團涉獵的行業實在太多,而此刻彙聚在她手裏的資料領域又太集中,如果她連這個都看不出來,不如原地退學。
回頭的時候,她對上了過分沉靜的一雙眼。
他灰藍色的眸子帶着很淺的笑意,姿容舒展,再普通不過的一張沙發被他坐成了Baxter,他在對上她的眼神時,很輕地挑了一下眉,眼中沉靜的笑也變成了某種得逞的輕快。
只是一瞬。
在這一瞬,他不是居高臨下執掌無數企業生殺大權的小商總,只是那個盛夏午後,坐在方向盤前側頭看向她,揚眉一笑的商時舟。
——前提是忽略他那身價值過于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裝。
舒橋轉回頭來。
這麽多上億上千萬的項目,他說是她只用做助理,整理一番資料,但在具體商讨的時候,他卻總會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先說自己的見解。
有的直接颔首采納。
有的他會引導式地讓她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
與其說是她做他的助理……
倒不如說,他像是在拿這些東西給她練手。
舒橋當然知道如今商氏集團的市值,或許這些數字對于商時舟來說不算什麽。
卻依然為這樣的大手筆感到心驚。
她心驚的同時,其他人卻也感到心驚。
無他。
以往他們也不是沒有和商時舟打過交道。
确實和以往一樣,這些洽談一手資料都是先由助理秘書過目的,無論是那位李秘書,還是商時舟帶來的其他秘書們,他們的專業程度都實在是讓他們咋舌,每一次都不得不提起三百分的精神來應對。
但這次……
他們在職場這麽久,早就沒了以貌取人的惡習,也沒有什麽性別歧視。
更何況能被商總帶在身邊的人,哪裏輪得到他們來指指點點。
只是現在這個情況,與其說這位看起來過分年輕貌美的女孩子是小商總今日的助理,倒不如說是反過來。
幾人悄然對了一個眼神。
如果連這點兒眼力見都沒有,他們也不配坐在這裏了!
其中一人起身,直接去将酒店的會客廳訂了下來。
于是舒橋接下來就感覺到了比起之前還要更多一倍的信息量湧入了腦海中,這幾位老板的語氣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真誠,多了幾分透底,還有意無意地透露了更多行業內大大小小的規則和內幕。
簡直仿佛什麽速成培訓班。
這一天結束的時候,舒橋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爆炸了。
傍晚飯點時分,商時舟起身和幾人一一握手。幾位今日赴約的老板也都滿面笑容,顯然,商時舟對他們的表現都很滿意。
而滿意的結果,等同于事成。
所有人都很滿意,除了兩眼有些放空的舒橋。
太累了,她現在只想一頭栽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徹底放空自己。
誰能想到,她做了萬全的準備,結果一天下來,連酒店的門都沒出啊!
偌大的會客廳在一聲門關之後,徹底安靜下來。此前還不覺得,現在只剩下了兩個人的時候,就顯得過分空蕩。
商時舟沒有走過來,他斜倚在靠近門邊的廊柱上,頂燈落在他的睫毛,讓他的瞳色都變得像是一灘蔚藍的汪洋。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這樣看着她,然後在她埋頭要整理資料的時候,才開口道:“今天辛苦你了。”
舒橋頓了一下,才道:“謝謝你。”
商時舟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會怪我。”
“我不是這麽不識好歹的人。”舒橋也難得在面對他的時候眉眼如此溫和:“我學到了很多。”
商時舟側頭,他叼了一根煙,摩挲打火機,低頭湊到眼前的時候,想到什麽,又熄滅:“如果你想……”
“這是你私人的邀請,還是商氏集團對我的聘書?”舒橋收拾好了東西,直起腰來,已經猜到他想要說什麽。
“集團聘用有流程,就算是我,也不能違背。”那只沒有點燃的煙被商時舟夾在手指之間:“但你的教授同時也是商氏的特約顧問,如果有他的推薦信,我想這個流程對你來說也并不是難事。”
前兩日在會場的時候,舒橋是看到了史泰格教授與他相談甚歡的,但……
舒橋愣了片刻:“史泰格教授的簡歷我看過,商氏集團的資料我也看過,都沒有提到過特約顧問這件事。這是沒有公開的資料嗎?”
“算是吧。”商時舟點點頭:“畢竟是前兩天才特約的,算算時間,聘書現在應該剛剛抵達史泰格教授的郵箱。”
舒橋:“……”
舒橋目瞪口呆。
“請允許我适度的自作多情,這應該和我沒關系吧?”舒橋到底沒忍住。
“商氏集團的特約顧問含金量确實不低,年薪也是一筆讓人很難拒絕的數字,從資歷來說,史泰格教授也确實本來就在候選邀請名單中。”商時舟道:“從這個角度來說,沒有。”
言下之意,從其他的角度,有。
果然,他繼續道。
“可以選他,也可以選別人。但我選了他。”
舒橋抿了抿嘴:“你……”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商時舟目光愈深:“我只是不想再像這次一樣,突然失去你的所有音訊罷了。”
舒橋所有的動作倏而頓住。
她閉了閉眼。
在商時舟說出這句話之前,她其實覺得自己是已經放下了的。
那些無望的日子,那些明知沒有結果卻依然會在午後短暫發呆,然後驚覺自己的腦海裏還是有他的時刻,那些自我厭棄,覺得自己……自己怎麽這麽沒出息的瞬間。
所有這些,都源于一場他的消失。
她曾失去所有關于他的音訊。
整整四年。
如今,他怎麽能站在自己面前,說出這句話來?!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卻到底将這樣洶湧的情緒徹底壓了下去。
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變得比平時還要更冷幾分。
“商時舟。”舒橋道:“我看到過一句話。”
商時舟轉頭看她。
“如果一個人想要聯系上你,那麽他想盡一切辦法也會做到。”她甚至笑了一聲,只是那笑容在這個時候,像是帶着無盡的嘲諷和意有所指。
商時舟看着她的側影,張了張嘴。
卻見舒橋舉起手機揚了揚:“比如我的老板。”
她站起身來,此前兩人之間所有的暗潮湧動、試探和針鋒相對都被她的起身拂落在地,不留一點痕跡。
舒橋神色太過自然,她低頭在手機上,好似方才那句話沒有半點意有所指:“到合同約定的下班時間點了,我老板喊我去加班,明天還是十點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