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卡擦咔擦咔擦......”

春日陽光正好,透過醉紅樓的竹簾照在小圓桌那盤隔夜的炒瓜子上,一只手粗魯地從盤中抓了一大把,送至嘴邊熟練地磕着。

楊柳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看了眼對面不停嗑着瓜子的人,抱怨說,“瑛兒,不是我說你,一大早來我這,吵得我覺都睡不好!昨晚給客人唱曲折騰到大半夜,還做夢呢就被你給吵醒了,真是的!”

康瑛嗑瓜子的間隙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睡我的?”楊柳瞪起腫泡的雙眼。

“喏,”康瑛擡起下巴指了指圓桌,“想睡還不容易,趴這桌上就行。”

“靠,”楊柳欲哭無淚,“你到底咋了?”

表達不滿的“靠”是康瑛教她的,諸如此類的還有“卧槽”、“**”等等,不過楊柳還沒怎麽掌握這些詞在惡心程度上的深淺。

“噗——”康瑛扭頭精準地将瓜子殼吐向遠處,回頭擺出張沮喪的臉對楊柳說,“康老爺,就是我爹,要送我去書院上學。”

楊柳瞬間睡意全無,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書院?”

康瑛沉重地點着頭,表情有點崩潰。

楊柳撲哧一聲笑了,語氣裏滿是嘲諷,“上學?就你?”

“怎麽?我康瑛就不能讀書了?”康瑛擡手朝她腦門打去,“少狗眼看人低了!”

楊柳躲開又哼了聲,“這麽看來,康老爺還挺寶貝你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呀。”

“那是,”康瑛假裝得意洋洋,下一秒就洩了氣,趴在桌上沒好氣地說,“他還說,瑛兒染上書卷氣就能嫁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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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翻了個白眼。

“我覺得吧,”楊柳若有所思地幫她分析,“其實,康老爺與其把你送去讀書嫁個好人家,還不如讓你去他酒樓裏當個廚子,這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康瑛怒,“滾。”

*** ***

康瑛原本的時空坐标是公元2017年的桓城,具體是如何稀裏糊塗穿越到這古代的,她已經記不清了。

穿越之前,她是桓城一家私廚餐廳的掌勺,照餐廳老板的話說,來預約的客人已經排到後年了,餐廳周圍方圓數公裏的飯店全部門可羅雀紛紛倒閉,誰讓他店裏有尊廚神呢!沒錯,這尊神,說的就是她。

穿越後康瑛成了農家女,自打出生便跟着娘親在鄉下種田,一種就是十六年。

雖說這十六年裏她勉為其難戒掉了手機瘾網瘾等各種瘾,大大咧咧的直爽性格倒沒怎麽變,好在這古代農村生存難度較低,只要鄰裏處得好,莊稼收成好,就沒人對她指手畫腳。

本以為穿越人生就這樣優哉優哉地歸園田居了,轉折卻發生在五個月前。

康瑛的娘親是個樸實善良的農婦,終年辛勞卻落下一身病,她在病榻前交給康瑛一封信,将多年來只字未提及的身世秘密告知于她。

康瑛的生父康老板,經營着桓城數十家酒樓,活脫脫的古代資本家。康老爺是開小飯館起的家,為了攀附關系拉攏資源,狠心與康瑛那沒有背景的娘親和離,而後娶了大戶人家的女兒為妻,可他并不知道那時康瑛娘親已有兩個月身孕。

康瑛娘親唯一擔心的就是這個女兒,在彌留之際留下囑托,讓康瑛去桓城投奔生父。

康瑛聽完自己的身世,紅着眼睛咬緊嘴唇跪在榻邊不停搖頭。她才不想去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人活一口氣,她一個人又不是無法生存,何必要見桓城康世美自找沒趣呢。

可她奄奄一息的娘親撐着最後一口氣說,“瑛兒,娘親是為你好......答應娘......必須去桓城!”

鄉野間雖然沒啥規矩,但偏見特別嚴重,流言蜚語傳出去不到半日就能蔓延及整個村莊。康瑛明白娘親一番苦心是為了保護自己,她是怕離世之後,村裏人對無父喪母的孤女指指點點,再加上康瑛直來直去容易得罪人的性格,怕會落到個被衆人唾棄的下場。

在娘親咽氣前,康瑛只得答應去桓城投奔生父。

康瑛作出這個屈辱決定時,牙根被自己咬得又酸又痛。

*** ***

桓城,又是桓城。

康瑛曾經奮鬥過的城市居然在古時候就叫這個名,想想也算是緣分了。

四個月前正趕上春節前夕,康瑛帶着信件和證明生辰八字的信物只身一人投奔康家。

被新家庭接納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沒有試探沒有懷疑更沒有高科技的DNA鑒定(并不可能有吧),順利到康瑛事先攢的一肚子怨氣根本無處釋放。

她本是上門來搞事情的,卻被請進屋熱熱鬧鬧過了個春節,什麽鬼?

康老爺之前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看了康瑛娘親的信件,宛若撿到個寶貝,就連康瑛做足思想準備要對付的康夫人都對她笑臉相迎,還囑咐丫鬟好生照顧小姐。

小姐???康瑛懵了一秒,這身份不管是蜜糖還是裹着糖衣的毒/藥,都特麽巨不習慣啊。

康瑛在桓城不用種田也不用做家務,更沒有生存問題需要操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卻沒想象中那麽有趣。府中的人都是小心翼翼循規蹈矩的,加上她本就看不慣康家一衆人,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整日溜出家門四處晃蕩。

漫長的游蕩中,康瑛雖游手好閑,但也會“懲惡揚善”。譬如幫市集上的姑娘捉個流氓扒手,幫街邊小鋪的大娘找只走失的阿貓阿狗,不出半月,康瑛在桓城便混出了名聲。

康夫人聽多了坊間流言,對不務正業的康瑛愈發上心,三番五次讓丫鬟好好看管着小姐,可次次都被她給溜之大吉。

誰知昨日一家人正在晚飯,康夫人突然開口,“老爺,瑛兒這孩子活潑奔放聰明伶俐,依我看,若送她去書院學習,我敢說不出半年,餘家二小姐桓城第一才女的名號肯定要拱手相讓了!”

康瑛聽着,差點噴飯。

餘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生意在桓城做得也挺大,餘老爺與康老爺雖不是同行,卻也總在暗自較勁,攀比誰更有錢誰更有面子,攀比範圍竟傷及子女。餘家二女兒餘淑人如其名,賢良淑德又飽腹詩書,據說三歲就能作詩,五歲就能彈奏完整的曲子,簡直羨煞了膝下無女的康老爺。

“爹,”康瑛自知不妙,趕緊放下筷子,不情不願從牙齒縫裏擠出這個稱呼,“我吃飽先回房了。”

“瑛兒,”康老爺擡手制止,讓她坐下,“你珊姨說的沒錯,女孩子家的,雖說不用考功名,可若是能知書達理,那便錦上添花,往後定能嫁個好人家!”

康瑛尴尬地歪頭一笑,湊過去搖起康老爺的手臂委屈地撒起嬌來,“爹,您的好意女兒知道,只是女兒從小就是鄉野俗人,況且年過十六,這把年紀才開始讀書會不會太遲了?搞不好還讓人看咱們康家的笑話呢!不然就算了吧,爹——”

嘔......這個爹叫的康瑛心中那個膈應啊。

康夫人看着康瑛的表演,笑眯眯地打斷她,“哪有哪有!讀書這事啊,何時開始都不算晚。老爺,不如我明早就帶瑛兒去聞道書院,我倒要瞧瞧,誰敢笑話咱們瑛兒!”

這康夫人,生了張笑臉,可康瑛總覺得看着哪哪兒都不順眼。

結果,康瑛讀書這事就這麽在康府晚飯桌上給随随便便定下來了。

康瑛一夜輾轉反側,想到讀書這檔子事就腦仁生疼。

這是什麽新套路嗎?康夫人想讓她趕緊嫁出去?不應該啊,她所生的兩個兒子中,老大剛滿十六,已經跟着康老爺學起了酒樓經營,再說繼承家業這種事她連想都沒想過,康夫人幹嘛要套路她?不應該啊。

康瑛想不通,只覺得萬分倒黴。三十六計走為上,想來想去,只能計劃着先逃了再說。

*** ***

“你傻啊!”

聽完康瑛的悲慘遭遇,楊柳一臉鄙夷,“你以為躲在醉紅樓他們就找不到你了嗎?城裏誰不知道你和我臭味相投,有事沒事就來逛窯子啊!”

什麽叫臭味相投?什麽又叫有事沒事逛窯子?說完楊柳的臉已經被康瑛扯爛。

康瑛報複完,繼續回擊,“你這破嘴,難怪永遠當不了頭牌!”

搞得像誰想當一樣......楊柳揉着臉頰想,側耳聽見樓下響起人聲,“好了好了,不同你這話唠鬥嘴了,說真的,瑛兒你趕緊去別處躲着吧,我這兒來生意了。”

康瑛起身準備轉移陣地,想了想回頭又說,“跟人說話嘴甜點兒!別掃了客人的興!”

楊柳哭笑不得,“你少廢話,趕緊去別處躲着吧!哎對了,聽說聞道書院附近的椿芽已經發出來了,好瑛兒,順便幫我摘些來!”

康瑛吼她,“你這吃貨還有沒有良心?去聞道書院摘椿芽?讓我去送死嗎?”

楊柳一本正經繼續胡說八道,“燈下黑,燈下黑嘛!你若躲進那聞道書院,康府的人打死都找不到你,等日落西山你再溜回府委屈巴巴說在外頭迷了路,康老爺準拿你沒辦法!”

楊柳一副“看我聰明吧”的樣子,康瑛絕望地想,這人腦子裏只剩下香椿煎蛋了吧。

*** ***

聞道書院坐落在桓城西南一處幽靜的竹林外,康瑛摸過去的時候,裏頭已是朗朗書聲。

朝聞道,夕死可矣。

誰這麽想不通竟給一個書院取了這麽個喪氣名字。想想對康瑛來說倒也合理,朝入書院,估計夕已經挂了。

大門敞開,走進去是一個不小的庭院,四周翠竹環繞,教室還在深處。康瑛鬼鬼祟祟勘探着地形,有兩個孩童正蹲在草叢邊鬥蛐蛐兒,不遠處幾棵椿樹映入眼簾。

楊柳說,最喜歡春天,因為能吃到香椿煎蛋。這個理由也是醉了。

醉紅樓楊柳房間的窗外也有棵椿樹,自打開春以來康瑛私下幫她整過好幾回香椿煎蛋,最後生生把那棵樹給整禿了。望着聞道書院裏正朝氣蓬勃冒着嫩芽的椿樹,康瑛感嘆她們這香椿煎蛋的友誼大概可以和塑料花姐妹情劃等號了。

來都來了,就幫楊柳弄點回去吧。

康瑛走到樹下,抱住樹幹,蹭蹭幾下爬上了樹,爬樹這檔子事對于在鄉間混了十六年的康瑛來說,簡直毛毛雨。

把椿芽放進口袋,康瑛美滋滋地想,接下來就該實施燈下黑計劃了。

“你在做什麽?”

就在她得意之時,樹下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康瑛心頭一緊迅速回頭,來者是個男子,正站在樹下擡頭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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