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本有好好的仕途可以走,結果被算命的一說,成了拉家中運勢後腿的罪人,最後竟淪落成了個教書匠,這李是知還真是夠慘的。
康瑛心軟了。
為表達對李是知的同情與理解,第二日一早,康瑛去聞道書院上學時決定與他和解。所謂和解,也就是不再厭學,不再頂撞,也不再随意調戲之。
立了這麽三個“不再”的和解目标,康瑛回頭看看,覺得自己之前是有點過分了。
今日的學堂上,又是《論語》。康瑛豎起耳朵一聽,都講到第五章了,奈何自己之前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她打起精神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認認真真聽起李是知講課。
李是知可真好看啊,康瑛打了個哈欠,上課聽天書可真無聊啊。
“‘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在之前我們學過的章節中,孔夫子曾提及過類似的內容,諸位同學有誰能說一下?”李是知冷不丁開始發問。
媽呀,課堂提問。康瑛立刻低頭埋下腦袋,照她的經驗,課堂上千萬不要和老師有視線接觸,否則定會遭殃。
李是知的視線掃過整個課堂,唯獨瞧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在角落裏裝縮頭烏龜,便說,“康瑛,你來說。”
媽的,被點名了。
康瑛只得悲憤起身,心涼得宛如馬上要送死了。
幾乎整個班的熊孩子都回過頭看着她,康瑛簡直不知道該把視線擱在哪兒,只得低頭盯着課桌,心中自嘲道,這可是新同學第一次當衆出醜,你們還真會圍觀啊!
李是知倒是沒啥表情,康瑛答不出來這道題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提示說,“出自《論語》第一章,《學而》,之前你剛抄寫過。”
“《學而》啊,”康瑛手心冒汗,聲音打顫,心頭七上八下,學渣形象暴露得一覽無餘。她倆眼兒一翻,恍恍惚惚地念叨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對此前言不搭後語的回答,教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面對無情的嘲笑,本不在乎這些的康瑛也有些無地自容,李是知的眉頭終于還是皺成了一小團。
Advertisement
可他依舊沒有發怒,因為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康瑛眼前。
起身的這位朗朗而道,“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宋代朱子對此注曰,‘好其言,善其色,致飾于外,務以說人。則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聖人辭不迫切,專言鮮,則絕無可知,學者所當深戒也。’”
搶答的這個熊孩子名叫謝奇,坐在康瑛前一排,看起來大約小學二三年生的年紀,之前幾次哄笑康瑛都是他帶的頭。這個謝奇雖然讨厭,但每堂課都對回答問題樂此不疲,在乙班的地位堪稱學習委員了。
高下立判,李是知的表情終于沒那麽難看,毫不吝啬地對謝奇誇了一番,随後叫二人坐下。謝奇坐下時回頭朝康瑛嘚瑟地晃了晃腦袋,宛如對敵方康瑛發表了“弱雞,KO”的重大宣言。
康瑛怒了。
不會讀書不丢人,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學渣身份,卻無法忍受來自熊孩子莫名其妙的無情嘲諷,事關尊嚴啊。
她康瑛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迅速擡起腿,越過桌腿兒朝謝奇的椅子踢去,試圖讓他坐下時當場出醜。哪知熊孩子不但沒落入陷阱,反到立刻起身舉手打報告,“李先生,康瑛她惱羞成怒,踹我椅子!”
惱羞成怒這個詞用得貼切啊!若不是身在其中,康瑛都想給謝奇鼓掌了。
草,再次收集了全班目光的康瑛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謝奇揉碎了扔垃圾桶裏。
沒有意外,乙班放學後,康瑛再次被李是知留堂談話。
此刻康瑛的理智依舊在線,本着“三不再”原則準備乖乖接受教育。
一來自己确實沒有回答出課堂提問,本就理虧,二來李是知也挺不容易不是麽,家中出了變故怪慘的,還要因為封建迷信委屈巴巴留在這破書院教書,康瑛想到這就不忍心繼續為難他這份工作。
于是,她乖巧地在教室裏等着李是知目送其他熊孩子放學後,這才走上前去乖巧地等着挨批。
突然一沓紙出現在她眼前,康瑛低頭一看,這不是昨日她的罰抄作業麽?
确切地說,是餘春幫她完成的罰抄作業。
“抄了二十遍都沒記住,年紀輕輕,你的記性也太不行了吧。”
李是知微笑着說,他的眼瞳烏黑,裏面好像藏着深深的陰謀,平靜地對康瑛說,“要不再抄五十遍吧?不如現在就抄,正巧我今天下午沒事,在這兒陪着你。”
康瑛啞口無言,如同啞巴吃了黃連一般。仔細想想,這果然是個陰謀!李是知的陰謀!
是啊,餘晔說過,李是知和餘春是書院的同屆,同窗苦讀好些年,他又怎麽會認不出餘春的字跡呢?所以,他昨日誇她字寫得好看時,早已發現這作業不是她本人寫的了吧。
心機啊,這個李是知還真是腹黑,為了證明康瑛找人代寫,居然留到今日讓她自打臉,在衆目睽睽之下出了那麽大個醜。
釣魚執法,太可怕了。
想着自己前一秒還在試圖同情理解他,康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什麽和解,吃屎去吧。
心涼了大半截,康瑛擡眉,神色恢複平靜,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五十遍?李先生開什麽玩笑呢。”
“找人代寫作業、欺負同學、擾亂課堂,還有,目無師長。”李是知細數着康瑛的“罪狀”,語氣已經冷到了冰點。
潛臺詞淺顯易懂,我已經忍你很久了,現在忍無可忍。
“哦,”康瑛撇嘴,沒好氣地哦了一聲,“想不到,你還挺記仇的。”
說話的時候她沒去看李是知,也不知道他此時是什麽表情,她現在根本懶得關心這人。
她康瑛初來書院時,就已經攤牌無意讀書。如今為了給李是知面子,就算不讀書她也決定了不再搗亂。而他呢,卻三番五次批評訓斥甚至挖坑讓自己當衆出醜。
康瑛從今到古向來性格直爽,有句講句,最接受不了這種腹黑的人,更接受不了這樣腹黑的人長着一張她喜歡的臉。
心灰意冷,康瑛語氣稍重地甩下句話,“既然我有這麽多錯,那為了大家都好,這個學我便不上了。”
她決定明日不再來這破書院了,康老爺康夫人那邊就算是潑皮耍賴,反正她堅持不讀書了,誰也不能把給她怎麽着。
離開教室時,屋外已是黑雲密布,把康瑛的心情也壓得沉沉的。
剛走出書院大門,豆大的雨點已經噼裏啪啦開始落下,康瑛懶得跑,拎着書袋慢吞吞地在雨裏走着。
心裏重得很,這樣導致雙腿也跟着沉起來,就算淋雨也根本沒心思奔跑。
康瑛邊走邊罵李是知的工于心計,罵着罵着,最後竟變成了聲讨自己。她心裏委屈,李是知對誰都好,除了她,說到底都是因為她不好好讀書。可人各有志,她不想讀書又有什麽錯呢?于是,方方面面都無法做出妥協。
別說妥協,事到如今怕是連挽回都沒辦法了。
康瑛突然羨慕起餘晔,起碼人家還有個不切實際的盼頭。她遂了母親的遺願來桓城投奔康家,在這兒的生活卻越發不像當初的自己。
她康瑛,曾經,雖只是個高職學歷的學渣,但并不重要,她是個好廚師,業內優秀口碑極好,就算穿越到古代後,也是個無憂無慮的農家女,不管是竈間煮面還是下地幹活,她都曾得到鄉裏鄉親的一致好評。
對,她康瑛從前根本就不是什麽游手好閑不學無術頂撞他人的社會姐,她的人設在古代桓城算是徹底崩塌了。
天像是漏了個窟窿,雨越下越大。沒走出幾步,康瑛的已在大雨裏渾身濕透,臉頰被雨水打得生疼,雖越想越傷感卻還是沒憋出一滴眼淚。
康瑛慢慢走着,滿心都是委屈,可怨不得他人。
*** ***
雨突然停了。
頭頂雨停,可眼前的雨水還是落得稀裏嘩啦。
康瑛擡頭,是一把油紙大傘出現在她的頭頂,遮住了沉沉的天空。李是知撐着傘站在她身後,像看怪物一樣盯着她,他此刻的表情康瑛讀不太懂。
康瑛盯着他,按她對此人的了解想不出他為何而來。如此詭異的場面之下,她一抹臉上的雨水,朝他狠狠瞪了過去。
收到她的怒瞪,李是知突然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微微勾着嘴角似乎覺得落湯雞康瑛的這副模樣是真的很好笑。這個笑,和往常對班裏學生的笑容有點不一樣,沒那麽程式化,有點個人色彩,康瑛也說不上來。
“這麽大的雨還慢悠悠地晃蕩,你不怕生病啊。”他輕聲說,眼裏依舊留着笑意。
康瑛心裏空蕩蕩的,這張臉給她帶來了一瞬的錯覺,可她還是立刻認清了事實。
笑容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康瑛撇撇嘴,不鹹不淡地說,“我在想心事。”
李是知眨眨眼,他的睫毛上沾了雨水,眼睛還是亮晶晶的,低頭看了眼康瑛,似乎在考慮如何接下她的莫名其妙的話。
可能是想到了打破沉默的話茬,于是他略帶尴尬地笑起來,語氣輕松,“還沒吃飯吧,前面有家飯館不錯,我帶你去嘗嘗。”
康瑛盯着他,又擡手抹了一把從頭發裏流出挂在臉上的雨水,點頭。
“走進來點兒,淋雨容易受涼,明天還要來上學。”他示意康瑛往傘裏躲躲,同樣,也是在解釋為何會撐傘出現在康瑛身後那一幕。
李是知就是這樣,做任何事情都會找一個正當理由,不管康瑛信不信,反正他這樣,好像就能說服他自己。他很懂得平衡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想看到好端端一個學生突然就和他撕破了臉。
他會努力好好維系身邊的一切關系,這就是李是知,擁有可怕理智的好好先生李是知。
“生病了更好,明天正好不用上課。”康瑛悶悶地回了他句,又擡頭看了眼李是知,眼神冷靜坦然,畢竟她這是實話實說。
李是知停下腳步,明顯被這個回答打亂了節奏,康瑛看着雨水沿着被他握住的傘柄滴滴落下,心中覺得長出了一口悶氣。
他大概是又考慮了片刻,居然擺出一個笑,這個笑虛假別扭,看着倒像是哭一樣,特無奈地看着康瑛,“真不來了?我還以為你說的氣話呢。”
故作輕松的拙劣表演。
康瑛反嗆,“說氣話和說實話不沖突吧。”
李是知啞口無言,最終輕輕嘆了口氣,“別愣着淋雨了,總之先去吃飯吧。”