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結冰的湖面光滑得像一面大鏡子,忽地被砸開了一道口子,一時水花四濺,湖水激蕩,湖面久久未能平靜。

宣瑾瑜站在岸邊,能看出方才有人從高處墜落,掉進這冰湖之中,然而在未破損的冰面上,卻躺着一個人,好像已經昏迷,觀那人的背影,是個女子。

郝昭驚喜萬分道:“那好像是公主,屬下這就過去救人。”

宣瑾瑜卻擡手阻攔,“小心腳下。”

湖面的冰層本就不厚,又忽然被砸出了一個大洞,冰面上已經出現裂縫,若是再踩上去,冰面随時都會裂開,不但無法順利救出姜婉卿,只怕連郝昭也會墜入冰湖。

“用繩子。”宣瑾瑜提醒道。

郝昭點了點頭,“多謝殿下提醒。”他是習武之人,身姿輕盈,在腰上綁上繩索,即便是冰面裂開,墜入湖中,岸上的人也能拉住繩子,将他救上來。

只見郝昭腳尖輕點冰面,疾步躍至湖心姜婉卿所在的位置,卻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腳底的冰裂開,他解開繩子,将繩子系在姜婉卿的腰上,但繩子無法負擔兩個人的重量,碎裂的冰面也無法承載兩個人同時踩上去。

他只能先将姜婉卿送回岸邊,再讓岸邊的人将繩子抛至冰面上,再接他過去。

他用力将姜婉卿抛向岸邊,再命令手下拉緊繩子。

姜婉卿已經被順利送上岸,郝昭的手下将繩子抛至湖心,郝昭正準備接住繩子,突然腳底破碎的冰面被人從湖底鑿開,他失去重心,跌入湖中,與此同時一雙手伸出水面,死死抓住他雙腳腳踝,用力地将他往湖底拽去。

郝昭不及防備,猛地被拽進湖底,湖面劇烈地蕩漾,他摔進湖底,很快不見了蹤跡。

遇到忽發狀況,岸上的暗衛準備放箭,卻被宣瑾瑜擡手阻止,“別輕舉妄動。”

郝昭的手下劉焯和劉炎兩兄弟急忙道:“太子殿下,屬下這就去救郝大人。”

宣瑾瑜冷笑道:“就憑你們?你們想怎麽救?”

劉氏兩兄弟一時語塞,他們的身手不如郝昭,更何況此刻冰湖已經沒了動靜,就連人到底身在何處都不知道,怎麽去救人。

此刻冰湖已經開裂,細碎的裂縫遍布冰面,只要一碰便會碎,冰面上已經無法承載人的重量,即便是尋到郝昭所在,以他們這些人的身手,也無法從榮春堂頂極殺手手裏救出郝昭。

宣瑾瑜蹙眉道:“回營。”

郝昭武藝不凡,這些年跟在他的身邊,助他避開了大大小小的暗殺,哪能輕易送了命,況且在方才的打鬥中,那位齊國高手已然身受重傷,即便郝昭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他拖進水裏,那名高手也無法輕易傷了他。

宣瑾瑜看了眼已經歸于平靜的湖面,“他不會有事的。”

這是郝昭這十多年守護,他們主仆之間的默契和信任。

從榮春堂出來的高手,從來都不是泛泛之輩,他自有辦法脫身。

況且姜婉卿在他的手上,适當的時候可采取非常手段逼迫那高手現身。

“将她弄醒了。”

劉焯掐住姜婉卿的人中,她護忽而吐出了幾口水,緩緩睜開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見自己渾身濕漉漉的,四周都是些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便疑惑地問道:“我這是在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又是誰?”

見到宣瑾瑜,她彎了彎眼眸,沖他柔媚一笑。

宣瑾瑜不覺蹙了下眉頭。

姜婉卿緩緩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寬大的袖袍,一雙清亮的眼眸像是在清泉中泡過,璀璨如星,“是你救了我嗎?”

宣瑾瑜緊擰着眉,見她這般奇怪的反應和舉止,不知她又在耍什麽花招。

“你生得這樣好看,是父皇為我尋的夫君嗎?”濃密的雙睫上水珠滾落,泛紅的眼尾看上去顯得楚楚可憐。

宣瑾瑜剛要掙脫,姜婉卿的雙手卻環住他的側腰,緊緊地擁着他,“我知曉你定是父皇為我挑選的夫君,我……很喜歡。”

少女的聲音嬌媚,帶着幾分羞怯,因歡喜,尾音上揚,透着歡快。

宣瑾瑜的臉色驟變,因猝不及防地被姜婉卿抱住,臉色瞬間陰沉至極,他用力地掰開姜婉卿的手腕,掙脫了她,連連往後退了幾步,遠遠地避開了她,急忙整理被弄亂的衣袍,唯恐避之不及,極不耐煩地道:“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姜婉卿被他猛地一推,跌坐在雪地裏,本就淩亂的頭發上沾了一頭雪,她揉了揉摔得發痛的額角,委屈得紅了眼。

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追到宣瑾瑜的身後,“我們在宮宴上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既然你救了我,我也中意你,你同我去見父皇,我會讓父皇為我們賜婚。”

宣瑾瑜甩開她的觸碰,兩道長眉緊擰在一起,“你是腦子突然壞掉了嗎?”

等等,宮宴之上。

宣瑾瑜忽而想起了他三年前扮成富商暗地造訪齊國,後結識了齊太子,受他相邀出席宮中宴會,曾在公主十五歲生辰宴會上之上與姜婉卿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齊王邀請全城的世家子弟為姜婉卿慶祝生辰,那時的她還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兒情态,聽到齊王說要在這些王公貴族中為她選驸馬,她羞怯地用團扇遮住紅透的臉頰,小小的耳垂也微微泛着粉紅,她嬌羞地躲在了齊王後身後,同王後撒嬌,“母後,女兒不嫁,女兒要永遠陪着父皇母後,永遠陪着哥哥。”

齊王只娶了一位王後,子嗣單薄,只有一子一女,齊太子姜清歌和朝華公主姜婉卿。

宣瑾瑜抿着盞中的酒,看着他們父慈子孝,兄妹情深,一家人其樂融融,他竟覺得眼底泛酸。

生在帝王家,他們竟似尋常夫妻那般恩愛,父慈子孝,兄妹情深。

這種簡單的幸福他從不曾有過,這種一家人和睦相處的溫馨氛圍,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從不曾體會過。

宮宴上的那雙含笑眼眸與眼前之人重合,他低頭看了一眼被她攥在手裏的袖袍,冷聲道:“你今年幾歲了?”

姜婉卿抱臂打了個寒顫,笑道:“你難道忘了嗎?昨夜是本宮十五歲的生辰,過完年,我就可以單獨立府成婚了。昨晚,父皇母後和太子哥哥都來為本宮慶生。城中放了一整夜的煙花,我還和哥哥一起放了燈,哥哥還說要讓全城的百姓都能見證小公主十五歲生辰,還說要君民同樂。父皇說他的小公主生而帶着異香,是齊國的福星,能讓齊國千秋萬代,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歲歲年年!”

姜婉卿說話時眉眼含笑,似沉浸在幸福之中,目光流轉之間,明亮的眼眸中像是有萬千星光閃爍,綻出點點流光,她欣喜得握住了宣瑾瑜的手,擡頭看向夜空。

幾片雪花打着旋兒落下,雪花落在她的額間,貼在她的鬓邊,她的肌膚竟然比落雪還白了幾分。

宣瑾瑜兩道眉依然微蹙,抿着的唇微張,“你當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那如彎月的眼眸凝望着他。

“沒什麽。”他掙脫了被她握着的手。手負于身後,轉身朝自己的營帳走去,“回去吧。”

姜婉卿覺得他很奇怪,方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像是壓抑着什麽,他卻什麽都不說。

她跟在他的身後追了上去,“你等等我,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阿嚏!好冷啊!”姜婉卿抱臂打了個寒顫,她身上那的衣裳已經濕透,外頭天寒地凍,吹了風,如何能熬的住,頓覺頭重腳輕,身上時冷時熱。

見宣瑾瑜仍未停下,她小跑追在他的身後,從身後抱住了他,虛弱地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麽?我該喚你什麽?我喚你郎君,可好?”

宣瑾瑜冷聲道:“你放手。”

“我覺得好冷……但你身上暖和。我想離你近些。”姜婉卿非但沒放手,竟直接倒在他的身上,紅紅的臉頰緊緊地貼在他的背後。

宣瑾瑜一怔,內心湧起一陣厭煩,他最讨厭女子接近觸碰,方才姜婉卿對他又是言語冒犯,又是動手動腳,他此刻心情已經糟糕煩悶到了極點,他雙手握拳,帶着怒意,“孤警告你,不許碰孤,再不許靠近孤一寸之地。”

他用力地掰開姜婉卿的手指,想要掙脫她的觸碰,可她卻直直地倒了下去,

“你……”只見她臉頰凍得蒼白,嘴唇凍得發紫,已經暈了過去。

宣瑾瑜只得吩咐劉焯将姜婉卿送回營帳,仍然喚玉簌在跟前伺候,侍奉湯藥。

宣瑾瑜則回到營帳中,臉上沒了好臉色。見太子心情不好,面色鐵青,劉氏兄弟知他從不許宮女靠近服侍,方才齊國公主對殿下動手動腳,定是觸犯了太子禁忌,惹得他心生厭煩。

劉焯不敢進去觸了眉頭,惹來太子的責罰,正在和自己兄弟争論,到底該誰進去伺候。

裏頭傳來了一道陰沉冷淡的聲音:“都給孤滾進來。”

劉焯低頭罵了幾句自家兄弟無用,趕緊端着水盆進去。

宣瑾瑜反複淨手數次,陰沉着臉,問道:“那面湖可有動靜?”

劉焯趕緊跪在宣瑾瑜的面前,“是屬下無能,無法救出郝大人,鳳凰山一帶連日大雪的霜凍天氣,湖面冰涼刺骨,這個時節墜湖……郝大人這麽久都沒出來,只怕也已經兇多吉少了。”

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冰湖冰冷刺骨,即便是習武之身也熬不住。

宣瑾瑜只是看了一眼劉焯,劉焯吓得趕緊閉嘴,太子自小不茍言笑,性子也冷,又是嫡出,早早地被冊封太子,從小被教導一言一行皆不可行差踏錯,尤其是衛皇後,對他極為嚴苛,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太子才華出衆,騎馬射箭也是拔尖,善謀略,可謂是樣樣頂尖,只不過他自小帶着儲君的威儀,便是一個眼神,也令人心生畏懼,劉焯心裏緊張,又唯恐說錯了話惹惱了太子,已是滿頭冷汗。

“是屬下失言,郝大人武藝高強,必定不會有事。”劉焯低着頭,再不敢直視宣瑾瑜。

劉炎卻道:“屬下這就帶人去尋郝大人,兄長一向嘴笨說錯了話,還請殿下恕罪。”

宣瑾瑜用手巾反複擦拭雙手,“罷了,你們都退下吧。多派些人手加強夜間巡邏,明日天亮,再問附近的村民借幾只漁船,找幾個識水性的,沿着下游去尋尋郝昭。”

“屬下領命。”劉氏兄弟齊聲道。

“還有一件事,傳令下去,不可在她面前議論齊皇宮的事,若有違背,絕不輕饒。還有你去當地請個郎中為她瞧瞧,什麽人都不要透露。”

宣瑾瑜從一旁的書架上取下那本《齊國地理志》,翻到鳳凰山的那一帶的地形,那着書的人應該是個喜歡游歷山水的人,竟如此詳細地将周圍的地形描繪得如此細致,就連幾處極隐蔽的小道也一一記載。

鳳凰山這一帶,一面是陡峭的山峰,另一面是冷得結冰的湖泊,若是有人來襲,得提前安排了退路。

這雪怕是還要下幾日,不能走山路,便只能從那條河過去,出了鳳凰山,便是魏國邊境,順利進入幽州地界。

但願是他多慮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書頁,目光卻看向帳篷外結冰的湖面。

父皇只給了半月時間,讓他将齊國的珍寶和齊國公主帶回去。

而那位齊國公主,她竟失憶了?

确切說她只有部分記憶,最近這三年發生的事,她竟然全忘了。忘了齊國已滅亡,忘了皇宮被屠。

“讓那郎中為她瞧過再來見孤,孤有話要問。”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真失憶還是裝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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