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那夜後,宿傩沒再問起女孩的事,裏梅也未曾禀報過。他同宿傩大人之間向來如此,若是做成了的便不說,有需要宿傩大人拿定主意的裏梅才開口,也是為了少給他增添煩惱。
皇家那邊的使者,在得到否定的答複後,日日都來山上。
裏梅陪同星來下山,她同幾人擦肩走過,沒人認出她是醫師,還以為她是住在下方村中的女孩,不得已同妖怪打交道。
有裏梅在,星來也不好同他們說話,不然腦袋又不知要掉幾個,最後全進宿傩腹中。
被拒絕的消息,傳到都城中是極快的。
兩面宿傩雖為災禍,卻不被朝廷認可,如今獨霸一方,兩方和平公主,天皇雖偶爾感到一絲威吓,但也未曾真正在意過。他有藤原家扶持,加上以蘆屋和安倍為首的咒術師們在旁,請來一位災禍又有何難。
誰料對方這樣不給面子,連麾下一名小小醫師都不肯來。
當日夜裏,藤原家就被喚進宮內,定下了讨伐宿傩的決定。
蘆屋道滿的信,轉瞬來到星來的手裏。
她少時在播磨住過一段時間,同他交好,聽說這位青梅竹馬同天皇寵愛的咒術師安倍晴明鬥得不可開交,竟還有心想到她。
将信拆開,大概意思是讓星來離開兩面宿傩,除去藤原家的五虛将與日月星進,還有安倍同樣會率領隊伍去到附近雲雲。
宿傩一行的據點正是播磨附近,星來想,若道滿來,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可好像也沒什麽需要說的。
信到星來手前,已被讀過了,她也是被裏梅叫到殿中,當着宿傩的面拆開了它。
看完後,星來還未将它合上,又聽宿傩說:“你同他一直都有聯系?”
“沒有。”星來道:“我倒是對晴明有些感興趣,這次他也會去到播磨。”
“難不成你想吃他的肉?”宿傩動了下眉頭。
星來折了信,一時沒回。
真打起來,她去平安京的事不知要推後多久。
她想去一趟都城,倒不是因她沒去過,而是都城中定然有許多新鮮事物,知道得越多,對她的研究便越有幫助。她在研究一種術式,若是成功便能超越所謂的□□與靈魂。
名為羂索的咒術師也有類似的想法,但不知他有何目的,星來沒同他透露太多。
道滿的血她早就有了,若能得到晴明的說不定——
“知道了。”兩面宿傩盤腿坐在最上,此刻一條手臂輕拍了下膝:“那就去播磨吧。”
從平安京跋涉至播磨費了些時日,但部隊還未休整好,士兵們便見空中飄過白色粉末,眨眼間一切便被凍住,那巨大的身影宛若天神,從上方踏來,幾乎無人注意到有一嬌小影子從另一邊落到地上。
晴明是帶着家眷來的,他想或許會呆上長久時間,誰料一日不到,勝利便化為了泡影。
道滿則連登場的機會都沒有,只同星來于廊間打了個照面。
“回來吧,星來,”他對她說,“你沒必要追随他!你有遠勝出他的技,你要和我們站在一起——!”
星來不曾應他,只叫他照顧好他自己。
“我們會再見面的,很快。”蘆屋道滿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喃喃。
星來随宿傩與裏梅兩人回了基地,萬姍姍來遲。
她縱使喜愛宿傩,終究是咒術師,雖與藤原家不合,也要效忠于天皇。
“可惜我不能一起,”萬将宿傩的大殿當成她自己的地盤,自如地走來走去,“但若是喬裝打扮一番,或許也不是不行呢。”
裏梅默默地站在一旁,又不得不叫人為她添桌。
從某種程度來說,萬與星來是一個樣,以至于裏梅曾懷疑,不在乎男人怎麽想是否是女性的通病。
初次見到宿傩,萬就同癡女般抱住了他。在被宿傩大人砍傷後,她竟露出那般不知廉恥的表情,裏梅其實多少能理解這點——若有朝一日他被宿傩大人殺死,他的臉上恐怕也會出現這般神情。
但是,宿傩大人只覺得萬令人無語。
見到殿裏宿傩的塑像不見了,萬又大驚小怪起來。
她就穿着一件外袍在殿裏走來走去,敞開的衣襟下面空空如也,簡直不像是人類。相較之下,星來從來都把自己裹得好好的,裏梅為宿傩倒酒的時候忽然察覺:縱使是本打算将星來當作食材的他,都未曾見過這女孩褪去衣服的模樣。
也是在同一刻,宿傩注意到這點。
萬折騰到大半夜終于離開,他的腦袋作疼,裏梅讓星去幫忙搭個手,自己拿沐浴要用的藥水去了。宿傩大人今日想用點特別的。
星來的力氣也就同成年女性差不多,不說要她端浴盆,連稍微重些的桶她都提不動,不過宿傩沐浴是在露天的地方,她只要給他遞塊毛巾就行。
熱氣騰騰的泉水,宿傩走到石旁,解開衣帶,松垮垮的長袴掉在地上,他跨入水中,坐了下去。
星來端着裝有布條的小盆,站在後面。
被裏梅帶過來後,她也不得不做一些多餘的事,俗稱跑腿。這也是她為換取裏梅的冰要付出的代價。除非住在最北邊,平日很難取得這般新鮮的冰塊,能凍住她的材料,這點小事星來也能接受。
對于換了個環境,她最初也有無可奈何,如今早适應了。
“喂。”宿傩找她招了下手:“你在發什麽呆?”
好像是走了下神,星來走了過去,宿傩朝她伸出手臂,她便将毛巾打濕,擦過他有着清晰紋路的手臂。
“你在上面做什麽,下來。”宿傩道。
宿傩泡的池子,星來不知自己站下去還能不能冒出腦袋,思索間,宿傩卻已拉住她的衣領,一把将她拖下了水。
星來小小尖叫了一聲,努力昂起腦袋,紮起來的頭發全都被浸透,宿傩的手指順勢扯開她的發繩。
“哈哈哈,”看到她這樣,宿傩大笑出來,“你簡直和落水的狗沒兩樣啊。”
星來默默地從水裏站了起來,水正到她的胸口,在宿傩胯邊位置。
聽了這話,星來一點兒沒生氣,只用手将撥開前邊的頭發,甩了下毛巾:“擦不擦?”
宿傩覺得沒意思了,“哼”了一聲伸出手,星來便用水抹去沾染在他身上的酒氣。
氤氲池子裏,她同宿傩貼得很近,星來雖還穿着衣服,但也全都透了,貼在身上的布擰成一團。
宿傩看了她一眼:“脫了。”
“不用。”星來道。
“啧,不懂變通的腦袋,”宿傩道,“你穿着衣服我光着身體,像什麽話?脫了。”
他命令道。
星來知道,自己不照做,他下一秒定然會把她按進水裏。這種程度她是死不了的,宿傩不會讨厭做出讓她吊着一口氣活着的舉動,他估計也不會在意她遭受折磨。
星來把小盆放在池邊,去解腰間的結,然而水把所有都糊成一團,她找了半天繩頭。
宿傩以為她故意拖延,不耐地自己動了手。
變成了兩片的布,就這麽飄在了水上,像是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高喊自己悲慘的命運。
萬的身體是女人的身體,凹凸有致,除卻她天天将它展露外,沒有可挑剔的,星來的身體,卻并非女孩的。在她本應光滑的皮膚上留有疤痕,一條條細線般的深重痕跡自她胸口位置往下延去,沒入水中,好似将她牢牢鎖住。
宿傩的手指按過它們。他的手能扣住星來的腰還有餘,僅一個拇指,他就按住了好幾條。問:“這是什麽?”
“看不出來嗎?’星來低頭:“是我的血管。”
她伸出手,細小的手指蹭過宿傩的指邊,在一條條線上滑動。
“我是說為什麽會成這樣?”宿傩壓低聲音:“看到的都會這麽問吧,別讓我廢話。”
他的手撫過痕跡,攪得水波擺動,發出聲響。
“也沒其他人見過。”星來頓了頓:“……要擁有這樣的身體,才能成為食脫醫。血的重要勝過肉,若是失血太多,光有反轉術式不夠,必須補充血液才行。”
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呆了一下。
這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該對人說,無論是誰。
宿傩倒是沒露出他聽到了秘密的表情,只挑下眉頭,目光有幾分意味深長,又忽而道:“那你怎麽沒取播磨那人的血來?”
星來眨了下眼睛,道:“我有他的血了。”
“哈?”
“小時候他就給過我——”
“不是。”宿傩的手扇過空中,揮去了一片熱氣:“我是說另一個。”
…..另一個?哪一個?
“你以前認識的那個家夥根本無所謂。”宿傩接着道:“被我玩弄的那個才有幾分意思。”
後來,宿傩也一直把晴明叫做“播磨那個”,對于道滿,他只稱“你以前認識的家夥”,結果大家也都這麽叫了起來。
“我不知道。”當下,星來如實回答:“可能是不需要了。”
宿傩:“……”
說了和沒說一樣。
不過今夜他心情暢快,倒也覺得沒必要糾結其他的事,在月亮下看她,這小小的一只狗,濕漉漉地呆在他旁邊,也挺好。
待裏梅來的時候,宿傩将自己的衣服給了星來,要她穿得好好的再出去。
“對了,”在她走出去前,他叫住她,“我們不日就要走了,你做好準備。”
星來手裏抱着一堆卷起來的衣服袖子,身後還拖了一大截。
她回頭問:“走去哪裏?”
宿傩扯了嘴角,一笑:“平安京。”
請兩面宿傩參加新嘗祭的消息,不出兩日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